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借势而为、峰回路转

　　1、指标争夺、弱势尽显
　　
　　离开稽主任的办公室后，文清在附近的格林豪泰酒店安排了两个房间。一路上阳光明亮，微微有些热，清晨的清冽早已随着雾水蒸腾得没有影踪。回到房间，子鸿的神情凝重，把工作包扔到床上，便走到了窗前点燃了一根烟。王玺把烧水壶和茶杯洗了下，用房间预备的免费矿泉水烧了一壶开水，帮子鸿泡了一杯茶。
　　文清走出房间，在酒店的走廊里同清洁员“理论”。他每次住快捷酒店都习惯于干这事，子鸿觉得手法有些龌龊，但却很实用。不一会儿，文清便又拿了两瓶矿泉水回到了房间。
　　“免费的水不拿白不拿。”文清把水摆在了桌面上，朝王玺自鸣得意地说道。
　　“又骗人家保洁阿姨的水了。”王玺嗤之以鼻。
　　“我就说他们打扫房间时忘记放水了，屡试不爽，又不是自家的水，一般不会较真的。”文清自以为是地说道，脸上却还闪现出“理论”时委屈的神色。真是恬不知耻，却又显得几分可爱。
　　“高招，高招。一瓶两元，人才，人才！”王玺轻蔑地笑道，语气是善意的。
　　也许子鸿的安静让王玺突然感觉有些不适。
　　伫立窗前，子鸿一直回想着稽主任所说的话，事已至此，他尝试总结教训。唯一的遗憾就是太信任小卜了，当时达成一致就应该用协议锁定下来，现在对于“大沃”是没有任何强制措施，更谈不上什么违约赔偿。
　　事已至此，他更清楚没有回头的余地，王玺投入的损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大家的颜面扫地。这个项目由王玺推荐给公司的，内部的评审流程是自己一手主导的，在这个阶段开发成功，对整个团队的气势是不言而喻的。如果就这么放弃，施袅的幸灾乐祸，便是子鸿谐力职业生涯的奇耻大辱。
　　王玺递了一根烟过来，打破了子鸿的沉思，帮子鸿点上后，又象征性地给子鸿添了些茶水。
　　“就四天时间了，陈总你说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本来很顺利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现在也不敢保证我的资源是否有效。”说话不是特别硬气，却多少也有些破釜沉舟的感觉。
　　“老王，目前这个情况你也看出来了，先前你的努力，也花费了一些成本，文清都和我汇报了。如果我说马上让你花费更大，也极有可能竹篮子打水，你是否还敢赌？毕竟按照我们之间签订的协议，谐力前期开发是不支付相关成本的。”说完，子鸿便感受到了王玺的犹豫，但内心却期待着王玺的执着。
　　王玺并没有直接回答，神情有些紧张，刻意地端起茶杯，却又喝不出任何味道。这老小子紧张的时候一贯如此，一旦遇到抉择的时候，就会紧张，有时理智不清，容易被人利用。
　　“钱要花在哪里？大概需要花多少？”王玺瑟瑟地问道。
　　“你敢不敢赌？这才是最重要的。”子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王玺也没有回答子鸿的问题，独自低头沉思。
　　“既然你已经有关系搭上韩书记了，说白了不就是搞定他吗？”文清看着王玺不定的神情说道。“都忙了大半个月了，不赌的话，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钱送了，事情能解决，花多少也值得。钱送了，事情解决不了，如今当官的不办事谁还敢拿——敢收就一定能成，何况对于这些人来说压根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我们谐力就是先来的。”文清“义正言辞”地说道。
　　“文清说的这点我同意，也是我的意思。至于多少钱，我们也不坑你，总不能让你为了我们谐力付出的超出你原先所承受获取指标的成本。用当时答应拿给小卜的数字为基准，只要砸下去就可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你的那些关系能够约韩书记出来坐坐。”子鸿看了眼文清，又看了眼王玺，为让王玺稍稍减少些顾虑，递了根烟给他。
　　王玺有些不自然，把左二郎腿换成了右二郎腿的姿势，还是一阵沉默。“毕竟钱不是你俩出。”也许此时他是如此考虑的。
　　“真打水漂了，大不了我们平均帮你负担。”文清急切地说道。用他的话说：“他看着这老小子做事的风格都急。”
　　平均分摊，并未经得子鸿的同意，不过子鸿却极为赞赏文清的觉悟。抽了口烟后，便抬头注视着王玺，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表达着对文清所说的认可。王玺的眼角朝上挑了一下，总算让人感受到了那丝光亮。
　　“好！我听你们的。只要符合你们公司的要求，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们都敢赌，我老王有什么好怕的。”王玺似乎显得异常冷静，说完把腿放了下来，把椅子朝子鸿的身边挪动了一下，端坐起来。
　　文清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两只手按在膝盖上，身体往前倾，更加急切地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子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把刚才在窗前理顺的思路开始合盘突出。
　　一、王玺在苏城的两位朋友，级别不比韩书记低，反馈的信息具备一定的可信度。
　　二、韩书记日理万机，应该不可能一直关注此小项目。正如稽主任所说，韩书记的指示也不是特别明确，更何况指标的前置手续和土地协议都在我们手里，原则上其它政府部门和乡镇不应该针对同一场址出具两份文件，当然也不排除地方政府“一女嫁二夫”的可能。
　　三、发改委杨主任的决定尤为重要。上次韩书记闹的这么一出已让他吓成那样，他的内心肯定是支持华元的。至于韩书记允许我们参与竞争的态度，怎么样传导到杨主任那里是我们当前首要解决的事情。
　　“这些都是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境况，的确很是弱势。这一场仗不容易打，我们在邮城的资源难以发挥有效的作用，毕竟谁愿意去试探一把手的意图呢！试探不好，犹如虎口拔牙，更何况韩书记那句‘欢迎谐力新能源来邮城投资’的诚意有多少是未知的，最起码我只相信一半。”子鸿客观地分析着。
　　“我也是不相信，最起码‘由发改委来办’这句话，很有可能只是韩书记对老王朋友的托词而已。”文清附和着说道。
　　王玺一直静静地听着子鸿的分析，文清对他在苏城朋友的质疑，算是默认也并不反对。
　　“目前搞定韩书记是至关重要的，就算韩书记不做清晰表态，我们也要把韩书记关心我们的迹象传导到杨主任的耳朵里。杨主任胆子小，只要稍微有点迹象，就算是我们造出来的迹象，估计杨主任也会当回事的。只有如此，稽主任这颗对我们最有利的棋子才能发挥出他的作用，那样我们就有回旋的余地。若是韩书记明确表态了，那自然是最大的好事了。目前时间这么紧张，潜移默化地去改变韩书记的难度很大，必须直接来狠的。所以老王你对你的朋友也要狠点，务必让他们帮你这两天约出韩书记，光说好听的不做事绝对不行，当然事后你也不亏待他们就可以了。”子鸿继续说道。
　　“万一他很正直，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文清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文清你说得对，我们三个都不适合去干这事，毕竟是不熟悉的人，韩书记肯定拒绝，性质太变味了。甚至刚才我在想，老王组织部、住建局的朋友都不适合，毕竟在官场上，谁愿意帮你去送钱？我倒是觉得老王上午在车上说的那个韩书记做医生的同学最为合适，身份地位也不低，且和老王有一定的私交。老王你说是不是？”子鸿把目光投向了王玺。
　　“是的，我的关系大部分在邮城，都是韩的兵，肯定干不了这事。苏城那些当官的去办也太敏感了，还不值得为我老王如此。他的确最合适，也说得来。他现在苏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做主治医生，私下和韩书记的交情还是可以的。请他出面的话，就算钱送不出去，也不至于尴尬，意思表达到就可以了。”王玺应着子鸿的思路想了一会，愈发觉得子鸿说得合理。
　　“这一战虽然只是和华元短兵相交，甚至双方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但我感觉火药味越来越重了。目前形势对我们不利，但项目基本面这段日子老王的工作成果让我们优于华元。战局往往瞬息万变，我们一旦丧失机遇或处于被动，就很难挽回局面。华元毕竟是央企，实力不容小觑。为让局面对我们有利，刚进房间时我就一直这么在想，这个时候应该是他们最为自信最为放松的时候，我们有必要行动起来，这时动起来也许小卜和华元的人还不会太注意。若是我刚才所说的，老王你能同意，那就立即干起来，同时保持和我与文清即时沟通，保证信息的对称。”子鸿说话的态度很是平静，只是语气中有了种要求的味道，似乎不允许他俩有任何的意见。
　　“陈总你说具体怎么干，该注意什么，不搞一把才后悔呢！”文清愤愤说道。
　　王玺务必通过那做医生的朋友明后天约出韩书记，一旦约定，提前准备好酒店。目标是让韩书记了解到这个项目发展至今的来龙去脉，强调自己的投入和委屈，同时准备个20万现金，就是砸也要砸个口子。
　　文清盯住乡镇和其它的政府部门，毕竟已签订土地协议和办理完毕相关的支撑性文件，土地尤为重要，必要时让稽主任协助了解华元的进展，做到知己知彼。
　　“造势”，不得不承认，华元的造势很成功，利用这股势头，估计乡镇和各政府部门都会给其面子的，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天之内便会和我们的进展一致。谐力邮城也必须要造势，子鸿的心中大概有了个梗概，主要是看王玺和韩书记见过后的效果如何，就算是没有结果，只要可以一起吃上一顿饭，子鸿都打算到发改委杨主任面前瞎诌一通，让其放缓华元申报材料的上报。当然，在子鸿的内心同样有了第二套方案的梗概，于是便在文清的身边嘀咕几句。
　　“造势”，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有了个梗概，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了大致的分工，子鸿决定陪同王玺一起拜访第一人民医院的朋友。
　　中午在酒店附近的面馆，各自吃了一碗面条，三人便各行其是。
　　邮城项目的指标争夺战，在处于弱势的情况下拉开了帷幕。为了可以取得此战的胜利，子鸿、王玺、文清三人整整五天四夜没有怎么休息好，尤其是子鸿每日白天疲于奔波，晚上带着大家分析战况，以及在总结战况的基础上，有效布置第二天的任务。
　　周六，为进一步地锁定战果，无一人返回苏城，直至项目上报材料出版，上报扬城市发改委的红头上行文件拟定后，方才舒缓了一口气，在酒店迷糊地整整睡了一天。
　　9月27日，周日，中秋节，因邻近国庆假期，国家未实施小长假安排，正常按周末休息。各自回到家中，赶上了个中秋团圆，总算过了个不至于失落的节日，只道是大家都很累，估计都很早入睡。第二天，依然需要打起精神，为国庆节前取得项目指标备案而努力。
　　那一周的艰辛，知道的人不多。子鸿的一条内裤，晚上洗着晾干白天继续穿着的事情，却成了大家一场善意的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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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总，您好。我是谐力新能源的陈子鸿，林润镇的光伏项目，我司一直在跟踪。据悉贵司也在参与，我想是不是有些信息不对称。华元作为国内知名央企，我觉得没有必要也不至于和谐力抢这么个10MW的项目啊！恳请莫总关心，不胜感激。”在陪同王玺去苏城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子鸿用词委婉地给华元莫总发了这么一条信息。
　　“各凭实力！”很快莫武回复了这四个字。
　　“我操他娘的！”王玺用力地拍了下方向盘。
　　“莫总，你好。我是——”子鸿索性电话拨了过去，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便被莫武打断。
　　“让你们老相和我沟通，我没有必要和你们下面人说什么。”莫武的语气十分强硬，说完便挂了电话。
　　“操他妈！”子鸿很少说脏话。“开快点吧，争取在许医生下午上班前赶到他的办公室。”子鸿一脸怒气地说道。
　　“就算去北京找刘总，我也不会让这小子这么容易。”王玺附和着子鸿的怒意，抱怨着说道，说完紧握着方向盘，深深地踩下了油门。
　　窗外，路边的绿化林向后飞速退去，子鸿的思绪飞远，他尽可能地假设接下来的几日会发生些什么。
　　此时的李文清正在赶往林润镇，按照子鸿的安排，他需要赶到林润镇尽可能地了解华元土地协议洽谈的进展。刚出了邮城，电话响了，是周镇长的。
　　“文清啊，华元的人正在我这里，准备和我们签订土地租赁协议，听说你们的指标又转给了华元啊！”话语中尽显轻视。
　　“不应该啊！周镇。上周我们才签过，你们怎么可以同一块地签两家呢？这么做不是太地道吧！”文清尽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内心的一团怒火即将点燃。
　　“我们乡镇也是迫于压力啊！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的啊！”周镇故作委屈地说道。
　　“那不是一女嫁二夫吗？作为政府这么做太不遵守合同法了吧！也太违规了吧?”文清狠狠地拍了下坐垫子愠愠地说道。
　　“正如你们陈总所说，这个项目时间紧，我们地方政府也对你们不了解啊！当然我个人是相信你们的实力，我们本也不想多事，也没有办法啊！文清你懂得的。”周镇淡淡地说道。
　　“鸟人拿了我们好处竟然这么说？”文清的脑海里猛然被一腔怒火充满，又不便发作，话到了嘴边，硬是咽了下去。
　　“文清啊！这个社会太现实，你我都不能太天真啊！中午你打电话说下午过来，我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见面伤感情。作为乡镇，我们欢迎你们来投资，来年还有机会嘛！”边说边轻笑着，只是这笑容听起来很是虚伪。
　　也许光伏这个行业的现状就是如此，很多地方政府的态度大都如是，“一女嫁二夫”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文清只是觉得过于憋屈，尤其是电话那头的另一种笑声让他有些作呕——应该是华元的人在周镇的身边，饭桌上把酒言欢。
　　那是一种嘲笑，透着无限的轻蔑。
　　“你们也太能见风使舵了吧！”文清开玩笑地冷冷附和着，便挂了电话。
　　能源指标这种事情，只有政府为难企业，还真是很少听说哪个企业刁难过政府。挂了电话后，文清直奔邮城市发改委。
　　这一段日子一直在邮城跟踪着王玺各项手续的办理，有事找稽主任，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没有敲门便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是稽主任并没有待见他，让他先出去等一会儿。
　　官始终是官，在稽主任的眼里文清不过是子鸿和王玺的跟班。一个人的时候，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更何况还没有到下午的工作时间。习惯了下属姿态的文清，自是没有太在意，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文清一个人过来，必然是王玺或子鸿的授意，作为老大哥的稽主任，自然不会刻意过于为难文清，稍稍处理了下公文便让文清进来。
　　“稽主任，您好。和您汇报下，林润镇和华元的土地协议签了。”文清愤愤不平地说道。
　　稽主任端起茶杯，听着文清说完，拎起茶杯盖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不好，看样子华元的人明天就有可能到我这里申报，最难的都办完了，这帮人看来是有的放矢。”说完把茶杯盖故作有力地往桌面上敲打了一下。
　　“这个项目，我们是在你们两级发改委的见证下启动的，突然这么搞，对于我司来说太不公平了。小卜的损失，当时发改委建议我们补偿，那我司的损失谁来赔偿？政府这么做的确有些违规。”文清自顾一直往下说，仿佛自己给自己在讲道理。
　　“子鸿和老王说该怎么做啊？”稽主任一向很理智，文清过来找他，必然是子鸿和王玺有所交待。
　　“谐力这么大的集团，也不是吃素的。我们的兄弟单位在扬城地区也投资了有几十个亿，不可能不认识那么几个人，真闹起来对谁都不好。”文清继续说道。
　　“闹没有必要！”老江湖的稽主任只是觉得眼前这孩子也只是说说罢了，但若是子鸿也是如此想，可能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说完，他一脸正色。
　　“真要闹，邮城市发改委第一个逃不了干系，不负责任、不作为。真闹大了，韩书记会说是他不了解项目的情况，而你们是了解情况的，却没有和他汇报，工作上不作为。林润镇‘一女嫁二夫’的做法，如果我们把协议往网络中一放，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不仅是违约，更是违纪。”文清把子鸿上午嘀咕的思路加工了下，听起来振振有词。
　　这个道理稽主任不可能不懂得，尤其是在他分管的口子闹起来，其实最为不利的便是对他的影响。
　　“子鸿的意思是什么？”稽主任沉思了一会，微微地问道，姿态依然故作落落大方。
　　“我们陈总担心您明天可能会被华元强迫，甚至借杨主任的嘴来威胁你，建议你在华元找杨主任之前你先和杨主任挑明。如果杨主任同意你所说的，建议你们约谈乡镇，到底哪一份土地租赁协议是有效的。这一点不为难你们，也是作为能源口子的工作职责。毕竟真出问题了，还可以把问题踢给乡镇，谁让他搞两份协议呢！如果杨主任不同意你所说的，那你就和他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按杨主任的意思做的，出了事和你无关，以后火自然烧不到你。”文清继续按照子鸿的思路说道，就和背书一样。
　　“我懂了！”听文清说完，稽主任“呵呵”地笑了起来。“子鸿不愧是你们的领导，让他放心吧！不管明天华元怎么逼我，我都会兑现我的诺言——撑到周五。杨主任那肯定会听取我的意见，他胆子那么小，更怕引火烧身。就算是最后上头再打招呼，真的被华元抢走了，那我们也不承担任何责任。就算是下周上报也不至于让我们委里被动，更何况韩书记说尽快，又没有指示哪天上报，这毕竟也要看华元的工作效率和扬城市发改委的态度嘛！”
　　李文清走后，稽主任便立即和杨主任做了汇报沟通。以他理智的口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杨主任连连点头，安排稽主任在把握度的基础上全权处理。
　　王玺不得不感谢稽主任，毕竟稽主任所汇报的内容添油加醋的成分较多，更多地强调了乡镇的违规以及谐力的不甘心，甚至虚构了谐力新能源已到扬城市政府申诉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