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婚姻
作品名称:走过 作者:青蛙公主 发布时间:2019-12-21 17:57:04 字数:5851
大学毕业后,紫鸢和青齐留在了青齐市,工作,生活。紫鸢和青齐没有悬念,顺理成章,瓜熟蒂落,自然而然地结了婚。
爱情走向婚姻,紫鸢从恋人向为人妻的角色转换,这个过渡期漫长,懵懵懂懂而又混乱不清,紫鸢很长时间都把这两个角色混淆起来了。家庭成员很简单,只有紫鸢和青齐两个。婚姻是爱情最终结的果,同时也是爱情中所有问题和病症的集中营。如果说爱情是梦想的话,婚姻则是双脚踩到地上,无可避免的冰冷坚硬的现实。现实生活在梦想中被羽化,梦想却在现实生活中被腐化。爱情是婚姻得以维系下去的纽带,从一个人的心中走到另一个人的心中。但是婚姻就像是人生的大舞台,帷幕已经拉开了,所有人生的,现实生活中的场景、道具、情节、对白、动作、表情都已经摆上舞台,爱情已经退居幕后,被厚重而黑暗的幕布层层遮蔽,在很长时间让你怀疑是否还有爱情的存在,让你因疑惧而绝望地叫喊起来。爱情是否在幕后存在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事是,你要走上舞台,按人生分派给你的角色,一个一个地转换下去,一幕一幕地表演下去。即使观众席空无一人。紫鸢经常表演不了,经常因表演蹩脚而大叫起来。她宁愿躲在幕后,和自己的爱情在一起。青齐却希望她台前幕后都一样光鲜亮丽。
爱情像彩色气球,可以在天上飞,紫鸢和青齐可以跟着这彩色气球飞,想飞多久就飞多久。然而婚姻来了,彩色气球只能暂时放在一边,放久了甚至让人怀疑过他们曾经拥有过彩色气球。虽然彩色气球可以用来装饰他们的新房。婚姻则是要让他们自己来建造自己的房子,用水、用泥、用沙、用砖、用瓦、用汗、用血和泪来建造自己婚姻的房子。刚开始,紫鸢和青齐都很努力,齐心协力地建造着。累了,也相互鼓励和彼此安慰。有时候,也相互抱怨和互相指责,这些大大小小的争执和吵闹像建筑材料一样,色彩斑阑、交错分布、不可或缺地镶嵌在他们的婚姻的房子里面。夫妻间小小的不危及本质的争执,就像高压锅上的泄压阀,不断向外排气,以保持婚姻这口锅的压力平衡。争吵后的拥抱,是一种和解,是受伤害自尊的修复,是对争吵中的沟沟坎坎的谅解和握手言欢,是把心中怨恨、不满和裂痕一扫而空的扫帚,是对无法控制怒火的羞惭和愧疚,是对曾经甜蜜和美感情的致歉和重温,是一剂温和清凉的膏药,贴在火辣辣的伤口上。争吵在婚姻生活中就像家庭成员一样自然而然、普通而正常。但是,得当心,争吵会引发战争,就像感冒是所有致命病症的预先征兆。不要在争吵中留下一次又一次的积怨,埋在双方心中的积怨会像病毒一样毒害婚姻的灵魂,并导致婚姻腐坏变质。当争吵涉及第三者,或争吵的本质是由于双方的生活的价值观、道德观迥然相异引起的,这类的争吵最容易爆发为战争,而一次次的争吵就是一次次的战争,在双方心中留下的就是一次次的痛苦和伤害、废墟和残骸,积怨和仇恨会越来越深,婚姻最终土崩瓦解。紫鸢和青齐婚姻的房子还没有搭建成型,当双方迥然不同的生活的价值观、道德观的矛盾冲突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时,他们又到哪里去寻求躲避呢?
爱情像金鱼,婚姻像水,婚姻的现实生活就是喂美金鱼的面包碎屑,必不可少。同时却把水搅得浑浊不堪,让金鱼不再赏心悦目,模糊起来,甚至让金鱼得病,或者死亡。应该经常把水,把水里的婚姻面包碎屑倒掉,清空。可我们从来都没有学会如何清洗婚姻的鱼缸。
紫鸢全身心地投入对青齐的爱情中,没有任何保留。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只要有了爱情和热情,就可以做好任何事情。紫鸢的性格使她对于任何事情都是全身心地进入,全身心地退出。其实,对于具体的事情,对于活生生的生活,紫鸢都是囫囵吞枣的。一件一件的事情,紫鸢只是一件一件地滑过,整个生活都不会让紫鸢太费神,也不会使她烦恼。也就是说,对于生活的细节,对于女性细致入微的感情和变化万千的内心,紫鸢是很笨拙的。紫鸢对一件事物的全身心投入,同时导致她对其他任何事物的视而不见。她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同时看见生活中所有事物陈列在那里,并熟知所有这些事物的先后顺序,其中错综复杂的关联关系,及其因果关系。换句话说,紫鸢在生活中,从某个角度来看,相当低能。紫鸢从骨子里崇尚天然健康,女人喜爱的各种化妆品、护肤露、眼膏珍珠霜之类的,紫鸢几乎用得很少。紫鸢从来也没弄明白过大商场里那些名牌服饰之间的风格和区别在哪里。至于围巾、胸针、发卡、项链这些风情万种的小玩意,紫鸢也觉得太过烦琐累赘。整个的生活对于紫鸢来说,就像是大海,紫鸢听任自己坐在海滩上,看生活的浪潮一个又一个地卷起、拍打着,又退下。她的心能装下世上任何的东西,同时她的心也全部都是空的。
可是青齐对紫鸢是有要求的。婚前的热恋阶段,青齐并没有显露出对紫鸢有什么要求。在紫鸢众多的追求者中脱颖而出,青齐虚荣心的满足和明显的优越感很长时间内遮蔽了他心中其他的需求;热恋的激情又在青齐的头脑中过份美化了紫鸢;恋爱时期并没有碰触到现实的土壤,没有遇到任何现实的矛盾和冲突的梦幻时期保护并延续了他的这种美化形象。这些因素使得他们的恋爱完美无缺、甘甜如蜜。青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他有着生活要求紫鸢的所有要求。紫鸢的美,对青齐来说,是随着紫鸢陪嫁过来的增加了的一笔嫁妆。这只是增添了青齐的虚荣的砝码,而不是青齐捧在手间、呵在心头的珍宝。青齐希望紫鸢是个处处都令人满意的妻子,他几乎是个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嗬。他的生活是不能任何迁让和将就的生活。虽然他外表的寡言让人误以为他几乎是温文尔雅的,但他内心却是个专制的暴君。他希望妻子能炒一手好菜,家里永远收拾得井井有条、清洁如新,清晨醒来床头柜上摆好他熨烫平整的衬衫,他希望陪伴他出门的是娇俏妩媚、一身无可挑剔服饰的妻子,他希望妻子在和他一同出席的酒席应酬中应对自如、得体大方。紫鸢却处处显得力不从心,筋疲力尽。紫鸢暗自伤心:这和结婚前的青齐有多么不同呵。年轻时,谁都是第一次结婚,谁能能预先知道婚姻里有这么多的艰难险阻。青齐意外地发现,自恋爱以来,不满开始第一次驻进他心田,他不动声色,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不满不是雪,不是放在那里它就会悄悄融化;不满是腐殖物,放在那里而不清理扫除出去,它就会悄悄腐烂变质;不满是病菌,它会快速地繁殖,侵入肌体,形成病灶,并使婚姻得病。一旦不满在心里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哪怕只是极小极小的一点地方,就会有一次又一次更多的不满在那个角落堆放下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满是毁坏婚姻堤坝的第一个蚁穴。好多次,面对紫鸢毫无抱怨的温柔眼神,青齐不满的秘密差点就要从嘴里倾泄而出,什么话都说出来该有多好啊,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可青齐那阴郁的性格、无用而
致命的自尊最终占了上风,牢牢控制了他,他什么也不肯说,轻轻地叹了口气。紫鸢是爱青齐的,她愿意为青齐做任何事情,只要青齐愿意。青齐要求她做为妻子该做的所有勉为其难的事情,她也愿意尽所有努力去慢慢学着做。尽管她的天性与这些要求格格不入。如果青齐愿意谅解、体贴、宽容紫鸢,并把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倾倒出来,与紫鸢好好交流沟通,他们是可以顺利渡过婚姻开头矛盾大爆发时期的。可是青齐固执地把自己捆绑在沉默与冷漠中,他放开了紫鸢的手,让紫鸢一个人摸索着前进,结果紫鸢处处碰壁。紫鸢努力去做的,和青齐心中的要求的标准总是有差距,总是达不到青齐的要求,而青齐却把这一切都归结为紫鸢的漫不经心、毫不在乎他的表现。于是不满更甚,眼神中也慢慢加上了冷漠。这些总是让紫鸢很伤心,经常一个人偷偷落泪。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与众不同的特性,这些特性包括了价值观、道德观和伦理观,这些思想观念贯穿在他的言行举止上。恋爱时,整个天空都是他们的,足够他们各自飞翔而互不相扰。而婚姻则是在一个屋檐下,他们的翅膀注定要相互碰撞、受伤、掉毛,甚至不能各自飞远。两个人都要打碎自己、瓦解自己、溶化自己,再把两个人的碎片溶液倒在一起,杂糅在一起,扔到婚姻的烈火中去冶炼,成为真正结合在一起的崭新的灵魂。大多数幸福美满的婚姻都是这样得来的。紫鸢有足够的爱、勇气和决心去完全打碎自己,然而紫鸢悲凉而无助地发现,自己打碎的碎片只能杂乱而无用地散落一地,她无法用自己的碎片去包围青齐、拥抱青齐、抚摸青齐。青齐顽固地拒绝打碎自己,顽固而冷漠地抱着自己的膀子一个人站立在那里。他心中完美的形象要自发自觉地完成、成型,并婀娜多姿地向他走来。
他们的爱情太过完美和娇艳,像是栽培在天宫里的名贵花朵,一移植到人间的泥土,就染上斑斑点点的黑斑,得病了。他们的爱情得病了。爱情如果健康地活着,婚姻是长在男人女人身上的皮肤;爱情如果死了,婚姻是枷锁;爱情如果病了,婚姻就是男人女人身上的皮肤病。人们热烈而纯真的爱情为什么在婚姻中会有那么多的悲叹和感慨?婚姻与热恋的不同,不是我们所爱的人改变了爱情,而是生活转过了身子,让我们瞧见了它的全部。婚姻中的爱情必须在移植后重新再生长,它已经不再是婚前那种单纯而脆弱的爱情了。婚姻中的爱情必须不断地死亡和不断地重生,它才能充满活力,它才能生存、持续下去。就像人自身必须不断地打破自己,不断地重塑自己,生活才能继续下去。
青齐是一道太阳光线,紫鸢被青齐所照耀,所吸引,在太阳光线的温暖明媚里,紫鸢绽放了她的爱情。婚后,紫鸢惊奇而痛苦地发现,青齐只是一道穿越窗户照射过来的太阳光线,摇摇晃晃地斜射着,有时落到她身上,然后又开始摇晃,射向别处。紫鸢的四周落满了阴影、灰暗,尘埃,甚至黑暗。青齐其实是软弱的,当他发现他的梦想中的完美女孩在紫鸢身上撕开了口子,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看到了这些,并努力去改变完善这些缺憾。他要么百分百完满,要么干脆放弃,他愿意逃到别处去,找个角落蜗居起来。
争吵、拥抱、和解。就像在日子中不断地开门、关门。裂缝像门一样打开了,然后又匆匆关上、合拢。一次次的开门、关门,裂缝一次次地打开、关上。裂缝像门一样打开时,它并不是一种欢迎幸福走进的姿势,而是房里的所有东西都在随时伺机拨腿溜走,房子随时面临被搬走清空的危险;每当裂缝像门一样打开时,紫鸢就悲伤地感到,所有以前装满她心房的幸福、快乐、爱情、美满都是一种自以为是,用来骗人的,并且心甘情愿被它欺骗的,捉弄人的破烂玩意儿,它站在角落里充满恶意地笑着。当裂缝像门一样打开时,所有这些就像被洗衣机脱水甩干了一样,一霎间哗啦啦全被甩到了门外。我们所有的信仰,我们用以支撑、维持自己生存下去的那么些思想、道德观念的根基又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又有什么东西是美的,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们坚持不懈的,又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我们随时放弃的?什么是对的,又有什么是错的?夫妻关系中永远没有对与错,在婚姻中,只有爱情不断的的死亡与不断的重生,不能重生即面临死亡。只有永远不断的变化与永远不断的过程。与人生一样的不断的变化与不断的过程。既使是面对一个刀口,也要把自己变成粘泥把刀口包裹起来;如果不能包裹,就只有脱落。夫妻是世上最微妙最奇特最诡异最复杂最变化多端最波谲云诡最绚丽多姿最诡计多端最心醉神迷最动人心旌最万箭攒心最生不如死最让人赞不绝口也最使人百口交谤最让人身心放松也最使人心力交瘁的一种组合,日日相与,若不能和谐融洽,必定是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一种关系。没有中间道路可走。而这痛苦是每天都在那里,就像一把刀子每天在心里切、砍、割、剁。它可能会变幻形状,增减份量,但是从不会消失。当门关上时,紫鸢和青齐在筋疲力尽的争吵完紧紧拥抱在一起,裂缝逃遁了,隐身在几不可见的微小的门缝中间,他们又得到了暂时的和平与安静,又在一起互诉衷肠,又互相原谅,又与他们的爱情一起并肩携手。他们像孩子一样。可是,裂缝并没有消失,裂缝并没有被缝合,裂缝始终是一个问题,存在那儿,并没有解决。裂缝只是暂时隐身了,躲藏起来,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或许只是他们愿意相信自己看不见裂缝,他们甘心情愿地欺骗自己。就像在爱情的梦中,他们诚心诚意地相信自己的梦,梦就在那里,美好也就在那里。现在,生活撕破了给他们看,生活就是把一幅幅画面撕破了的总和与汇集。而生活的奖赏与犒劳在人们心里,在生活之外。所谓梦想就是,明知生活像顽劣的孩子一样,总是不停地把一幅幅画面撕破毁坏,还是在心里不停地去描绘一幅幅画面。撕毁,描绘,撕毁,描绘,这就是我们所有的生活和我们全部的努力。胜利?谁是最终的胜利者?生活中会有胜利吗?下一次,裂缝又会像门一样打开,又关上。门一次次地打开、关上;裂缝像门一样一次次打开,又关上。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溜走了。生活像膜一样贴在人们的眼睛上。
裂缝是毁坏婚姻肌体无可救药的第一条坏疽。起先,它像一道可有可无的刮痕,非常非常微小,小到根本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与重视。它不影响美观,它不会引起任何问题。就像时间久了,卧室木地板的木条与木条之间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缝,这并不影响居住,也不影响打扫卫生。可这小小小小的裂缝,它一直在那里,时间长了,慢慢慢慢地,灰尘会掉进去,螨虫会爬进去,蚂蚁会搬进去,蟑螂会在里面产卵,木板里面会慢慢蛀掉,裂缝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扩大。等主人哪天往地上一瞧,天哪,已经不是一条微不足道的裂缝了,是很深很大口子的断裂的裂痕了。感情上的裂缝它长在心上,像伪装得很好的蠕虫潜伏在人的心里,轻易不会让人察觉。但是心灵的灰尘会掉进去,不满、猜疑、怨恨、悲伤、嫉妒、厌恶、不信任、仇视都会掉进去,并长久地住在裂缝里,在里面繁殖分裂、败坏腐烂,并慢慢变质,把整个爱情都吞噬一空。裂缝慢慢慢慢地扩大加深,最终变成沟壑,爱情的双方最终变为在沟壑上两军对垒的敌我双方。所有的积怨都是积年累月的产物,都是从第一条裂缝开始的。积怨浓厚深重了,就在寻找一个小小的爆发口,任何一次小小的口角争执,都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喷礴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任何一种婚姻里都有各种各样的变化万端的小小的裂缝,即使是最长久的幸福的婚姻里面,也存在着纵横交错的急流暗涌的奔腾不息的小小的裂缝,只是在相对幸福久远的婚姻里头,双方终其一生都在艰苦卓绝地坚持不懈地进行填补裂缝的工程。所谓婚姻的幸福感,绝大部分都存在于填补裂缝的工程中艰苦的劳作和艰辛的汗水中。当然,如果只有一方在努力填补裂缝,这婚姻的裂缝永远也填补不起来。不幸的婚姻各有其不同的借口和理由,放弃已经存在青齐的潜意识里,只是不肯承认是自己首先放弃的。放弃努力的意愿,放弃努力,放弃修复,放弃填补的可能,放弃填补,放弃正视裂缝正在扩大加深的勇气,放弃重生的一切希望,听任死亡,听任半死不活的僵硬状态,甚至放弃另选生路的权力,而听任自己的懦弱在这混混噩噩的半睡眠半僵死的生活中。这就是青齐当前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