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吴昊童年
作品名称:心雨淅沥沥 作者:单波 发布时间:2019-12-19 21:17:18 字数:4319
自从与周宏才分手后,曲欣就很少回娘家住了。倒不是父母嫌弃她,是她自感不便。毕竟是没有名正言顺地出嫁,就整天价挺着个大肚子在娘家门上晃来晃去的,既是父母不说,也有碍于体统。
好在所长还算开明,看在曲欣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份上,又是老同事的女儿,对待曲欣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处处为她着想,在体谅她的难处的同时还有几分怜悯。他特意在招待所的大院里安排了两间既安静又阳光的平房给她居住,单门独院,上下班也方便。再说曲欣所分管的工作很悠闲,她虽不是科班出身,也是干了多年基层服务工作的老职工,各项工作轻车熟路,能够为领导独当一面。可所长说,只要她管理好客房服务工作,便可万事大吉了。
曲欣虽说每天挺着个大肚子,却是知恩图报。身为副所长,为人低调,从不摆架子。她朴实大方,勤奋和善,赢得了好人缘,工作干得得心应手,有声有色。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一天傍晚,她突然感觉腹部阵痛,入院后,立马进入了妇产室。
每一个初次入院临产的女人,面对阵痛都很恐惧,想必首先想见到的人一定是自己的丈夫,此时的丈夫在女人的心目中,就是精神支柱,就是力量的靠山。可吴致远已不能为曲欣分担这些了,在她心里难免产生些许难以言表的孤独和凄凉,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的父母和吴妈、吴娟等齐聚在产房门前的走廊里,多少会给她一些安慰和慰籍。他们共同期待着一个新的生命的降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奔跑着,他们从傍晚一直等到午夜。此时,医院里那一天到晚的纷纷扰扰的嘈杂声开始消退,渐渐转入安静,安静得几乎让人窒息。夜深了,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偶尔还能看见寥寥无几的护士或大夫急匆匆、轻飘飘地出入病房。
突然,一声清脆尖利的啼哭声,划破了窒息般的宁静。一个新的生命“呱呱”坠地。
护士走出产房告诉他们说:“男孩。母子平安。”
走廊里一阵欢声雀跃。
在曲欣看来,这一生灵的降临,就是吴致远生命的延续。她把他视为掌上明珠。他不是别人,就是坐在身边的的吴昊。
曲欣喝了口水,爱昵地瞥一眼坐在身边静静地聆听她那些往事的儿子,心想,转眼间已长成大人了,她欣慰而隐晦地笑了笑,继续回忆着……
虽说吴昊是个意外收获的孩子,但自从有了他,曲欣倍感欣慰,她不再孤单,不再寂寞,他给了她未来的希望,给了她生存的力量。尽管躺在襁褓中的他还在混沌之中,他却很有灵性。不哭不闹,讨人喜欢,乖得让她开开心心,随着儿子一天天地长大,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处女时那醉人的笑靥,焕发出青春的靓丽。
她每天欣赏着可爱的昊昊,逗他玩儿,逗他乐,仿佛豁然找到了人生的新的意义。这么说吧,她最急着的事情就是每天都想有新的东西给他,让他开心,让他满足,让他快快乐乐地成长。他越是天真可爱,她越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都给他。
既然把生命都想给他了,还有什么舍不得呢?倾其所有,全神贯注。
是呀,曾经的辛酸,曾经的苦难似乎遗忘,唯独一九八三年深秋的一个晚上,那时昊昊刚满一岁,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白天不知疲倦地玩儿了一天的昊昊,晚饭后异乎寻常地、突然早早地躺在她怀里睡着了。曲欣低头看看儿子熟睡的样子,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这让她想起了致远,假如致远在该有多好啊!她心一酸,泪水流了下来。她用她那温柔的嘴唇,亲吻着儿子的额头,感到儿子有些发烧,她心一怔,不会是感冒了吧?这让她忐忑不安起来。
这天夜里,天不做美,突然刮起大风来,气温急剧下降。午夜时分,虽然风渐渐小了下来,可天空已乌云密布;街灯在迷雾中,昏昏沉沉地散发着妖异的微光;空中飘浮着残枝败叶,依然尘土飞扬;忽然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就好像敲打在躺在床上焦虑不安、难以入眠的曲欣的心上,凭空给她增添了几分忧郁和悸动。她不断地抚摸儿子的额头,感觉烧得越来越厉害,还伴有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她正犹豫着是否去医院呢。
曲欣按下按钮,灯亮了。她披衣坐起来,抚摸着昊昊滚烫而通红的脸蛋蛋,看他迷迷糊糊地喘着粗气,她有些心慌意乱。这时曲欣妈从隔壁走了过来,一看惊讶地说:“哎呀!烧得这么厉害,还是快去医院吧。”
娘俩一阵手忙脚乱,把孩子包裹好,穿上雨衣,冒雨直奔医院而去。
天黑路滑,秋雨斜风。妇孺三人,佝偻着身子,走在雨夜蒙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雨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裳,秋风侵袭着他们的脸庞。曲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感到一阵悲凉,她的心在颤抖,一阵心酸,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紧紧地抱着孩子,任其泪水和着雨水在脸上纵横,泛滥成灾。她感觉昊昊软绵绵的,滚烫滚烫,好像抱着一个炙手可热的火球。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昊昊住院了,大夫说是重症感冒,伴有支气管炎。
三天后,病情好转,一周后便出院了。可刚刚抱回家,昊昊又发烧起来。就这样,来来去去折腾了好几次,弄得曲欣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是个不迷信的人,可在妈妈的劝说下,也在自家小院里,纸船明烛照天烧起来,并很虔诚地祈祷着,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无奈,好在昊昊终于好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了,昊昊也背起小书包,很神气地去幼儿园了,这是曲欣一直所盼望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昊昊渐渐地懂事儿了。也许他经常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有爸爸妈妈一起陪着玩儿、而自己却从来没见过爸爸,于是,有一天,曲欣正准备带他出去呢,他突然问妈妈说:“妈妈!妈妈!我爸爸呢?我也要爸爸陪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儿子找爸爸,这是天经地义的、也是迟早的事儿,虽说曲欣早有所料,但万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这让曲欣一时不知所措,她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她的脑海里一片茫然,就像课堂上答不出问题的学生,愁眉苦脸,木立良久。
“妈妈!妈妈!我要爸爸!”小昊昊拽着妈妈垂下的两只手,跺着两只小脚,扭动着小屁股,两眼泪汪汪地执拗地叫喊着。
曲欣沉默了,她很无奈。片刻后,她耐心地蹲下来,双手捧起儿子那白嫩的、胖乎乎的脸蛋蛋,对视着他那期待而天真的眼神,用拇指给孩子擦着眼泪说:“昊昊是个乖孩子,昊昊听话呵,你爸呵……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去了,得好多天……好多天才能回来呢!妈妈陪你玩儿好不好啊?”这是她违心地对儿子说出的唯一的一句谎言。说完,她觉得对不起儿子,心里酸酸的,只觉眼底里发热,两股暖流就像憋了很久很久的河水,突然心堤一溃,便夺眶而出。她倏地扭过脸去,可还是被孩子看见了,看见了她那汩汩流淌出眼眶的泪水。
“妈妈!妈妈!妈妈哭了……妈妈哭了!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啊?”他用他那稚嫩的小手,胡乱地给妈妈擦着眼泪,“妈妈不哭!妈妈不哭!昊昊不要爸爸了!”这倒让孩子哄起她来了,她更觉得委屈。
“昊昊是个好孩子,昊昊乖,自己去院子里玩儿好吗?”她强忍着扑簌簌的眼泪,喉咙如哽,爱抚地摸着孩子的头说。
“妈妈不哭!妈妈不哭!昊昊不要爸爸了!昊昊自己玩儿……”说着,可怜巴巴地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曲欣看着孩子那天真懵懂的眼神,那一蹦一跳的身影,感到好可爱,又好可怜。自责对不起孩子,一股无以言表的委屈袭上心头,她紧捂着自己的脸,鼻子酸酸地站起来,一头扎进里屋的床上……
心想,前两年倒还好些,孩子小,不懂事儿,也不会说话,原指望孩子快些长大,没想到大了有大了的烦恼:一有委屈就回家要爸爸,每每都是无言以对。“出差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句谎言不知要撒到什么时候,该如何收场?
别人家都指望着星期天或节假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而曲欣却怕这些日子,怕儿子去幼儿园的时候跟自己要爸爸,更怕不去幼儿园的时候,他还是要爸爸。越是这样,她越感到孩子可怜。她也只能倍加呵护着孩子,多多挤时间陪着孩子玩儿,多给孩子一些快乐。以此来弥补她内心的无奈和对孩子的欠缺。这不,今天就是个星期天。
曲欣一头扎进屋里,俯卧在床上,爆发似地哭将起来。她委屈,委屈得让她捶胸顿足。她像小孩子撒泼一样,在床上打着滚。她把委屈和冤恨仿佛集中到手上,把枕巾和床单撕得稀巴烂。她有爱不能爱,有恨不能恨。她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午饭时间已过。大概她少气无力了,欲哭无泪了,她倒在床上啜嘤嘤地迷糊着……忽然,她想起了静悄悄的院子里的孩子,她披头散发,赤着脚板,不顾一切地冲到院子里去,竟没有孩子的踪影。她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慌乱地在小院里找了起来。最后她发现昊昊正躺在角落里,灰头土脸地、就像小狗狗一样蜷缩在地上睡着了,两滴晶莹的泪珠还挂在他那微闭的眼角上,嘴角还在蠕动着,好像念念有词,仿佛一直在说:“爸爸!爸爸!我要爸爸……”曲欣赶紧把孩子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失而复得似的。她用她那温热的嘴唇,触摸着孩子那稚嫩的带有泪痕的脸蛋蛋,企图慰籍着孩子那幼小的心灵。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双眸……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一定要把昊昊好好地养大。”她不止一次地这样告诫自己。自从决定把他生下那天起,她就坚定了这一信念。一定要给吴致远留下这个孩子,一定要对得起致远。因为她爱他,爱得刻骨铭心,爱入骨髓,孩子是他们爱的结晶,是他们爱的延续……为了生下这孩子,她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又不知挨过父母的多少次责怪和婆家人多少次开明而豁达的、更是违心的劝慰。责怪也好,劝慰也罢,她深知,他们都是为自己好,但无论如何,都没让她动摇过。
……
昊昊在一天天地长大的同时,曲欣也渐渐从情感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她脸上又有了白嫩细腻的光泽,眉宇间透露出青春的妩媚与英气,她刚毅而又不失女性之娇媚,一看便知是秀外慧中、自恃清高之流;他体态丰盈而不雍胖,袅娜而不造作,乳秀臀圆,曲线柔美,散发出成年女性之特有的魅力。难怪许多异性朋友、来往过客、甚至是官商富贾,一见倾心,频频示爱,皆被她婉言拒绝。情书如雪,纷至沓来,她懒以拆阅,均付之一炬。她的终身不嫁,在异性眼里,无不为之遗憾,为之惋惜,有人慨叹:枉费造物主所赐予她的玉体花容,甚至是在糟蹋物华天宝。
有人说她傻,说她是当今之“小乔”。其实她不是小乔却胜似小乔。她是自己把自己“永锁铜雀”,终身不嫁。忠贞就像一个无形而巨大的玻璃盒子,既透视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又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她不为情所动,不为財所惑。由此可见,她的定力之刚毅,她的品格之圣洁。
吴昊听到这里,无不为妈妈所感动。他眼泪汪汪地注视着妈妈说:“妈妈,您太不易了,您这辈子太辛苦了。”
曲欣长长叹了口气,欣慰地说:“唉!现在好了!儿子长大了!”
吴昊紧靠妈妈坐下,亲昵地环住她的肩头,嘴巴几乎贴近妈妈的脸颊:“妈妈,您不觉得在感情上欠自己的太多、太委屈自己了吗?我都替你惋惜。”
“有你在,妈妈已经足够了。至于感情嘛,妈妈爱过,也被爱过,此生无憾矣。”曲欣说完,抬头看了看表,已是晚上十一点了。她宠溺地拍拍儿子的腿说,“好了,睡吧。明天会更好。”
母子二人各自回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