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女儿南下

　　妈妈去世之后，我们和南方小姨取得联系。我告诉小姨，我们答应了妈妈临终嘱咐，同意调到南方去。
　　小姨特意问我：“你丈夫也同意了？”
　　“是的，在妈妈病床前，他郑重答应了妈妈。”我说。
　　然后，就是书来信往的联系，寄资料，寄证件，找单位，小姨又动员南方家族中的亲人，能够帮忙的都帮忙咨询。
　　这时候，南方需要的条件也提高了。
　　前几年，南方教育系统招收的教师，具有大学本科学历，中学一级职称就可以接收。
　　现在，要求中学高级职称了。且年龄也有限制：男不超过38周岁，女不超过36周岁。
　　巧了，我们哪一方面都恰恰在线上。基于此，这一年无论如何都要办成，否则就晚了。
　　一九九六年六月初，我们夫妇都各自在单位请了半个月假，将儿子托付在他伯父家里。就去了南方面试。
　　我们先来到小姨所在城市佛山市试教一周。校方和我们自己感觉都不错。佛山教育局让我们回家等消息。
　　小姨建议我们，既来了，看看还有一周的假，不如再到妈妈的故乡中山市去看看。
　　于是小姨亲自陪着我们到了邻近佛山的中山市教育局。在教育局人事科安排下，当天上午我们就赶到了沙朗中学。沙朗教办要求我们夫妇下午各自上一节公开课。
　　我们仅仅有一个中午的备课时间。小姨就在沙朗中学会议室休息。我和丈夫抓紧时间备课。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上的课是赵树理小说《老杨同志》，对象是初二学生。
　　一个中午，我用尽全力，拿出看家本事，对教材的内容进行了全面梳理，对这节课做了充分准备。
　　一个小时之后，我和丈夫各自准备好了自己的课，我们相似一笑，都信心满满。
　　下午，镇教办主任、语文、物理教研员以及沙朗中学校长等一行都在课室坐好了。
　　第一节听语文，我去上课。丈夫留在办公室陪小姨。
　　这节课，我感觉很好，没想到学生非常配合，一节课紧张而又有序，课堂气氛也很活跃。
　　第二节是物理课，对于在家乡一直教毕业班物理的丈夫来说，自然没有一点问题。
　　果然，一节课后，他满面笑容地回到办公室。
　　之后，我们便回到佛山和小姨告别，然后马上回家乡等消息。
　　回到家乡一周后，佛山市教育局发来商调函，同意我们调到佛山市六中，就是我们试教的那所学校，在佛山市中心，离小姨家不算很远。
　　没想到的是，接到佛山市教育局商调函三天后，中山市教育局的商调函也来了。接收单位也是我们试教的沙朗中学。
　　我们急忙打电话给小姨说明情况。
　　小姨说她已经知道消息了。小姨也了解了两个单位的条件，佛山市六中不能解决住房，只能在六中附近租房，以后自己慢慢积累资金买商品房。而沙朗中学答应给解决住房问题。
　　“条件如此，选择哪所学校，看你们的意见。”小姨说。
　　我和丈夫一听，几乎不用商量，第一时间选择沙朗中学。当然是因为住房，还有一个隐含的原因就是：中山是妈妈的故乡。
　　
　　那年暑假，过得何等艰辛。
　　丈夫虽然在妈妈临终时，郑重答应了她的临终之托。可是，这个暑假，他又面临着选择远他母亲——我的婆婆。
　　当年几番阻止我们远离的婆婆，终于知道她的儿子同意调往南方之后，就没有笑过了。她每天心事重重，就在那一年暑假病倒了。
　　丈夫便每天陪着以泪洗面的母亲，陪着她住院，陪着她做手术，那是因为母亲突然上火导致大腿根部淋巴结肿大，几乎影响走路。
　　其实，医生也说：可以保守治疗，老人家年近七十，手术不是最佳选择。可是婆婆坚持手术，她对儿子说：“你就要走了，以后手术谁能陪我？”
　　丈夫只能同意老母亲意见。陪着妈妈看病手术。
　　而我们两人的工作调动，就落在我一个人肩上。
　　那个盛夏，我在老家，在我的单位和丈夫单位两头跑着，然后再分别去我单位的上级矿务局教育处及丈夫单位的上级市教育局办理各自调转手续。
　　从没有办理过调动工作，这次算是领教了办理调动手续的复杂和繁琐。尤其是这是一次从北到南距离万里之遥的调转，
　　办理完手续之后，我去姐姐家看望父亲。那时父亲已经搬到姐姐家里。听说我们一家就要调到南方去，父亲的脸上阴沉下来。
　　父亲说：“当年你妈妈跟随我来到北方，现在家人都在这边了，你们却又要狠心离开我们，就那么想去南方吗？你不要爸爸了，外孙也不姥爷了吗？”
　　听了父亲的话，我很难过，说：“不是这样的，爸爸。调到南方工作，在那边安家，是妈妈临终之言。我们答应了妈妈，不能食言。爸爸，您可以和我们一起过去啊，那边，毕竟您也生活过十多年，何况，现在条件远比您那时候好多了。”
　　“不去！这里还有你姐姐和妹妹，我不会离开她们。要走，你们走吧。我不拦着，我知道，拦也拦不住。”
　　父亲一直不高兴。姐姐在一边也劝不了。屋子里的空气变得很沉闷。
　　我只好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姐姐家。
　　回家后心情依然很沉重。
　　丈夫见状问其缘由，便将此事和丈夫说了。丈夫安慰道：“不用担心，这周末我们带儿子再去看父亲。”
　　周末的清晨，我们一家带了水果再去姐姐家，父亲看到了外孙，脸上露出喜色。十三岁的儿子和姥爷最好，周末或者假期都和姥爷在一起，下棋嬉戏，现在，儿子一见姥爷，立刻扑了过去。祖孙两个其乐融融。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实在也是心有歉意，这样的情景，我们走了以后，还能经常出现吗？
　　那一天晚上，我们请父亲、姐姐和妹妹两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也算是告别宴，儿子和表妹一起吃得津津有味。而我们和父亲则都心事重重。只是想着以后的日子再这样一起吃饭的时候怕是很难了。
　　席间，父亲端起一杯酒，对我和丈夫说：“虽然万分不舍，但也没办法。你们走吧，到了南方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好好对待我的外孙。他挺乖的，你们别要求太苛刻了。”父亲的目光有些湿润，举杯一言而尽。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哽咽着对父亲说：“爸爸，其实，很希望您和我们一起过去，可是您不答应。请父亲好好保重，安顿好了一切，我们会带着您外孙回来看您！”
　　八月底，婆婆终于出院了，我们的家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家具、电器等都送给了亲朋，呢子大衣和棉毛类厚衣服都留给了亲属，妹妹在火车站办理了一个集装箱，托运的只是所有的书籍和行李。丈夫单位分配的公房也交回单位。
　　临行前几天，我们一家驱车前往公墓，来和妈妈告别。
　　望着石碑上妈妈遗照，我哭倒在坟茔前：“妈妈……我们来向你告别了，我们就要去你的故乡生活，您放心吧。妈妈，您为什么？为什么不等一等，和我们一起回去？妈妈，我知道您不会怪我们的迟疑，可是我们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早些答应您，也许不会使您这样匆匆离去。妈妈啊，原谅女儿……原谅……”我泣不成声。
　　回到家里，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扔下十分的不舍，转身去和婆婆告别。
　　记得婆婆拄着拐杖站在祖屋的院子里，北方初秋的风儿将婆婆满头白发吹得散在头上。婆婆只是向我们挥着手，将头转向一边不看我们，一只手指着外面不停地挥动着，一句话也不说。
　　丈夫向母亲弯腰深深一拜，含泪转身离开，再也不忍回头。
　　兄弟姐妹和侄子侄女随着我们一起赶往火车站。
　　到了车站，父亲、姐姐一家和妹妹一家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都等在那里了。
　　那是一次刻骨铭心的告别。
　　火车徐徐开动了，我再一次深情望着窗外的亲人，站台上父亲刚毅的身背已经微微弯曲，两鬓斑白，目光中再不是记忆中的威严，而是流露出十分不舍。
　　火车速度渐渐快了，亲友挥舞着手臂跟随着火车跑着，喊着。他们的声音和身影渐渐远去……我早已泪流满面，我的丈夫也两眼泪花，更令我难过的是，十三岁的儿子，已经泣不成声。
　　就这样，一九九六年八月底，几个简单的行李和几包书，跟着我们，跨过万水千山，我们一家人到了南方，来到妈妈故乡-----中山市，一个美丽的城市。
　　儿子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我们的生活从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于是我更加理解了妈妈。
　　
　　二十三过去了。
　　如今，我的儿子早已在上海大学毕业，又出国工作几年，后因成家将工作转去香港，现在孙女也已经三岁，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妈妈的故乡。
　　期间，我曾多次前往妈妈的老家——中山市南朗镇左步村，在欧家祠堂里，我替妈妈默默祭拜欧家祖先。我默默注视着欧家祠堂上面已故革命家欧初手笔“欧家大祠堂”几个大字遒劲有力，我看着两边对联分别写着：宗开岭海，派衍平阳，这对联里面隐含着欧家渊源流传的历史
　　欧家祠堂始建于清代，后遭破坏，于1999年重修，这是二开间二进建筑布局，硬山式脊，砖木抬梁混合建筑结构，建筑面积约200平方米。2004年11月被中山市人民政府确定为不可移动文物单位。
　　我无数次在左步村凤凰一巷里面徜徉，这条巷子里有妈妈家的祖屋，虽然现在早已易主，但我依然可以感受着妈妈家乡的气息，享受这里的青山绿水的恩泽。
　　每每看到到这些，不禁想起妈妈患病卧床说的那一句话：该是你的，谁也拿不去，不是你的，你也拿不来。
　　我想，如果妈妈健在，知道我实现了她临终心愿，知道我们生活在她的家乡，知道我们生活得很幸福，知道她最喜欢的外孙也在中山成家立业，妈妈在天之灵该是何等欣慰！我的心里也溢满幸福！
　　然而，妈妈不能参与和见证我的幸福生活，我的心又有着刀割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