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一天下午，方云倩到尤智能办公室说工作，谈完以后，尤智能说：“倩倩，这几个月集团公司的各种会议都没通知我参加，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方云倩说：“舅舅，我问一下我爸。”
　　方云倩知道，不让舅舅参加集团公司的会议，是爸爸在让舅舅“坐冷板凳”；但爸爸为什么要让舅舅“坐冷板凳”，她就不知道了，她试图想过，但没有想明白。
　　第二天上午，方云倩告诉尤智能：“舅舅昨天提出的问题，我问了我爸，我爸说主要是怕舅舅在会上发表不同意见，影响他的决策。”
　　尤智能说：“倩倩，舅舅明白了。”
　　完整的情况是，第一，在是否在米西和木棉购买煤矿的问题上，尤智能提出要“三思而行”，让方奇石再次听到了荣光的“第二种声音”，这是方奇石绝对不允许的。第二，方奇石觉得，荣光新城的开发，刚开始尤智能和刁小波就意见分歧，虽然尤智能的意见正确，但不能不顾及女婿，如果刁小波真要回老家打工，势必苦了女儿。刁小波什么都想管，如果尤智能继续任总指挥，势必引起内讧，影响项目推进。为了顾及刁小波，只好让尤智能靠边站。第三，方奇石认为，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经过尤智能再次整顿，问题基本解决，制度已经建立，工作也已理顺，既然荣光新城的开发不再要尤智能管，这两个公司也可以不再要他分管，自己能够管得了了。基于这三个方面的考虑，方奇石决意把尤智能再次排入“空档”。
　　方奇石在餐桌上当着家人的面说：“倩倩、虎虎，你舅舅这个人，比较适合‘坐冷板凳’。”
　　方奇石的话，除刁小波没啥反应外，尤智丽和方云倩、方云虎感到非常震惊，母子仨不约而同地望着方奇石，希望具有绝对强势的一家之长能说出点为什么，然而，方奇石一个字也不说了。
　　方奇石同家人吃饭，只要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说话。方云虎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吃晚饭，方云虎当着爸爸说：“妈妈，把我们的生活费交给尤立娥表姐，我们去她家搭伙，在家里吃饭太压抑了，长期下去，会把人逼疯。”
　　眼下，受到震惊的方云倩、方云虎没有吱声，尤智丽一反常态，说：“他舅舅回米西后是在真心帮我们，如果认为他不行，干脆叫他回省城算了。”
　　方奇石没有想到，多少年来都逆来顺受的尤智丽，居然敢说这样的话。很是恼火，但当着成年子女的面，没有发泄。方奇石铁青着脸说：“我知道咋办。”
　　作为舅舅，尤智能听了方云倩的回话，本想说点什么，但他欲言又止。尤智能想，倩倩虽然学历高，但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不能让她在舅舅与父亲之间为难。
　　方云倩离去后，尤智能点燃一支烟，把本想说给外甥女的话，在心里说开了：“倩倩，舅舅回米西以来，在公开场合，从来没有同您爸唱过反调；即使有不同意见，都是单独同你爸交换，包括偶尔争论几句。当然，像借钱给亚亚煤矿、引入风投资金等类事务，你爸要求在会上明确表态，舅舅没法回避也不可能回避。作为你的舅舅，我明知某件事不能干还支持干，岂不是帮你爸的倒忙吗？说得到位一点，岂不是整你爸吗？借钱给亚亚煤矿，别人都同意，就你舅舅一人反对，少数服从多数，结果损失了八百万，为此你爸事后在高管会上做过两次自我批评。引入风投的事，会议做出决定以后，舅舅好不容易说服了你爸，终于放弃了，即使如此，按你的说法，依然承担了风投人员尽职调查的差旅费和请会计师、审计师和律师的费用上百万元。有的人明知是陷阱，还要鼓动你爸去跳，而我，绝对不可以，因为我是你的舅舅！
　　“你爸和我是近三十年的郎舅弟兄，我给他打工也有这么多年了，你爸在想什么，我心里明白。他本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汗，可如今呢，有的事也开始违心起来了，按你妈的说法，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样的事太多了，前不久叫我去陕西和河北考察地热开采，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倩倩啊，舅舅是你妈的哥哥，当哥的力所能及地帮妹和妹夫是天理，可有的时候，舅舅想认真履行岗位职责，想多献计献策，想多做几件事都很难。治理两个木地板公司，在全集团建立各项管理制度和实行制度化管理，几度整顿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抓机焦公司和荣化公司的经营管理，都是你爸要我做的，但有了成效，要么变动我的岗位，要么不再要我过问，结果，有的工作半途而废，有的东西死灰复燃，企业再次蒙受损失。在机焦公司，我刚把采购理顺，就要我交给诸维利，仅仅一年，按你爸的说法，至少损失了两千万元；我管销售和物流三年，机焦公司盈利八千多万，而在这之前和在这之后都是亏损。
　　“把我调回集团公司后，研究购买煤矿的事和研究煤焦化工这一块的工作不让我参加，也许有道理，因为这几个公司是你爸在亲自管，但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则不然，你爸分工我在分管，我刚把这两家公司的规章制度建立起来，工作基本理顺，荣光新城的开发刚刚启动，连开会都不让我参加，我怎么分管呢？我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有时候我真希望你爸拍着桌子把我责骂一顿，也比叫我左一次右一次地‘坐冷板凳’要痛快得多。
　　“倩倩，舅舅曾有过离开荣光回省城的念头，但仔细一想，不能啊，不但我不能，我也说服了一度想离开的邵志强和俞小东不能。如果我们三个高中层管理人员都离开荣光，别人指责我们不讲亲情倒不十分重要，因为人已走了，听不见了，但难免会有人说你爸众叛亲离，影响老板和企业的美誉度与凝聚力，这可要命啊！还有，如果我们辞职走了，不排除你爸会迁怒于你妈，舅舅能忍心吗？
　　“为了荣光，我通过抓规章制度的制定和执行，堵住了企业内部和外部某些人牟取不义之财的路子，得罪了某些人，其中，有的是我们的供货商和销售商，有的是同事，有的是亲戚朋友，有的是公务员。对此，不仅得不到你爸的肯定，反而责备我‘智商高情商低’。倩倩，舅舅糊涂，舅舅真不知道什么叫情商？情商最本质的内涵应该是什么？
　　“倩倩，你和虎虎都受过高等教育，有你们的思想，也有能力基础，舅舅不仅看好你们，也的确想在实际工作中，给你们一点言传身教，可你爸生怕我影响了你们，尤其是你弟弟，好像接触我会学坏似的，一旦发现你弟弟在我办公室，你爸会立即打电话把他叫走。
　　“倩倩，舅舅给你说了这么多，但你放心，无论你爸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改变初衷，都不会后悔，也无法后悔。”
　　尤智能再次“坐冷板凳”后，心里明白装糊涂，什么也不说，方奇石更是“只做不说”，什么也不讲。但好些人，包括心怀好意的和不怀好意的，连续几次没见到尤智能出席方奇石召开的重要会议，没见到尤智能参加荣光的重要活动，都敏感到了尤智能被再次排入了“空档”。
　　邵志强看出尤智能又“坐冷板凳”后，凡是他参加了的会议，他都会把会议内容及时告诉尤智能，方奇石对建筑公司有什么指示，他都会及时向尤智能汇报。
　　诸维利、裘光宗如出一辙，明知尤智能在办公室上班，却打来电话，询问“尤总没有出席会议是不是贵体欠安”，寄语“尤总多加保重”。
　　对尤智能耿耿于怀的侯妖怪，打电话给尤智能，阴阳怪气地询问“五叔是不是到北戴河疗养去了”。
　　面对残酷的世态，尤智能想，不让管理子公司，可以集中精力管好集团机关，把自己的智慧融入各部门，同各部门一起开展工作，通过最大限度地发挥部门作用，实施对各公司的指导、服务和监督，间接地发挥自己的作用，能发挥多少是多少。方奇石不给安排工作也没什么，回想起来，一些受人称道，连方奇石都说干得漂亮的一些具体事务，比如按百分比拍卖木地板副品、把对康钢的借款改为预付货款、把汽车货运人工装卸改为自动装卸、同康钢签定战略合作协议，等等，都是自己主动想到后干的。
　　临近下班，陈明雄和余宏雷不约而同地来到尤智能办公室，告诉尤智能，在今天下午的会上，方总说裘光宗现在是集团公司的副总裁。
　　尤智能回答：“对。”
　　尤智能的回答，给人的感觉是，这件事情，事前我知道，或者说方总曾经征求过我的意见。其实，尤智能根本就不知道。尤智能之所以要这样说，纯粹是为了维护集团领导之间的团结，最大限度地防止某种不良现象的出现。
　　事到如今，尤智能算是明白了在自己常务副总裁的职务称谓上，裘光宗之所以搞小动作，完全是为了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既报复尤智能，贬低尤智能，又为他裘光宗留下副总裁的职位。尽管如此，裘光宗依然不满意，因为方奇石并未在他的副总裁职务前面加上“常务”二字。
　　陈明雄说：“尤总，在您的主持下，经过六七年的努力，本集团的规章制度已经比较完整了。这些制度，绝大部分都出自您尤总之手。今天的会上，方总说下一步裘总将开展新的管理制度的制定，我们企管部该做些什么心中无数，想请示一下尤总。”
　　尤智能说：“陈明雄，你做企管工作这么多年，算得上是制度化管理的元老了。你应当懂得，企业的情况是发展的变化的，企业的规章制度也应该是发展的变化的，制度的制定、修改、完善是制度建设的一个永恒课题。这就要求我们要根据企业发展的需要，与时俱进，下一步具体怎么做，你先别着急。”
　　“尤总，您是常务副总裁，建章立制方面的工作和本部门的其他工作，我还是要向您请示汇报，您千万要管我们。”
　　尤智能说：“我能不管吗？”
　　陈明雄问：“尤总，全集团的各类报批表中，集团领导审批的流程是财务副总、常务副总、董事长或者总裁，要不要增加裘总审批？”
　　尤智能心里清楚，裘光宗根本不懂企业管理，方奇石叫他担任集团副总裁并制定新的管理制度，也许是出于某种考虑，可以说是一种不寄希望的表象，换句话说，方奇石绝对不会让裘光宗实质性地介入企业的管理工作。尤智能想不到的是，方奇石让裘光宗任副总裁的真正目的，同他强力推广应用《3D管理模式》和赠送《用制度管人》《按制度办事》两本书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应对尤智能。
　　尤智能说：“没有得到方总指示之前，暂时不变。”
　　“尤总，我明白了。”
　　陈明雄离去后，余宏雷说：“尤总，袁秘书说裘总点名要羊安蓉给他当秘书，方总同意了，叫我们人力资源部办理流动手续。”
　　“机焦公司小羊？”
　　“是，就是从达宁师范学院大专毕业后来荣光求职，由您亲自面试后招聘进来派到机焦公司的那个女的。”
　　“她举行婚礼时，我给她当的证婚人。”
　　“裘教授每次讲课，羊安蓉都主动帮他擦黑板和摆弄微机，可能看上了她。”
　　“裘老师点名要小羊，既然方总同意了，你按员工内部流动的规定办理手续就是，没有必要去作更多的分析。”
　　“她属于一般职员，按集团公司的规定，由尤总您终批，不再报方总了吧？”
　　“已有明确规定的，就不要再讨论。”
　　“尤总，从治理云天公司开始到现在，您劳苦功高，众口皆碑，我想问个也许不该问的问题，可以吗？”
　　“余宏雷，你能不能不说恭维我的话，有啥问题直接讲？”
　　“尤总，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有点像您下机焦公司任职之前那阵子，连开会都不请您参加了呢？这个现象，引起了好多人的关注，有的甚至说，对尤老总都如此这般，叫人心寒！”
　　“不能这样看问题。”尤智能说，“我经常找你们来研究工作，有时是一个部门，有时是几个部门，有时既有集团总部的也有公司的，还有公司的领导，也算是开会吧，我也没请集团的其他领导参加呀。方总统领整个集团，开会的规模肯定要大一些，规格也要高一些。方总的会，有时我没参加，有时方云倩也没参加。”
　　“可能是错觉吧。不过，多次见不到常务老总露面，大家难免会有些猜测和想法。”
　　“怎么没露面？我天天上班都能见到同事们，同事们也能见到我。”尤智能说，“宏雷，你的岗位职责需要你引导同事们不要随意猜测，不要想那么多，集中精力做好工作。”
　　余宏雷离去后，尤智能在心里点评自己：“阿Q啊阿Q，新时代的阿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