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经过省、市相关部门的联合检查，米西区有六个小煤矿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被强令停产整改，如在限期内不能达标将予以关闭。这六个煤矿都是民营企业，规模很小，每个矿的年产量只有几万吨，多的也达不到十万吨。就这么个产能，在煤炭是香饽饽的前些年，这些老板也是赚了大钱的，有的成了千万富翁，有的成了亿万富翁。产煤大省山西对煤炭行业实施整顿和重组开始后，这些老板感到，随着节能减排战略的实施，办煤矿的黄金时期即将过去，于是都不愿意再为整改投入资金。六个老板相互通气后，以拿不出资金搞整改为由，准备将煤矿转让给区内的用煤大户青龙集团或者荣光集团，再赚上一把。
　　六个老板首先找到青龙集团，被青龙领导婉言拒绝。
　　当天下午，青龙集团副总裁章鹏飞给尤智能打来电话，在介绍了六个煤矿老板找青龙的情况后说：“这几个老板可能还会找荣光。青龙的考虑是，不答应他们，如果他们不按规定的时间完成整改，导致煤矿被关闭，政府收回开采权后，将会提出资源重新整合的方案，到那时我们两家集团企业再来考虑是否投资。”
　　果然，六个煤矿老板第二天便找到荣光煤业公司总经理唐步文，同唐步文商量好以后，由唐步文带着他们来找方奇石。
　　方奇石通知尤智能参加了同六个老板的第一次见面会。会上，唐步文分别给了方奇石和尤智能一套六个煤矿的简介，并主动谈了他的意见和建议。尤智能一面看资料听介绍，一面思考青龙的意见，觉得青龙的考虑很有道理，于是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方奇石对此颇感兴趣，甚至是喜出望外，当即指示唐步文对投资额度做个预算。
　　早在整治云天公司时，尤智能就提议方奇石着手煤矿，方奇石说没有兴趣。之后几年，煤炭成为抢手货，不但价格疯涨，货源也紧张，方奇石这才斥资近亿元，新建牛洞煤矿。去年以来，节能减排战略逐步落实，煤炭行情不再看好，方奇石却要收购煤矿，去中别人的圈套。尤智能预感到，荣光将面临一次新的危险。
　　必须尽力而为！
　　尤智能带着这个想法，散会后径直到方奇石办公室，把六个矿老板找青龙集团的情况和青龙的意见向方奇石作了汇报。
　　方奇石边听边想，好一个青龙，这几年同荣光争抢资源从来就没有软过手。
　　“青龙规模大，荣光现在还比不过人家，我只能先下手为强。”方奇石说完这话，叹了口气，接着说，“荣光承接焦化厂以来，前些年你建议我抓煤矿，我想‘不与民争利’，结果是既为煤资源的短缺伤透了脑筋，也让煤老板把荣光的钱都赚走了。”
　　尤智能说：“方总抓煤资源用心良苦，我能想到，但我们是否应当根据节能减排的方略，冷静考虑一下何时抓和怎样抓，千万不要中别人的圈套。”
　　“不说了，我知道。”
　　老板下了“不说了”的命令，尤智能无可奈何，只好离开。
　　这六个煤矿都位于米西区高山镇辖区内，镇政府管理煤矿的职能部门是工业办公室，主任恰好是尤智能的老战友马万钊。
　　马万钊告诉尤智能：“六个矿的煤储量都不多了，这几个老板不是拿不出钱搞整改，而是不愿意投入。”马万钊提醒尤智能，“当心几个老板同荣光内部的人勾结起来整荣光。”
　　尤智能心里明白，要想整荣光，最可怕的莫过于内外勾结。前些年唐步文在集团公司任总经理助理时，耳闻目睹刘崇顺、诸维利、兰达才在企业内部发财，总怨自己没有发财的机会，方奇石叫他带上名烟名酒去给金融领导拜年，他都要给自己留下一条烟或者一瓶酒。唐步文为自己找钱，望眼欲穿。方奇石派他负责建设牛洞煤矿，他便利用工程发包和设备采购，狠狠地捞了一把，尝到了甜头。如果再投资上亿的资金收购和改造这六个煤矿，仅按百分之五的比例吃回扣，轻而易举就可捞到几百万，唐步文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良机。
　　尤智能问：“老战友你发现什么了吗？”
　　“这几个老板，为了达到目的，啥事都干得出来，搞歪门邪道个个都是高手。”
　　尤智能觉得马万钊说的情况很重要，但如果自己向方奇石汇报，方奇石多半会听不进去，多半会以“我知道”而叫你“不说了”。
　　尤智能说：“老战友，我请方总安排一个时间，你给方总做个介绍，行不？”
　　“这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煤矿在你们镇的辖区内，你是镇政府主管部门领导，最有发言权，给方总介绍一些情况，是政府支持企业的行为。”
　　“那行，我试试。”马万钊答应了尤智能的要求。
　　尤智能把马万钊带到方奇石办公室，方奇石却要马万钊直接去向唐步文介绍。
　　唐步文对马万钊的到来非常敏感，唐步文说：“方总在电话中告诉我，是尤总安排马主任去见的方总，马主任过去就认识我们尤总？”
　　马万钊说：“我和你们尤总是同年入伍的战友。”
　　方奇石断定，尤智能对这件事又将持反对态度。之后，同六个煤矿老板商谈以及集团公司开会研究这件事，方奇石都没要尤智能参加。在唐步文的积极努力下，方奇石很快做出决定，投资受让六个煤矿。
　　本省的木棉市有个煤矿发生矿难，死了几个人，矿老板跳楼自杀。这位老板生前拥有五个煤矿，年产能五六百万吨。矿老板死后，他老婆一来无经营煤矿的能力，二来有人提醒她煤炭行业不再看好，于是决定将五个煤矿全部卖掉。
　　方奇石得此消息后亲自赶赴木棉，而米西一位姓钱的老板比方奇石行动快，已提前几天到达，并同煤矿方进行了两次谈判。方奇石提出同钱老板合伙购买，钱老板表示了同意，但在买来做什么的问题上，双方意见分歧。钱老板的想法是，买过来包装一下迅速卖出去，从中赚一把了事；方奇石的想法是，买来为机焦公司生产所需的煤炭。由于彼此的目的迥然不同，又互不相让，方奇石一气之下离开了木棉。
　　方奇石人回了米西，但心还在木棉，还是想把这五个煤矿买到手。当他再次去木棉时，钱老板已经同出卖方签订了合同，支付了定金。
　　按照节能减排方略和山西煤炭行业的动态，尤智能认定，做煤矿的大好时机已经一去难返。方奇石不让尤智能参加研究购买煤矿的会议，使他没有了发表意见的机会。尤智能想去妹妹家里向方奇石进言，但他预料结果会同往常多数时候一样，一旦开口，方奇石便会以“我知道”，“不说了”而结束。
　　无奈之下，尤智能只好对方云倩说：“你提醒一下你爸，无论是在米西区还是在木棉市，抓煤资源也许没有错，但何时抓怎样抓应该有讲究。建议他广泛深入地思考一下国家节能减排的方略和山西煤炭行业的最新动态，三思而行。”
　　全家人同桌吃饭时，方云倩把尤智能的意见转告了方奇石，方奇石用手中的筷子指着方云倩、方云虎和刁小波说：“你们绝不要受你们舅舅的影响。”
　　方奇石对收购煤矿走火入魔，他最后决定，从钱老板手中购买，被钱老板狠狠地赚了一笔。
　　为买这五个煤矿，荣光向银行贷款十九个多亿，加上过去的银行贷款，接近四十个亿，背上沉重的债务负担和利息负担，企业的运营陷入难以自拔的泥潭。
　　
　　尤智能收到了房地产公司报送的一份文件，文件说：“根据方总五月十八日上午主持召开的会议精神，为搞好荣光新城的开发，决定成立荣光新城开发建设指挥部，由刁小波任总指挥。”
　　文件正文就这么一句话，但颇费理解。这个指挥部是房地产公司的还是集团公司的？这个决定是公司做出的还是集团做出的？都看不明白。文件的拟稿人是公司总经办主任金玉林。尤智能在集团公司企管中心时，金玉林在他手下工作过一年多，具备了一定的办文能力，怎么会对这些基本的问题都表述不清楚呢？
　　尤智能随即拨通了金玉林电话，向他提出了文件里表述不清的两个问题。
　　金玉林说：“尤总，这个文件是我起草的，但对您老领导提出的两个问题，我也纳闷。按理说，荣光新城的开发主体既然是集团公司，那么，指挥部就应当是集团公司的指挥部，这个决定也应该由集团公司来做。不过，由刁总任总指挥倒是方总在会上宣布的。”
　　尤智能说：“金主任，你这个理解没错，那你怎么不准确表述呢？”
　　“尤总，问题在于这个文件并不是集团公司的文件，而且集团公司没有任何人叫房地产公司出这个文件，是我们刁总叫出的，我没有准确表述的依据。”
　　“情况已经清楚了，不怪你。”
　　“尤总，那天开会没有见到您老领导，您出差了吗？”金玉林问。
　　“那天我在处理其他的事。”
　　尤智能刚结束同金玉林的通话，兰达才打来电话，说：“尤总，就荣光新城的开发，方总分配我负责拆迁扫尾工作，我今后工作中的问题，是继续向你请示汇报呢还是向刁总指挥请示汇报？”
　　兰达才话中有话，但没明说，就他提出的问题，即使就事论事，也很难答复。如果答复继续向尤智能请示汇报而不向刁小波请示汇报，荣光新城的总指挥已经不再是尤智能而变成了刁小波；如果答复不向尤智能请示汇报而向刁小波请示汇报，尤智能可是集团公司分管房地产公司的领导，职责所在呀；再说了，在房地产公司，兰达才是总经理，刁小波是副总经理，哪有总经理向副总经理请示汇报工作之理呢？
　　无奈之下，尤智能只好说：“兰总，按最新的文件执行吧。”
　　为了支持刁小波开展工作，次日，尤智能主动征得方奇石同意，把考察营销机构、施工企业、施工监理企业和物业服务企业的所有资料全部转给了刁小波。
　　方奇石还特意告诉尤智能：“集团公司在省城购买的那座写字楼的装修，原定由你负责，现在也改由刁小波负责。”于是，尤智能主动把开发商交房时给的全套钥匙交给了刁小波。
　　从此以后，方奇石召集的任何会议，包括涉及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的会议，都不再要尤智能参加。尤智能觉得，不要他参加研究煤业公司、机焦公司以及煤化公司工作的会议，可以理解，因为他并不分管这三个公司；但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由他分管，如果连开会都不让参加，怎么分管？
　　尤智能把袁刚叫到办公室问：“袁秘书，方总最近召开的几次会议怎么都没通知我呢？”
　　“尤总，情况是这样的，方总叫我通知开会，一般都是他亲自把与会人员的名单写好后给我。前两次开会，我看见名单上没有您时，我问方总要不要请尤总参加，方总两次都说算了，后来我也不好再问了。”
　　任何秘书，在他服务的领导跟前，只能是一个富有表情的机器人。
　　尤智能朝着袁刚笑了笑：“我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