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五台山之旅

　　盘旋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小王开得很慢很谨慎。
　　远处，山翠葱葱的，虽然没有江南的山那样浓绿，也缺少些缭绕的云雾。光怪陆离的石壁山崖却使得山很刚毅俊伟，像山中的伟丈夫。
　　张玮娣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吴学文，他正斜靠在座位后背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她轻轻在他腿上拍了拍：“睏着了？”
　　吴学文根本就没有睡着，也没有闭目养神，他在想事。这次跟焦长富的会谈也就是达成了意向，达成这样的意向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有钱有技术有市场，这三张王牌足以抵消焦长富“地头蛇”的地利。接下来的事更繁琐，千头万绪，利益链错综复杂。
　　他睁开眼没有说话，手搁在张玮娣的手上，轻轻地摩挲，仿佛那里可以摸索出一些灵丹妙药，解解他心中的烦恼。
　　张玮娣任由他摩挲了一会，看了看前面的小王，抽出手，轻轻地问道：“哎，吾问侬，咯趟到五台山看上去是要赶辰光点，侬老早计划好了哇？有啥事体瞒着吾？神神叨叨的！”
　　她用的是上海话，小王听不懂，意思就是你这趟到五台山还赶时间点，有什么计划瞒着她吗？
　　“侬可能只记牢吾额阳历生日，吾额阴历生日就是明朝（念zhāo，上海方言明天），巧了，跟文殊菩萨的生日同一天。”吴学文也是用的上海话，说他的阴历生日是明天，跟文殊菩萨生日是同一天。
　　“啊！嘎巧呀！”张玮娣惊奇地叫了起来。
　　“有啥好奇怪的，在咯一天出生的人交交关关，巧合而已。”
　　“勿是额！跟菩萨同一天出生，肯定勿一样额，讲不定是菩萨转世！”张玮娣对吴学文的巧合说法坚决反对。
　　“勿好乱讲！亵渎神灵！”吴学文脸色陡然变得很严肃，“五台山的文殊菩萨很灵验的，传说第一代领导人移驻北京城前，曾到五台山求过签，是上上好签。”
　　第二天就是农历四月初四，文殊菩萨诞辰，文殊院举行盛大法会，前来朝拜的香客数以万计，五台山文殊院周围的宾馆老早客满。好在有焦长富厂长的关系，在五台县城订到一家宾馆。五台县离五台山文殊院还要开上两个小时，好在有小王开车，倒也方便。
　　当天晚饭时，小王问起了吴学文如何返沪的事，吴学文私下里询问张玮娣：“要不要到阳泉平定厂里看看？许家俊在那里。”
　　“去那里做啥？许家俊累月经年不回上海，我看伊（上海话人称代词他）是乐不思蜀，当地小老婆也寻好了。”
　　说完之后的张玮娣似乎想起了什么，心里变得有点忧郁：“不要真的寻好了，山西的女人真是漂亮。”
　　第二天，上山的香客游客络绎不绝，离寺院的山门还有一段路时，车已经快开不动了。
　　“小王，停车吧，我们走上去。”吴学文拍了拍小王的肩。
　　小王看看这开车还不一定比走路快，便找了一个易于掉头的岔路口停了，让吴学文和张玮娣下了车。
　　“吴厂长，不管买到买不到火车票，我下午三点在老地方等你。”
　　按照昨晚商量的决定，等会儿小王将去五台山文殊院北面繁峙县的沙河镇火车站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到去北京的车票，买到的话就先到北京，从北京再回上海，否则还得回太原。
　　张玮娣从不礼佛，对佛教礼仪和这五台山也是知之甚少，一路上吴学文一一解释介绍。
　　据《文殊师利般涅盘经》记载：文殊菩萨为印度舍卫国多罗聚落梵德婆罗门之子，生时屋宅化如莲花，由其母之右胁出生，身体紫金色，出生即能言语。后诣诸仙人求出家之法，因酬对者无，故至释迦牟尼佛所出家学道。
　　文殊菩萨不只是四大菩萨中“大智”的象征，事实上他在过去世曾为七佛之师，对释尊也有教诲之谊，恰如世间小儿有父母，文殊者，佛道中父母也。文殊菩萨拥有无与伦匹的智慧，乃佛祖众弟子之首，兼具佛母之称，所以灵验异常。
　　张玮娣见吴学文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大通，反正她也不懂，只听进去了文殊菩萨灵验无比，便笑道：“你跟菩萨同月同日生，具有佛缘，求上一签，或者许上一愿哇？”
　　“等一歇我会许上一愿，愿菩萨保佑。”吴学文边说边双手合十，非常虔诚。
　　张玮娣见他这样，颇觉滑稽，又是一阵嬉笑。
　　吴学文脸色一紧，连忙喝道：“快严肃点！对菩萨要保持敬仰之心，不可嬉皮笑脸，菩萨很灵验的。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
　　那是1987年的夏天，山西省作家协会发起组织了“黄河文学笔会”。一批当时文坛上的名士英秀云集太原，第二天便乘一辆大巴直发五台山。
　　其中一些文坛精英不知道是不懂还是自侍才高放荡不羁，对菩萨屡有冒犯之词。
　　车祸发生在下山的路上，路况很正常，大巴却翻下了山崖，最奇怪的是这么一起严重的车祸居然没有死人，那几个乱说乱讲的全部伤在嘴上，肿得像猪八戒。有几个人到医院检查，居然检查不出疼痛的原因，不同的医院有不同的说法。
　　张玮娣一听，马上收敛起笑容，变得一本正经。她看着吴学文举着香，虔诚无比地念念有词，心内想笑，却强忍着不敢笑出来。
　　“哎，刚刚许了啥愿？好讲讲哇？人家讲，如果许的愿实现了，要来还愿的。”
　　“当然啦，肯定要来的，到那辰光，带你一起还愿。”吴学文一脸的坏笑。
　　张玮娣看不懂这坏笑的含义，只是感觉吴学文五六十岁的人了，今天咋感觉像没长大的小孩子。
　　“去，啥人许愿啥人来还，跟我搭啥界。”
　　位于京太铁路线上的砂河站尽管不大，由于背靠五台山风景区，来往客车多有停靠，现在适逢五台山旅游旺季，砂河站是一票难求。
　　小王到了砂河车站，并没有去往售票窗口，他知道到那里能够买到站票已经算是运气好了，他直接找到了在车站广场倒票的“黄牛”。
　　“黄牛”就是牛气，手里有票，说一不二的价格，高出了一倍。钱对小王不是问题，他拿到了两张当晚去北京的卧铺。
　　北京去上海的火车多，不过卧铺也不好买，吴学文他们买到了两天后的车票，于是痛痛快快地游玩了故宫和颐和园。
　　吴学文又是少不了一番博古通今和引经据典，张玮娣对吴学文又是佩服有加，她真的没想到吴学文肚子里有这么多墨水。
　　游玩颐和园的时候，他们俩的手牵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牵的谁。
　　张玮娣猛然又抽出手：“如果有人拍下了我们俩牵手的照片，又会有啥后果？”
　　“照片嘛肯定会登上了杂志，标题就是夕阳红。”
　　“去你的！”张玮娣轻打了一下吴学文，一脸娇嗔，“你才是夕阳红，我年轻漂亮哪里是！”
　　回到上海，吴学文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马蹄表，忙得滴溜溜不停地转。张玮娣看他不停地开会出差打电话，然后再开会出差，到她这里的次数也少了，每次来都是一脸疲态。
　　快到年底的时候，吴学文来了，坐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尽管疲态尽显，却是一脸轻松，他靠在后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搞定了！”
　　“忙好了？山西的公司成立了？”张玮娣挨着他坐下。
　　“只剩下注入资金和注册公司了。这些事务性的事情就用不着我亲自去做了。”
　　“老吴，你瘦了。”张玮娣端详着吴学文，半年下来，他是瘦了一圈。
　　“吃力！真是吃力，平生最后一次拼命了。”吴学文叹了口气，“我晓得厂里对我吴学文背后议论蛮多，讲我搞权谋的有，讲我以权谋私的有，可是我对厂里的贡献大家看到没？这一次我是为南浦化工厂解决了生存之道，电石这样的高能耗行业在上海肯定要淘汰，没了电石，南浦厂就是断了根本。厂关门了，就像颜料厂，最苦的还不是最基层的工人。”
　　“讲你好话的也满多呀，能干脑子活路子广。”张玮娣拉过吴学文的手放在自己高挺的胸上安慰道。
　　“讲好讲坏，我都不在乎，包括讲我是一个色鬼。”吴学文顺势在胸上按了一下，“其实我不就色了一个张医生。”
　　“哎呀，瞎讲啥呀。”张玮娣脸一红，嗔骂了一下，头靠在吴学文肩上，“我晓得的。这一次你忙里忙外，不会仅仅是为了南浦厂和贸易公司吧？”
　　“我要投股山西的公司，我要做真正的老板。”吴学文说得一字一顿，“卖——房——子！”
　　“啥？你的钱啦？要卖房子投资？卖哪一套房子？”张玮娣很惊讶。
　　“我老早没钱了，一点积蓄全部投资在贸易公司，现在只能卖房了，卖康汇小区的那套，反正现在也是空关着。”
　　准备卖房投资的还有马新荣，他那套厂里分到的康汇小区的房子也是空关着。
　　张玮娣也想投资，她知道这家公司的盈利能力，有南浦化工厂做大买家，赚钱万无一失，这是吴学文告诉她的。可她不想卖房，也无房可卖，总共手头就两套房，一套自住用，一套留给女儿将来结婚。张玮娣的女儿上大学了，九月份入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