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军校生活

　　我弟弟在农村上学时是瞧不起任何人的，他认为别人的脑袋里都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干草水泥沙子什么的，否则为什么那么简单的知识都装不进脑袋里呢。
　　但是等他被保送到了军校，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脑袋里也有一部分水泥沙子。能念上这个军校的，都是全国各地的顶尖聪明人物，这让我弟弟显得不那么聪明了，为此他受到不少的打击。他发誓要把脑袋里的水泥沙子都抠出来，于是就养成了爱抠耳朵的毛病，因为耳朵离大脑最近了。每当他抠出一块大耳屎时，都仿佛觉得更聪明了一些。如果一段时间扣不出耳屎，他会觉得很失落，只能拼命地摇晃脑袋。
　　到校后的第一件事是军训，我弟弟在农村念书时就每天走几十里地，身体很棒，背三十公斤的行装跑十五公里总是第一，为此当了一个小班长。
　　军校里的学生分为两派，一派是城里兵，一派是农村兵，这两派人除了出生地点不一样，见识也不一样。城里兵在一起时谈论的是电影、小说、交谊舞、恋爱、提干、健身等话题，而农村兵对此都是一窍不通，也不能总在一起谈论养猪、种地什么的，于是农村兵们总是很少说话。
　　学校每个周末都举行联谊会，其实就是舞会。那些城里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到了舞池里都会跳出优美的身段动作，而农村兵则根本不敢下舞池，时间长了，就干脆不去参加联谊会了。学校的文体辅导员就将农村兵召集起来，教他们交谊舞，但没几个人能学会，有些人干脆就不学。
　　按说凭我弟弟的脑袋，学交谊舞不是什么难题，可他就是学不会。虽然他心里想学，但是一摸到女同学的手心里就发慌，就学不下去了。我弟弟对他的舞伴说：“这交谊舞太别扭，我们这样跳吧，我们俩按照音乐节奏互相踩对方的脚，对方躲，我一下你一下，行不？”，他舞伴同意了，于是俩人就开始手拉手玩起踩脚来。其他人看到这种舞蹈很有趣味，还很欢快，就都这样跳了起来。辅导员没办法，就逼着他们进舞池这样跳，也算是大家团结一致、城乡一体了。
　　我弟弟这些农村兵看着舞池那炫耀的灯光，仿佛那舞池就是一个吞噬人的染缸，一旦踏下去就一切都改变了，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辅导员不断地催促大家下去，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下去就下去，怕什么！”，大家就都跟着下到舞池去了。
　　农村兵里女兵少，男的也不会去邀请城里的女兵跳，一些男兵们就一对一对手拉手踩起脚来，于是脚跺地的声音很快就盖过了手风琴的声音，这就吸引起了城里兵的目光，他们都不跳了，围过来看这些农村兵跳。其中一个城里兵说：“唉，这跳的是不是那个外国人跳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踢踏舞”
　　“对，踢踏舞，很有气势！”
　　“教教我们跳吧！”
　　城里兵的反应鼓舞了农村兵，他们越跳越兴奋，最后终于兴奋得乱了节奏，互相踩到了对方的脚，有的人摔倒了，引起城里兵的一阵哄笑，但是城里兵依然没有看出这“踢踏舞”的门道。
　　农村兵们集体退出了舞池，去边上的坐席上休息。虽然遭到城里兵的哄笑，但是依然没有影响他们的满足感。
　　有些城里兵凑到农村兵旁边询问他们跳的是什么舞，能否教他们跳。但每个农村兵都说出一样的话：“我们这是瞎跳的，不是什么踢踏舞”，并且谁也不教城里兵跳。一会那些城里兵都骂骂咧咧地下舞池跳舞去了。
　　我弟弟坐在一条长凳的边上休息，刚才他也跳得气喘吁吁了。他看到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男一女在说话，俩人似乎都很激动，说话时胳膊都在做出激烈的动作。那女人长得很漂亮，在军装的衬托下真是英姿飒爽，她吸引了我弟弟的注意。这是我弟弟从农村出来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城里女性。城里女性与农村女性相比，就像是癞蛤蟆与天鹅一样，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我弟弟看到那男的突然伸出双手抓住那女的胳膊，那女的在使劲挣脱。一种英雄救美的念头在我弟弟心中酝酿起来，但还没有酝酿成熟时，那女的已经使劲地挣脱开了那男的的手，起身走了。
　　让我弟弟感觉到惊奇的是，那女的竟然向他这边走来。我弟弟想借机仔细欣赏一下，这女的的容貌的念头还没有酝酿成熟时，那女的已经走到我弟弟面前，向我弟弟伸出一只手说：“请您与我一起跳一支舞！”
　　我弟弟条件反射似地站起来，却又站着不动了：“啊，对不起，我不会跳啊”
　　那男的也跟过来对那女的说：“王莹，咱们走，去外面好好聊聊”
　　女的头也没回说：“我现在想跳舞，不想聊聊！”
　　“想跳舞你跟我跳啊，你跟这个土包子跳什么，他会吗！”
　　我弟弟虽然知道这个男的处于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行为的状态，但是也被他的话激怒了，冷冷地对他说：“我是土包子，那你就是菜包子了，女人也不爱吃吧”
　　那男的没想到我会如此还嘴，楞了一下。王莹却得意地瞪了男的一眼，然后拉住我的手，把我拉下舞池，把手搭在我身上带着我跳了起来，轻声对我说：“你跟着我的节奏走就行”
　　我弟弟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慢慢地一边跟着王莹走，一边想着刚才辅导员教的舞步，一会就适应了，跟着王莹欢快地旋转起来。那男的气急败坏地走出舞场。
　　王莹一边跳一边问我弟弟叫什么，从什么地方来的，在哪个系哪个班。我弟弟机械地回答着，鼻子狠狠地吸着从王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舞曲很快结束了，王莹把手从我身体上拿开，对我弟弟说：“谢谢你陪我跳舞，我们下周再见！”，说完就转身走了。我弟弟呆呆地站在那里回味着那转瞬即逝的激动，直到别人把他拉走。
　　从此我弟弟就开始魂不守舍地想着王莹，盼望着下一个周末的舞会。
　　过了两天，教务主任找我弟弟去谈话，他对我弟弟说：“有人写信举报你在学校的联谊会上耍流氓，是怎么回事？”
　　我弟弟从小到大一直是正人君子，现在被人扣上这个帽子是决不能接受的，于是立即辩驳到：“报告首长，我只是在心里想过对女同学耍流氓，但从来没有在现实中真正做过！在学校，我只有在周末的联谊会上能碰到女兵。自从我到校后总共经历过五次联谊会，第一次只在会场坐了几分钟，眼睛被灯光晃晕了，就走了。第二次到第四次我没去，第五次，就是上个周末我去了，只是跟王莹同学跳了一支舞，并且还是王莹主动请我跳的，其他都是跟男同学跳的。”
　　“那为什么有人举报你是硬拉着王莹跳的啊，并且在跳舞时你的手还不老实，放到了不应该放的地方，还在人家身上乱摸？”
　　“报告首长，由于我是第一次跳舞，不会跳，所以刚开始我是拉着她的手的，她说我的手应该放她身上，我就把手放到王莹胳膊上了，王莹说不对，要放到肩膀上，我就把手放她肩膀上了，王莹又说另一只手要往下点放，我就往下了一点，王莹说再往下，我就放她屁股上了，但是我只是把手放那，虽然心里很想摸，其实根本没有摸。她又说往上点，我最后才放她腰上，这才合格。后来在跳舞过程中，我没有注意到我的手，它肯定会串位置的，但并不是在她身上乱摸。首长要是不信，可以找王莹核实！”
　　首长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举报你的人只是看到了你的手乱摸的表象，而没有看到你在学习舞蹈的实质。我侧面了解过王莹，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直接问王莹是否被你摸过，这样会伤害她的尊严的，所以我只是侧面地询问一下她对学校组织的联谊会满意不，是否有什么问题，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她回答都很满意，并且非常愿意参加，于是我推断王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所以我认为你的辩解属实，对你的举报是无中生有的。以后我希望你向练习走正步一样练习跳舞，手的位置要像走正步时的脚一样永远都在同一个位置，以免再遭到别人的闲言碎语。再有，以后心里想耍流氓的念头都不要有”
　　我弟弟对首长的结论是口服心服，于是我弟弟回答：“报告首长，我一定服从命令！以后跳舞时手要不动，心里不想耍流氓而是背数学公式。另外，请首长告诉我是谁举报的我？”
　　“怎么，你要打击报复吗？”
　　“报告首长，不是。我不问了，我回去了，再见首长”
　　“唉，先别走。我看你这个人挺实在，能够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那我就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你要仔细观察身边的同学，谁要是有不正常的地方就马上向我汇报。你知道我们学校培养出来的人，将来都是要到重要岗位上的，所以我们就要在工作前对他们有一个彻底的了解。能完成任务不？”
　　“报告首长，我一定完成任务！”
　　我弟弟回去后就开始完成首长交给的艰巨任务。由于我弟弟行事低调，不爱多说话，所以没人注意他，他就在暗中观察每个同学，把每个同学的可疑之处都记到一个笔记本上，每个星期向首长汇报一次。
　　我弟弟为了完成任务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开始观察同学的可疑之处，谁起床后没有上厕所、谁换了内裤、谁洗漱时换了一管牙膏、谁早操时请假、谁吃饭时多吃了一个馒头、谁上课时没完成作业、谁做小动作、谁传纸条、谁和谁小声交头接耳、谁说谁坏话、谁对现实不满、谁写了一封信、谁出了校园、谁和谁接触次数多、谁跳舞时手放的位置不对、谁主动邀请谁跳舞、谁睡觉时与往常姿势不一样、谁打呼噜、谁脚臭等等事情全部如实记录。这让学校领导很快掌握了每个同学的动向，首长夸我弟弟任务完成的好。
　　下一个周末的联谊会上，我弟弟眼看着王莹又和那个和他吵架的男的跳舞了，虽然王莹看到了我弟弟，但是仿佛没有看见一般，连句话都没说。
　　我弟弟知道就是那个男的举报的他，他也打听到那个男的叫杨少君，比他高两届，平时没有什么接触，这让我弟弟没法去暗中观察他的可疑行为。
　　再下一个周末的联谊会上，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王莹和杨少君又吵架了，王莹又邀请我弟弟跳舞了，杨少君又气急败坏地走了。我弟弟这次的舞姿优美，手部位置正确，也没有踩到王莹的脚。我弟弟心里想，看你杨少君还能举报我什么！
　　但是第二天我弟弟又被举报了，这次是好几个人一起举报的，这些人举报我弟弟行为诡异，总是偷偷摸摸地偷看别人，从其行为来看可以确定是间谍。
　　首长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告诉我弟弟以后注意点，行为要光明正大，不要偷偷摸摸地！
　　于是我弟弟又养成了另一个习惯，就是眼珠子像乒乓球一样不停地向四周转，看东西不转身扭头而是转眼珠子，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观察别人了。
　　以后我弟弟逐渐发现，王莹只是在和杨少君吵架时才会搭理他同他跳舞，她和杨少君好的时候眼睛里是没有他的。于是对王莹心生的冲动戛然而止，感觉到自己确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那王莹和杨少君都是部队子弟，爸爸都是部队高干。
　　碰巧这时我弟弟的行为引起了同学们的怀疑，他的记录本被同学们从被褥下找到了，这下子我弟弟成为了众矢之的，向学校申请退学了。学校领导多次找他谈话，才留住了他。学校领导对他说：“虽然你的名声在学校里是最臭的，但是你的学籍档案里记载的是最好的！你会有光明前途的”
　　学校领导的话对于万念俱灰的我弟弟是一个极大的安慰，碰巧这时他接到了我妈妈的来信，告诉他家里给他定亲了，我弟弟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准备重新开始一个踏踏实实的不需要幻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