第九十一章

　　上午刚上班，机焦公司保安队长张建军从后大门打电话向尤智能报告：“一个自称拆迁户的两口子说荣光房地产公司拆了他家的房屋没有赔够面积，开来一辆货车堵住了机焦公司的后大门，使进出的二十几辆货车堵在那里无法进出。我们的门卫要他开走，那两口子不但用脏话骂人，还动手抓保安的帽子。那女的是个孕妇，倒在地上又哭又叫，说保安打了她的腹部。现在双方正僵持着。”
　　情况紧急，尤智能边听电话边跑步下楼，他要求张建军：“第一，立即拨打120，将孕妇送往医院；第二，立即拨打110报警；第三，没有老板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动手。”
　　尤智能赶到后几分钟，120和110的车先后到达现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尤智能向方奇石报告情况后，请那男子先把车开走，把路让出来，然后坐下来协商有关问题，但那男子执意要荣光先书面答应再给他一个铺面才能开走。
　　正在此时，方奇石赶到了，现场顿时静了下来。气得脸色铁青的方奇石跳下车大声吼道：“把车开走！”见没人响应，方奇石命令张建军，“砸！把车给砸了！”
　　张建军抓起一坨煤矸石砸向堵门的车，同时，方奇石冲到堵门的男人面前，猛地一推，那男子向后倒退了几步，差点倒地。旁边的一名中年妇女见状，倒在地上又哭又叫：“打人了！打人了！方老板打死人了！方主席打死人了！快来人啦！救命啦！”那男子跑进路边的农房，抓到一根扁担，叫嚷要同方奇石拼命，在场的十来个荣光员工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两名警察怕事态扩大，冲过去夺下了扁担。那男子见势不妙，交出了汽车钥匙，尤智能叫华宗阳把堵门的车开到了路边。
　　事态停息后，尤智能准备去医院看望那孕妇，离开现场时，他叮嘱张建军：“在方总回办公室之前，一定要护卫在他身旁。”
　　
　　按照当初尤智能向方奇石提出的计划，荣光新城当年年底最晚次年年初开盘，房屋的销售一定能够飘红，因为那时米西正在销售的大楼盘只有幸福乐园二期。不料几个月后，除本地开发商开发的米西怡园和丽景花园相继开盘外，通州市的腾达集团杀入米西，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在荣光新城的左侧推出了它的第一个楼盘丽水园，紧接着又在荣光新城对面推出它的第二个楼盘国际名城，抢占商机，成为米西楼市中的一匹黑马，而荣光新城的开盘时间，整整推迟了一年。
　　推迟的原因，一是连资质都没有的海风设计所设计的方案，连续几次都没有被米西区建筑规划委员会专家组认可，迟迟不能提交规划委员会讨论。其次，项目的承建单位既不是省建筑集团和省城建工集团的施工队伍，也不是荣光建筑公司，是刁小波在省城结识的朋友孙志阳。孙志阳没有注册建筑公司，只好由刁小波同邵志强协商，戴荣光建筑公司的帽子施工。东折腾西折腾，好不容易才拿到施工许可证。动工后，孙志阳临时拼凑的施工队伍缺乏基本功，不仅施工进度慢，而且质量也过不了关。
　　待到荣光新城开盘时，国家对房地产限购限贷的调控政策落地，米西的楼市随之降温，大好的商机已经丧失。
　　房屋销售，通常的技巧的是“房源先劣后优，房价低开高走”，而负责营销代理的巴山公司却先卖优质房源，结果是房价上不去，房源越卖越差，越差越难卖。
　　对此，方奇石表面轻松，心里着急，但问题出在自己的女婿身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尤智能心急如焚，但对荣光新城的开发建设，他有劲儿使不上，要他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荣光新城的开发主体是集团公司，房屋买卖合同必须由集团领导签字，尤智能负责在开发公司销售管理部送来的合同文本上签上“尤智能”三个字。第二，刁小波同意以荣光新城的名义出资赞助了达宁电视台的K歌大赛，按约定由荣光集团的领导给获奖歌手颁奖，尤智能摊上了这件事儿。然而，这两件事都不是方奇石给尤智能安排的，而是按刁小波的安排，由房地产公司销售管理部通知的。在明白人看来，公司领导给集团领导、外甥女婿给舅舅安排工作，于公于私都有违常理，尤智能也多少有些想法，但他未敢流露，他知道，一旦流露，弄不好连这样的事都可能帮不上忙。
　　荣光新城在城关镇繁华的西二街设有一个售楼处，尤智能多次从售楼处门前走过，很想进去看一看，同售楼员聊一聊，了解一些销售动态，传授一些销售技巧。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只好算了。
　　越是这样，尤智能对荣光新城的建设和销售越是牵肠挂肚。为了真实地看到建筑施工的形象进度，每逢星期天，尤智能不惊动任何人，自己驾车围着工地边转边看。
　　这次，他路过现场售楼处，发现售楼处门可罗雀。他透过落地玻窗，看见里面只有一名面孔陌生的售楼员。尤智能想，他一定不认识自己，于是停下车走了进去，同售楼员交谈起来。这名售楼员姓潘，是营销代理机构巴山公司的员工，尤智能同他从项目的容积率到绿化率，从楼房高度到主体结构，从设计商到施工商，从配套设施到公摊面积，从价格到付款方式，从交房时间到前期物业服务，谈得比较广泛也比较专业，好些方面深谈起来，小潘还有点似知非知，似懂非懂。
　　交谈间，房地产公司销售管理部职员小卢走了进来，看见是尤智能，一下子叫了起来：“呀！是尤总。小潘，尤总是我们集团公司的常务副总裁，也是分管我们开发公司的老总。”
　　小潘向尤智能躹了一躬，说：“尤总，起初我以为您是来买房的，不好意思，有眼不识泰山。尤总对房地产如此精通，我算是见到专家型的老总了！”
　　“小伙子，刚才我们谈得多好哇，彼此无拘无束，干吗要这样说呢？”
　　人啦，要是没有身份该多好哇！回家的路上，尤智能想，真不能再去售楼部了。再去，人家给你来上一个“请尤总指示”，你尤智能咋办？不说话吧，人家难免对你产生误会，说吧，谁叫你到售楼部作指示的，你的指示算个啥，管用吗？尤智能庆幸本次没有出现这样的难堪。
　　
　　裘光宗搞的新管理制度文稿，被方奇石三次退回，历时七八个月，第四稿终于获得批准，方奇石以集团总裁的名义签发了《关于颁布新管理制度的通知》。
　　尤智能原以为裘光宗做的新管理制度，一定有别于自己主持制定的荣光集团的全套管理制度，收到文件一看，才发现只做了机焦公司《新的采购制度》和《新的销售制度》，而且是集团公司颁布的《采购管理制度》和《销售管理制度》的复制，只有个别条款作了改动，而改动的地方，不但没改好，反倒改出了问题。尤智能心想，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又是座谈，又是讨论，又是外出取经，兴师动众，结果做成这个样子，足见裘光宗根本没有用心工作，根本不懂企业管理。
　　三天后，贺章飞找到陈明雄，指着《新的采购制度》的第七条问：“按这条规定，招标咋操作呢？原来的制度，各制度之间各条款之间互不抵触，现在这个新制度，连招标与拍卖两种商业行为的概念都不准确，混为一谈，无法操作。”
　　陈明雄说：“贺经理，企管部没有参与这个新制度的制定，连讨论都没有通知我们参加，所以搞不太清楚。”
　　“这最后一条明确规定本制度由企管部负责解释，文件上标的承办部门也是企管部呀！”贺章飞指着文件说。
　　“集团公司的各职能部门本来是集团领导的办事机构，但裘总与方总、尤总和小方总的工作方式不一样，他的工作没同部门连接，你看各类报批件也没有报他签字的流程嘛。换句话说，裘总没给各部门安排过工作，各部门也没向他请示汇报过。据我所知，他没审批过任何东西。所以，这里虽然写了企管部，实际上企管部一无所知，无法负责解释。”
　　贺章飞找到尤智能，尤智能听完他的意见后说：“这新的管理制度，我只知道是裘教授搞的，更多的情况我也不了解。”
　　贺章飞找到裘光宗，直言不讳地提出问题并请示咋办，裘光宗先摆出以势压人的架势，不料贺章飞毫不让步，据理相争，无奈之下，裘光宗只好平和下来，说：“我不改动一点，就算不上是新的管理制度。对规章的关联性嘛，倒是缺乏考虑，所以有些欠缺，先执行嘛，以后再完善。”
　　贺章飞的“张飞”性格一下冒了出来，掷地有声地说：“不是欠缺，而是概念混淆，条款之间互相打架，根本无法操作，我怎么先执行，我没法执行！”
　　裘光宗恼羞成怒，高声质问：“谁指使你找我的？谁叫你这样子给我说话的？”
　　贺章飞说：“是我贺章飞自己！是我的岗位职责指使我找你的！是我的岗位职责叫我这样说的！”
　　从裘光宗办公室出来，贺章飞再次找到尤智能说：“尤总，您是集团公司的常务副总，从云天公司到机焦公司，您都是我的老领导，都是您指挥着我干，公司下周有个技改设备采购招标会，您表个态我好操作。这件事方老板催得紧，耽误不起呀！”
　　尤智能咳嗽了两声，说：“按这个文件规定，这两个新的制度颁布后，我们原有的制度中与之相抵触的条款就得作废，而这个文件又是方董事长亲自签发的……”
　　“尤总，这新制度无法操作！”
　　“唉……”尤智能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吧，贺章飞，你回去转告李大川，就说我尤智能建议按原来的制度执行，如果追究起来，你们就一口咬定是我叫你们干的。”
　　“尤总才是真正的大哥大！”贺章飞说罢，迅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