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两人在墓前痴痴呆呆地待了好一会，便走到八角亭上的凉亭上去休息。
　　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十分阴凉舒适，抬头向西北远眺，可以望见庙后湾成S型向东流去的姚江，和江上那影影绰绰的帆影。掠过姚江，视线再朝西面远眺，能看到犹如一条巨龙在那里起伏游移的黑影，那是三北龙山。向西则能还能望见如画似屏的四明山，使人心旷神怡。
　　当他们的视线收回来落到亭子上时，只见亭子上还能见到过去游客写的歪歪斜斜的淡灰色的几首诗，只见有一首这样写着：“久仰山伯与英台，远道跋涉到此来，但见蝴蝶成双飞，留得美名扬四海。”
　　另一首这样写着：“梁山伯与祝英台，杭州读书来相爱，可恨封建旧社会，生把他俩活拆开。幸喜今日乾坤转，男女相爱再无碍。”
　　海英说：“这些诗写得不怎么样，好像顺口溜。只是意思还能叫人领会。”起路说：“哪里没有障碍？旧的障碍没有了，又有了新的障碍。人间的事永远没有顺利的。”海英听了同情地望了望他，她理解他说的话，但她感到起路碰到的事情给他太伤害太大了。
　　离开了梁祝公园，起路又陪海英从原路走出来，乘上在后塘河路过的小四轮车。起路想请海英再到他家宿一夜，海英说村里和家里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得回家了。起路只得送她再到去东站的汽车，在那里买好了票后，时间已经十一点钟了，起路提议到车站旁边的饭店吃了中饭去。海英说：“还来得及吗？”
　　起路说：“汽车是下午两点钟开，吃点饭不要一个钟头。来得及的。”于是起路带着海英走进一家车站旁边的小饭店。
　　坐下后，看看菜单，起路叫了一个红烧肉，一个鲜红烧黄鱼，一个柞菜肉丝蛋花汤，各一碗饭。在吃饭时起路总把鱼和肉挟给海英吃，说：“乘了半天车走了半天路，你一定很饿了，多吃点。”海英见起路菜叫得简单实惠，感到起路是个节约的人，但也够吃了，又这样对她这样热情，很是感动，说你也要多吃点，下午你还要赶车回去呢。
　　吃好中饭，他们又转到车站来。
　　见上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又在一条候车室的长凳上坐下来，两人随便地谈着一会什么。一会铃声响了，车站广播室的服务员在喇叭里叫：“去象山的旅客注意了，下午到象山的618路客车就要开了，请旅客们上车。”看着日夜相处一星期来的海英马上要和她分别了，起路感伤起来。
　　这些日子来海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海英就像他妹妹似的，她对他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她和她的父母又他百般照顾，两人像兄妹般相处了一星期，还给他买了衣裳和皮鞋，现在突然要离开了，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惆怅，他一时激动起来，在海英面前流着泪说：“海英……谢谢你和阿叔在海上救了我……谢谢你和你阿爸阿妈对我这样好，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和阿叔救我，我现在早死在大海里了……我一辈子忘不了你们……你回去再代向阿叔谢谢，谢他的救命恩情！”
　　海英见起路这样突发感情，不知如何应对，忙拉着起路的手说：“起路，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真想我们时你就到我们象山来看看我们。我到你家看到你爹妈和哥哥对我这样热情和欢迎，我也很喜欢你们一家人。”起路听了使劲地点头说：“我会来的，我会来的，我会来看阿叔阿婶我会来看你的。”海英紧紧地握一下起路的手望着他高兴地说：“那你回去也要好好地工作，从今以后，不要再东想西想了。要安心在厂里工作。我有机会也会再来你家，看你和你爹妈的。”这车站的扩音口器响了：“去象山的汽车就要开了，没有上车的旅客赶快上车。”吴起路又使劲地握了一下海英的手激动地说：“海英，你上车吧，厂里大礼拜我会到你家来的。”海英点点头，她就离开起路到车上去了。
　　海英坐到自己的坐位上去然后再从车窗里张出头来。向起路挥挥手。车子要开了，起路最后向海英留恋地点头告别。他的眼睛又一次潮湿起来，鼻子也发酸，回想这些日子来与海英相识的日夜，不由的难过的哭了。
　　
　　起路回到家里。第二天就是星期一，他就到厂去上班。去时，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怕厂里的工人兄弟们见到他会耻笑他，会用异样的眼睛看他，但没有想到他到厂里，见大伙热情地欢迎他。没有一个上歧视他，取笑他。这使他大为放心。
　　原来在他还没有到厂里时，厂里的职工听了卢际云回去讲了吴起路跳海后，在海上飘浮了三天三夜被一对在海上打鱼的父女救起的情形以后都传开了，人们把他当作神仙了。跳下海里后，在海上飘了三天三夜还被一只小渔船救起还活着，大家说他命大的话之后，觉得这是个神奇的人，吴起路的水性也太好了！大家只有敬佩他，感到这个人真的不凡。有的开玩笑地还说，吴起路是个处处行桃花运的人，在家时有许多姑娘爱他，虽然后来因各种原因，没有成功，他一时感到失望去跳海，但他跳到海里还有姑娘救他。而且是所有和他交往过的姑娘中是最好、最年轻、最漂亮的一个姑娘，还对他这样好，他从此要走好运了。他比古时候卖油朗独中花魁的卖油朗还要幸运。人家问他，他是怎么得救的，他只是憨憨地红着脸笑笑，不想详细告诉人家，人们看他更加神秘了……
　　从此他又安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打那以后，大家见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天到晚总是笑眯眯的，心情愉快多了。
　　从象山回来后工作是更加积极了，只要生产需要，即使厂休日班长叫他加班加点，他都高兴加班。业余时间，他又积极地帮车间出黑板报，打扫班组卫生，又给门前的小花园经常浇水除草。又给幼儿班小朋友去修玩具，人们见他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半个月后，吴起路在厂休日特地来到救命恩人海英家，他给海英家带去了家乡的土特产杨梅和五月桃，还给阿仁叔带去了两瓶杭州产的玉佛紫竹酒，一条大前门香烟。
　　起路一到海英家，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帮助耘责任田、洒化肥、施农药。这也是阿仁叔最佩服他的。本想他是个工人，田里的活那么苦和累他们怕他不会做，没有想到他下田后，耘田比他和海英还快，耘得比他俩还干净。还认得稻田里的萆草。上次海英领他到田里去看看，他把稻田里的萆草全拔光了。还说他插秧割稻都拿过全劳力工分。问他，你家不种田的，怎么对田头的活也这样内行？起路说，他下乡插队种过六年田，在生产队里拜过师傅，所以田里的农活他都会做了。阿仁叔听了直点头，感到这是个好学上进能耐劳的后生。比起在海上打鱼来，做田头苦得多了。他宁愿在海上捕鱼，也不想做田头生活。但当年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在农村有田的粮食全靠自己种田才有饭吃，公社分给他的责任田，没法不种。可没有想到起路一个厂里安装机器的工人，他也会种田，而且种田技术这样好。他们村里也曾有过从上海来的回乡插队青年，但他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队里根本无法把当他们当作一个劳力。有的来到村里只挂个名，从来也没来生产队干过农活。开个病假条了，一去就是半年一年，后来什么时候走了得也不知道。同样一个下乡青年，起路却这样能干，还学会了全套农活，感到这人实在是不可多得。有人说知识青年下放农村政策是错的，但在起路身上看到却是成功。
　　阿仁叔家有三亩责任田，起路见了阿叔说：“这三亩田以后全由我来种好了，阿叔你年纪大了，不要再下田了。”他说到做的，从那以后从插秧、耘田，除草、施肥，到割稻，他都抢着干。有时农活忙时，见等放假来不及了，他特地请了调休假来小葛岙做农活。阿仁叔想，这个年轻人和他家非亲非故，何以能像自己儿子那样对待他家？过去他也在海上救起过人，但也就是当时谢谢他，过后也就没啥来往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样有义气，真是难得。也有人对他说，他是看上了你家女儿才表现这样积极的。想想这话也有道理。但要想和海英找对象，也用不着这样老是到田里干苦活呀。本村里姑娘找城里的工人也有，起头到岳母家来，也会象征性地和老岳父到田头去看看，把姑娘抬去后，再没见到女婿的影子了，谁还来丈人家帮种田？
　　但吴起路就像是大叔与他订过合同似的，田里有活就是不断的来。他一来就到田头干活，这三亩田就像包给了他似的。他把握农时，耕田插秧比村里其他人家都及时。田还种得比人家内行的老农都好。稻苗也比人家的种得大，收获自然也别比人家多。小葛岙村的人们都羡慕乐阿仁。对乐阿仁说：“阿仁，你怎么这么走运，在海上柯鱼检来这么一个贴心贴意的儿子来？”阿仁叔只上笑笑说：“嗳，这后生真能干，我们也没有叫他干过，他一来总是这样的勤劳，总是坐不下。”从此以后田头的事阿仁就不用管它。到割稻时时现成称称稻谷就行了。
　　见海英父女俩下海去捕鱼去了，他也要下船跟着去，海英和她爸就高兴地让他跟去。但海对他说我们的船很小，你在我们小船上也待过了，不比你们造船厂造出来的大铁船。你在船上不能乱动。要不会掉下海里淹死的。起路听了笑着说：“我会游泳，掉下海去也死不掉。要不我在大海上飘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死呢？”海英说：“这话可不能乱讲，上次是你运气好，跳海后你碰到了一堆塑料和木头的飘浮物，后来你飘到港湾来又碰到了我们这只小船，要不你十个吴起路也死了。又说你跟我们来捕鱼你会摇船嘛？”吴起路说：“摇船我也会呀，我在农村插队时在生产队也摇过船，我们生产队常到城里去收肥料，我就跟着去，我乘在船上也就学会了摇船。还有交公粮，我们把公粮送到国家仓库去，公粮也是用船装载去的，在生产队里摇船是经常的农活之一，装得没船边的粮船我都摇过。这船比你们打鱼的船还大，我们什么船我都摇过。”
　　这使海英爸很高兴，说到时候那就你来摇船。
　　于是起路就跟海英和她爹一起下海捕鱼。起路会摇船，海英对他说：“你会摇船，但我们在江里捕鱼撒网摇船和上河不一样，在撒网时，船要摇得稳，不能大扳大推地摇。”起路说：“哦，我知道了。”经海英半天指导后，起路就知道要领了。那就是快节奏的摇，使船平稳地急速前进，配合着大叔撒网摇得很好。这样有时海英有事就不用去海上，由起路跟着阿仁叔去捕鱼就可以了。
　　海英妈见起路每次厂里放假都来，又这么能干，好不高兴！只要起路来小葛岙村他家，又是杀鸡又是剖鱼，有时还裹粽子做金团给他吃，仿佛是她们久别的亲儿子回来了似的。起路一住就是三天，活再多也不觉得累，还感到比在自己家里还充实快乐，又有得吃。阿婶每天好菜好饭款待他，有时还做点心给他吃。下海回来，起路又帮海英一起补网，一块到自留地里去种瓜菜。这中间还给大队去继续修理渔船上的柴油机，大队又给了起路几百元报酬。起路说什么也不肯收，大队只好买了几条大马更鱼和两条鳗鱼干送他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