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过年
作品名称:云卷云舒 作者:老老男人 发布时间:2019-12-19 21:52:27 字数:4678
要过年了,修理厂忙到年三十那天天黑了才放假,经王泥巴同意,我开着修理厂正在修理的一辆车赶回家了。
我开着车的大灯,按着喇叭进了家门,全家人都出来了,以为是上级领导来慰问了,我哥哥还特意戴上一副手套,准备往屋里拎大米、肉什么的。我们家是村里贫下中农的代表,每次领导慰问都是第一个来我们家。
当我从车里出来时,全家人都吓了一跳,想不到开车的竟然是我。我哥哥绕车转了一圈,什么东西也没看到,气得把手套扔在地上。我说:“车是修理厂的,下班太晚了,老板让我开回来的”
除了我弟弟,家里人都全了,我妹妹也回来了。我姐姐、妹妹和我妈妈上前把我抱住了,我感觉到家人的温暖。我也挨个把我爸爸、我哥哥、我爷爷、我奶奶都抱了一遍。我抱我哥哥时,他从来没有让别人抱过,激动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就像一根棍子似的让我抱,我又闻到了我哥哥身上特有的臭汗味道。我姐姐身上则总有一股烧香的味道。这时我才意识就是我哥哥的臭汗味,和姐姐的烧香味在支撑着这个家。我妹妹身上却有一股香味,跟刘灰身上的味道一样,她肯定是抹香水了。
看得出家里人看我开车回来的样子都很高兴,虽然我一直在说这车不是我的。妈妈说:“不管车是谁的,你从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我和你爸爸没有白养你这一回!来,快进屋上桌吃饭吧,都等着你呢。”
我也饿了,进屋走到炕边一看,炕桌上中间摆着一盆用糠拌的白菜叶,就跟我们家平常喂猪的猪食一样,这盆猪食旁边摆着一圈饭菜。我妈妈看出我的疑惑,就说:“我给你弟弟打了五回长途电话,问你弟弟过年回家不,年夜饭做什么。第一次他说回家过年,年夜饭做猪肉炖粉条、酸菜馅饺子;第二次他说争取回家过年,年夜饭做红烧肉;第三次他说学校有任务,可能不能回家过年了;第四次他就不爱说话了,还不让我再给他打电话了;昨天我给他第五次打电话,他就说不回家过年了,年夜饭做一盆猪食得了。我想你弟弟说年夜饭做猪食,是必定有他的道理的,要不这县里怎么就他一个人被保送到军校了呢。辛宁你不爱吃猪食就不吃,你看,红烧肉、猪肉炖粉条、酸菜馅饺子我都做了,都是你爱吃的,来吃吧,再陪你爷爷、爸爸喝点酒。”
我一边爬上炕一边嘟囔:“妈,他说做猪食是被你问絮烦了,你倒是当成圣旨了,还真做了猪食。”
我妈妈推了我一把说:“不许你这么说你弟弟,你弟弟是全县里文化最高的人了,你可不能不听他的话,我们谁都不能不听他的话,知识就是一切!”
我被我妈妈推到炕上的一堆大包小裹里面,我问:“这些是什么东西?”
我妹妹说:“这是我给大家买的礼物。哥,我没去念大学,我拿姐姐给我的钱去省城做买卖了!”
“你为什么不念书呢?连我都知道了学知识的重要,你就是念完大学再做买卖也行啊”
“哥,我看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太累了,我想挣些钱帮助家里。我今年挣了一万多块钱,除了还上了姐姐给我的钱,还剩下一点呢。还有,我手里的货还能卖出一万块钱呢。”
我看着妹妹脸上的伤痕,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对不起她,她也许不会再有李静和二妞那样的前程了,就是文凭再高,凭她的长相也不会找到像我这样杰出的人嫁出去了,这大概就是她不想念书了的原因。
既然妹妹都给家里买了东西,我就把兜里揣着的钱拿出一些,给每个人分了二十块钱。他们先是觉得不可思议,认为我竟然把自己的钱给别人是不符合我的习性和他们对我的印象的,都不敢要,而是一再确认我是否喝酒或者脑袋生病了,半道开车撞树没。我说:“这是我第一次为家里出点力,你们就收下吧,过年讨个喜庆”
我哥哥接过钱,习惯性地转手就交给了我妈妈。我看我哥哥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了,他从来不想着自己的丝毫利益,好像这个家就是他的一切,就是他的饭碗和衣服,除此以外,他别无所求了。我问哥哥:“哥,你都快三十了吧,是不是该结婚了,有对象吗?”
我哥哥只是笑了笑不说话,我妈妈接话说:“唉,有人给提亲了,前街豆腐房的老王家的姑娘看上你哥哥了,他们家就她一个女孩子,父母身体也不好,没人做豆腐,想招个上门姑爷。人家条件多好啊,可你哥哥就是不同意,说你姐姐就要结婚了,他要是再去了人家做上门姑爷,这家里就没人照顾了。我说我和你爸还不算老,还能干活,你就放心去吧,你都快三十了,这岁数谁还喜欢要你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可你哥哥就是不同意!”
“姐,你要结婚了吗,对象是谁啊?”,我问。
我姐姐不好意思说话,我妈妈接着说:“介绍人是村长,对象是咱村里的治保主任,李良利,他媳妇去年得病死了,留下一个八岁的孩子没人照顾,他把他妈接来照看孩子呢,孩子淘气,他妈管不住。你姐姐岁数也大了,她看那李良利人也不错,家里也有钱,就同意了。唉,可惜了你姐姐啊,年轻时来提亲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可是你姐姐为了挣钱供你们三个人念书,就把自己耽误了。辛宁啊,我看你好像是变得有些人样了,你可得记住你哥哥和姐姐为了你们和家里的付出啊!”
“妈,看您说的,好像我一点也没有良心似的!姐啊,你和李良利俩人谈过恋爱没啊,感觉怎么样?”
既然话聊开了,我姐姐也就放开了话匣子:“那个人啊,个头长相都还不错,当过兵,干工作也积极,家里盖了新房,一个人带个孩子也不容易,都是家里人帮着。只是这个人啊,有点狂妄,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就当着介绍人的面对我说:‘我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在村里就相当于军委主席的官职,嗯,至少相当于国防部长吧,村里人有什么事情都找我,我也是想打谁就打谁!所以你嫁给我不会吃亏的,我还有些积蓄,日子过得不会差,只要你帮我带好孩子就行,保你过上好日子’。哈哈,你说他竟然说自己相当于军委主席、国防部长的话来,可笑不?”
我妈妈问她:“他只说让你帮着带孩子,没说你们俩将来还要孩子不啊?”
我姐姐不好意思了:“妈,瞧你说的,谁好意思在结婚前说要孩子的事啊!”
我看我姐姐说起李良利时很幸福,感觉她将来一定会有好日子的,再说她嫁给了李良利,将来我们家在村里就有地位了,不会被别人看不起了。我又问爸爸妈妈:“爸,妈,你们俩都还好吧?”
我爸爸喝了一口酒说:“好,好!过年前你妈妈和你哥哥还把下屋收拾了一遍,在柴火堆上又添上几块木头,现在我睡觉可舒服了!对了,你妈妈还允许我上桌吃饭了,不像以前那样像喂猪一样给我乘上一盆饭菜搅合在一起往下屋里一放就不管我了。但不合我心意的是,你妈妈现在竟然不打我了,这让我有点失望!”
我说:“嗯,这样你就没理由去找黄淑芬告状了,对吧?”
我爸爸脸一下子红了,一摇手说:“小孩子别乱说,你明白什么!”
我妈妈说:“你爸爸啊,除了种苞米什么也不会,我就指望着他能把地种好就行。你姐姐平时出去挣钱,你们几个再一出去念书,家里就剩下我和你哥哥了,得照顾你爷爷奶奶,还得侍弄院子里的菜地和牲口、鸡鸭猪什么的,我哪还有空打你爸爸啊,就让他随便吧。现在你爷爷奶奶的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去年还能去村里走走,今年就只能在院子里溜达了,有时候还在炕上拉粑粑也不知道,我得隔上个十分八分的就去看看他们,问他们上茅房不,渴不。”
我看看爷爷奶奶,他俩显然是耳背没听到我妈妈的话,在闭着眼睛用嘴里仅剩下的几颗牙仔细地嚼着饭菜。我爷爷竟然还拿着一根小木棍不停地抠牙,就他那几颗牙的间距,就是一个轮胎也能塞下了。
我妈妈又说:“有人来给你弟弟说媒了,你们猜是谁?”
我和妹妹催我妈妈快点说吧,别卖关子了,我妈妈说:“是前街养猪的老李家的闺女”
我说:“呀,那可是咱村里的大户人家啊,养了几百头猪,有钱啊!”
我妹妹也说:“嗯,李红长得漂亮,人也勤快,帮家里养猪。可就是不爱念书,半道就退学了,文化少点。四虎同意了吗?”
“同意了!女人家的,要那么多学问干啥,能操持家务就行呗。四虎说了,要是能和老李家攀上亲戚,以后让你哥哥也养猪,不比成天种地强啊”,我妈妈说。
我哥哥脸已经喝红了,还在不停地喝酒。我知道和他说话费劲,就和我妹妹聊起来。我妹妹跟我无话不谈,她跟我说:“哥,你现在好好学修车技术,等我挣到钱了,就给你开一个修理厂,你自己当老板多好啊。你就在省城开修理厂,省城的市场多大啊,现在私家车也慢慢多了,只要你技术好,保准有活干。省城里可好玩了,新鲜事也多,可长见识了。我给你说一件新鲜事吧,我在省城的一个服装批发市场卖服装,我旁边的床子是一个大老板的,叫马红军,有自己的服装厂。你知道他是怎么起家的吗?他原来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总是惹事,街道干部一直给他介绍工作,可他总干不长。服装批发市场开业时,街道给了他二百块钱,说你不愿意上班,就拿着二百块钱自己做点生意吧。这马红军拿了二百块钱,先吃喝嫖赌祸祸了一百块钱,剩下的一百块钱他给一个去南方上货的人让他带回点货,结果你猜怎么了?这一百块钱的货让他卖出了二百块钱,这一下子就勾起了他挣钱的心,也不胡闹了,就专心做起生意了,后来他自己开了一个服装厂,去南方找服装版型回来自己做,然后批发出去。他现在是一个大老板了,跟我聊起来他以前不务正业的事我都不相信。他人也挺好,要不是他帮助我,我可能还干不起来。有一次我才交完租床子的钱,手里钱少,上货也少,他看到了就主动借我二万块钱让我去上货,这就一下子让我做起来了。”
我看到妹妹眉飞色舞地谈论着马红军,就问她:“你是不是看上马红军了啊?”
我妹妹红着脸说:“你别扯了,马红军孩子都上学了,他媳妇可漂亮了,穿着打扮还时髦,人家是大老板,能看上我吗!”
我又看着她满是伤疤的脸,低声对她说:“四燕,都怪我把你的脸弄破了,把你害成这样,你恨我吗?”
我妹妹盯着我说:“哥,你不是故意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不管做什么都没有什么恨不恨的!我现在很满足,一点也不觉得脸上有疤长得不好看给我造成什么伤害,如果我脸上没有疤长得好看了,也许将来只能像二妞和李静她们那样念书嫁人,可我宁愿依靠自己做个女中豪杰!唉,哥,明天我领你去找二妞和李静吧,我前几天回来时她们俩还问起你呢”
我和妹妹聊得正起劲,就听到我妈妈说:“你俩一聊起来就没完,别人都吃完了,你俩到底还吃不吃了,要是不吃就收拾了,然后我们准备包接神的饺子”
我妹妹起身就去帮助我妹妹、姐姐去和面、剁馅去了,我爸爸和哥哥扶着爷爷奶奶回屋,我起身在屋里转悠,看着家里熟悉的每一个角落,那已经发黄的墙纸,房梁上的燕子窝,漆迹斑驳的箱柜和上面古老的铜锁,永不停止摆动的挂钟和它旁边一墙的照片,满地的柴火和苞米杆子,炕席上交叉编制出的条文,已经不能用的风箱,裂纹被铁丝缠住的水缸和漂在里面的水瓢,似乎就要散架的窗户框,边角已经快被磨平的炕桌和上面摆着的有着古老花纹的饭碗,已经变形的长凳木凳,脚下用砖头铺着的坑坑洼洼的地面,大门两边每年新桃换旧符的痕迹,就要垮塌的台阶,家里所有的这些,好像自从我出生到现在就一直没变过,像一本书一样忠实地保存着这个家的历史。
快到午夜了,屋外响起了鞭炮声,我妈妈对我和哥哥说:“你们俩快去放鞭炮接神,可别晚了,让财神跑别人家去了!”
我和哥哥赶紧搬起鞭炮,一出屋门,我就听到二妞站在我俩友谊开始建立的院墙边上喊我:“辛宁,辛宁,你回来也不来看我!”
我放下鞭炮,跑到院墙和二妞聊起来,我哥哥自己把鞭炮摆到院子里放了起来。我和二妞家放的都是大地红和二踢脚,村里有钱的人家有放礼花的。我和二妞看着远处的礼花,听着震耳的鞭炮声,我自言自语地说:“将来我们过年也要放礼花,放它一个小时的礼花!”
“嗯,我相信你将来肯定会挣大钱的。那你要是挣钱了还娶我不啊?”,二妞大咧咧地问我。
“娶啊,你和李静我都娶!”
“你骗人!我和李静你只能娶一个,娶两个犯法。你说,你到底娶谁!”
“娶你!”
“嗯,说定了。明天我俩找李静玩去啊,让四燕也去。我们好长时间没在一起玩了”
“好啊,我开车带你们去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