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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第一次婚变

作品名称:芙蓉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12-18 13:01:58      字数:10260

  离十二月初二,还有十来天,李家就忙开了。左紫兰要像模像样办几桌。副食品特别难买,托了好几个人,到几家卖肉的店里订购猪肝、猪肚、排骨;还托一位家长到港口上买海蜇皮子,到养鸡场订购鸡和鸡蛋。米酒自己做是来不及了,到高场长家先借一借。送彩礼的云片糕是必不可少的,有了粮票和钱也不一定能买到,芙蓉与一个客户闲聊,听说她有办法买到,立即拿钱和粮票叫她帮忙买,而且免了这件衣服的工钱。糖倒不难买,可是,要买到体面的大白兔奶糖也要托人。
  左紫兰要凑满八件彩礼,除了糕、糖,买手表要券的,一时三刻也弄不到。听队里人说:手表不放在彩礼一起送,一般结婚时送的,叫做节礼。大多数人家节礼一块上海牌手表,有海外关系的送英纳格、欧米伽的也有。加上一身结婚穿的衣料,一块重磅缎子面料,用来结婚这天穿的丝绵袄的面子,一段呢哔叽裤子料,内衣就是普通的棉毛衫。送彩礼、送节礼时,布票总归不够的,都要向别人借。
  左紫兰现在要给儿媳妇送彩礼,乡下人叫做定鉴。她凑了一块呢料子,两斤红毛线,一件羊毛衫,一段线呢格子衣料,一只钻石戒子,一刀肉,还有云片糕和糖。买毛线和羊毛衫要工业券,左紫兰在教师中借遍了。这是她到了李家第一次做的事体,必须要办得体体面面。她这个后妈不能由于疏漏了某个环节而落下话柄,被队里人说闲话。芙蓉尽力帮助母亲凑,这块呢料子是一个客户送给她的。他们要嫁女儿,把芙蓉请过去,没日没夜做衣服,足足做了一个月,小店里的生意全靠小娟一个人顶着。
  有次,小娟帮人家做一件呢中山装,做坏了,芙蓉买了呢料子赔给人家。嫁女儿的人家觉得,由于芙蓉专注给他女儿赶做,她俩才出了错,非要送一段呢料给芙蓉。芙蓉推脱不掉,就收下,结账时少收了部分工钱。
  奶奶心里很不开心,她以为是左紫兰为了女儿,才心急火燎地为志龙张罗女朋友。见人就说芙蓉肚子里有孩子了,不马上嫁人恐怕要露陷了,所以急急忙忙先把大的张罗来定亲。也只有我三儿,不把把关,哪能好让老婆随便哪里捡个小娘来,就完成志龙的终身大事。
  左紫兰一是每天要早出晚归去学校教书,第二为办那么多的副食品、彩礼也花了很多时间。外面有传说奶奶的话,她难得听到一句两句,只当耳边风。一次,奶奶拉住左紫兰的衣袖数落起来,左紫兰笑笑说:“姆妈,您别以为你的孙子老实,其实,这只猫一直在窥视着对色的鱼,早已对上了号。小姑娘绝对一级棒。现在跟您说,口说无凭,等您看见了这个孙媳妇,您一定笑得合不拢嘴巴。”
  “咦!我就不信这个愣小囝还会花人家姑娘。是不是这个女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体?”
  “姆妈,等您见了女孩再说吧!女孩是体面人家出来的,令尊在工地帮着烧饭。”
  好事成双,喜事也成对,左紫兰高高兴兴地忙志龙订婚的事。芙蓉也有一件天大的好事。为了更好地抓革命促生产,更加深入地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上层进行了干部、军区领导大调动。基层干部都是农村户口,只能在农村调动,朱跃键与向阳大队的支部书记交流调动。新书记来了后,新官上阵三把火,把各个小队里的班子进行调整,大队里的两套班子以及贫协组织,也进行了吐故纳新,参沙子的整顿,重新启用陈崇山当副书记。
  大队党支部生活也正常了,一边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一边主张充实新鲜血液。芙蓉的入党问题也被重新提到了议事日程。终于,在一个支部生活会之后,芙蓉的入党志愿书被送到了县里。芙蓉很高兴,当然也做好几次三番退回的思想准备。
  这年冬季,上面号召备战备荒,要求农村全民皆兵。参加正常训练的又红又专的年轻人,全部编入基干民兵连,芙蓉如愿以偿地被编入基干民兵连。
  每个连都有解放军的官兵来指导训练。训练队列的时候,在大队部出出操,到实弹训练时,拉到海边的农场训练,像正规部队那样集体住宿、吃饭、拉练、夜行军,打靶、练武、学上了刺刀的拼刺刀……严冬寒冷,还是天天一身汗、一身泥,脸被海风吹黑、吹裂,被太阳晒黑、晒枯,个个都像是渔家姑娘、渔家小伙,既精神又粗犷。
  芙蓉白嫩的脸也晒黑、吹粗糙,却有了另一种的气质,另一种的美。快到训练结束的时候,一个串乡做生意的业余拍照者来到农场。姑娘和小伙子们跃跃欲试,先是远远地观望,后围着照相机看。再后来,几个胆子大的跑到连长那里请命,连长也不敢做主,带班的官兵说了,这么多天大家训练认真,就放半天的假。
  基干民兵们高兴得把帽子抛到天空,然后作鸟散状回到宿舍。穿上淘来的旧军装,腰里捆上子弹带,扛上训练时的步枪,做各种训练时学得的动作,瞄准射击;侧身前进;步枪上了尖刀,拍拼刺刀等拍照,还拍了一手拿枪俯卧前进的集体照。芙蓉理所当然地不比别人少拍。
  训练结束回到大队部做总结的时候,照片也印出来了。这些珍贵的照片像扑克牌一样,厚厚一叠,尽管摄影的技术非常有限,拍得雾塔塔的。大家还是饶有兴趣地,一张一张地翻看,一遍一遍地翻看,好像永远也看不够。带队的部队官兵也来看他们的照片,也跟着大家一起乐。看了几遍,大家都觉得芙蓉这张《夕阳下的女民兵》拍得最好,叫她加印了给大家每人送一张做纪念。芙蓉红着脸,心里乐呵呵的,像灌满了蜜糖一样甜甜的。她继续翻着照片,也挑出几张说,我觉得他们这几张也拍得非常好。最后大家决定,不管拍得怎么样,每人都给大家发一张单独的照片,相互留着做纪念。
  训练结束,基干民兵们提出,要欢送指导训练的官兵归队,于是在大队部办了几桌简单的酒席。大家唱着《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等歌,一边给领队的官兵敬酒,一边相互之间划拳敬酒,指导员带着战士,也一桌一桌地给基干民兵敬酒。喝到后半饷时,指导员提出要和大家合影留个纪念,可是,晚上去哪里找摄影师呢?于是大家说,把他们在农场拍的集体合影送一张给他们,请战士们把平时的照片留一张给大家,做个留念。
  趁着大家乱哄哄的时候,指导员来到芙蓉这桌敬酒,又趁着大家端着酒杯仰着头喝酒的时候,轻轻地跟芙蓉说要她一张单人小照。芙蓉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心也咚咚直跳。她偷偷地看看一桌子的人,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喝着酒,她用双手轻轻拍着发烫的脸,直奔卫生间。背脊靠着卫生间的门,叹着粗气双手按着胸脯定了定神,才走到洗脸盆前。看着自己红柿子一样的脸,拧开水龙头,捧了凉水在脸上拍了几下,再对着镜子用手指慢慢地梳着并不乱的头发,然后从小提包里拿出一块粉饼在脸上扑了扑。开门看看大家还在热热闹闹地相互劝酒,她拎着小包穿过人堆溜回自己的桌子。
  指导员已经到别的桌子敬酒去了。她看看一桌子嘻嘻哈哈的人,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她确定大家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情不自禁地朝指导员扫了一眼,发现对方正在看她,刚平静的心跳又忒忒地跳起来。她再看看陈崇山,陈崇山在后门口的一桌,正在指手画脚说着什么,没有朝这边看。
  芙蓉想了一个晚上,她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又是害羞又是觉得非常幸福。然而不敢跟陈崇山说,也不敢跟母亲说。忽然觉得自己马上要成为军嫂了。以前一直羡慕雅兰,现在与雅兰有了同等地位了,心里说不出有多开心。而雅兰的男朋友是个排长,人也没有指导员帅。心想这下子反过来雅兰要羡慕和妒忌她了。她想东想西,心花怒放一时睡不着,穿衣起床想去织布,一看小闹钟已经是后半夜的2点钟了,觉得不合适,于是翻开日记又写了几行,脑子里乱得很,总有千言万语却写不出东西。重新回到床上,盯着帐顶数着帐顶上有几个皱褶。
  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不由自主红了脸。指导员要一张小照,也许他觉得我像他的某一位亲戚,也许他觉得我这张女民兵照片拍得瞪样。对呀,那天不是大家都说我这张女民兵照拍得好,叫我加印了给每人一张……啊呀!自己误解了指导员,幸亏没有跟任何人说起,真要羞死人了!想到这里,额头上冒出了大颗汗珠。
  第二天一早,芙蓉把小照装在一只空信封里,大大方方地来到民兵训练指挥部。昨晚喝酒喝得多,睡也睡得晚,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然而这个时候住在大队部里的人还在梦乡里。大队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这几十天的热热闹闹,现在变得鸦雀无声,芙蓉反而感到有点失落。又怨自己太心急,心想我这样赶急赶忙的,昨天我错解了,如果今天再被指导员错解了,那真的羞愧难当了。于是迅速转身,逃也似的往回跑。
  “芙蓉!”她停了停,以为是听错了……
  “芙蓉,你来了怎么不进屋。”这下子听清楚了,是指导员在跟她说话。
  芙蓉微微红了脸,说:“我见大家还没起床……”
  “我不是已经起床了。”
  “哦……我,院子里静悄悄的,所以……”
  “所以以为都没有起床。”
  芙蓉点了点头,心想,还是趁没有人的时候,把小照给了就走,免得被人看到了,再引起误解。她退回去把信封放在办公桌上,说:“指导员,这是您要的小照。拍得太难看了,请您别给他人看,好吗?”
  “好呀!”指导员想我凭什么要把我心上人的照片给别人看呢,到了该炫耀的时候,也用不到拿照片来炫耀,直接把你带给他们看不是更光彩吗。
  芙蓉放下信封转身就走,指导员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一张。”把一个信封放到芙蓉的手上。芙蓉像接了个烫山芋,不知道如何是好,心又忒忒地跳了,拿回去被人看到了算什么?母亲问起来怎么回答?而不接又觉得不礼貌。她接了信封停了停,想想还是把信封还给指导员。正要开口,一个战士披着棉衣朝厕所奔去,她一慌,直接把信封塞进线呢罩衫袋里。她有点尴尬地把天蓝色的绒线长围巾包在头上,又在脖子里绕了一圈,低着头说:“那么,我走了。”
  指导员拿起桌子上的绒线手套说:“还有手套。”
  芙蓉低了头眼睛看着台脚,伸手接了手套慌忙离开,走到东山头才停下来带手套。袋里的那个信封让她忐忑不安,想想自己怎么那么的笨,把信封塞进袋里,现在送回去已经不可能了。于是只好骑上自行车往家去。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去了学校,弟弟也上学去了,养父在装一把铁锹,见她回家,指了指厨房说:“山芋米粥盖在镬子里,要是不热。再烧一烧。”
  “好的。”芙蓉停好自行车,进了草屋,迅速拿出指导员给她的信封,往里一看发现还有几张报告纸……
  “芙蓉,我帮你柴火点上了,你快过来吃。”
  “奥。阿爸,您忙去吧,我自己来。”
  芙蓉把信封塞进枕头底下,草草地吃了一碗山芋米粥。阿爸也下田去了,她把碗筷盖进空镬子里。心急火燎关上草房的门,从信封里抽出报告纸,一共有三张纸,基本上都写满了。芙蓉读着读着,两行热泪长长地挂在脸上,再滴在报告纸上。她站在织布机旁粗粗地看完了这三张报告纸。
  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虽然西北风打在窗子上,一阵一阵的冷风从缝隙钻进草屋,她的心却暖暖的,背脊像有阳光晒着一样暖洋洋的。她把信纸放在心口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被特如其来的幸福冲击得分不清天和地。
  来到写字台前,拿出昨晚写的日记看,自己笑了起来。在日记下边写着“傻瓜、傻瓜”;随后又拿出信细细地读了几遍,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放进枕头底下,到厨房把碗筷镬子洗了,回到草屋情不自禁的又去枕头底下拿出信来看。快10点钟的时候,她到菜田地剪了一盆草头,到鸡窝里捉了几个蛋,淘好米。觉得还早一点,又去看信。经过这样反反复复过后,她觉得这是大事,一定要告诉父母。想了想,还是等晚上母亲回来了再说吧!
  过了几天,指导员和其他来指导军训的官兵都陆续回部队。之前,她给指导员回了一封简单的回信。根据母亲的意见,写的很得体、扼要、明了,特别把生父的情况和盘托出。指导员在离开石桥大队之前,约芙蓉去县城玩了一天。他要给芙蓉买几件纪念品,芙蓉说什么也不让他买,芙蓉说一切都要征得他父母同意之后。
  左紫兰觉得这件事非常悬,所以叮嘱志军和李三民都不要在外面说,就自己家里人晓得为止。万一他的父母不同意呢?还有,尽管指导员说芙蓉生在李家,长在李家,与亲生父亲从未谋面过,应该算李家的孩子。以前大队里这些这些说法,都是阶级扩大化了。我们共产党人都是事实就是的,再说,芙蓉不是已经交了入党志愿书了吗?天下共产党人都是一家人。但左紫兰认为还是不往外说为妥当。芙蓉也是这样想的,我入了党就是党的人,可是,入党志愿书已经交了怎么长的时间,批不批总得有个说法,像以前入团……现在倒好,石沉大海让人心神不定。
  芙蓉把自己的担心跟指导员说了。指导员说,你阿爸为什么不先入党,你哥哥为什么不先入党,这样对你的入党就有帮助,你家有了两个党员再增加一个就是一个党小组了。还宽慰芙蓉说这个问题,我们结婚后,你入党就容易多了。指导员的话像给芙蓉一颗指路的星星,于是她不但关心自己的入党问题,还努力说服阿爸和哥哥入党。可是,他们嘴上总之,好的,好的,行动起来一拖再拖。芙蓉帮他们写了入党报告,叫志龙自己抄一遍,李三民说叫我挑特两担我二话没说,叫我写字,先生死得早没学会。芙蓉说那么你签个名吧,李三民说我不字不识鸡脚爪,泥腿子一个入啥党。芙蓉说我们的许多老革命都是从田里走出去的;那些红小鬼刚进部队时自己的名字都摸不着,后来锻炼成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战员,阿爸你不能只管低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
  李三民乐了,哈哈笑着在入党报告上画上自己的名字,说:“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低头拉车?我拉车的时候从来不低头的。”
  芙蓉微微一笑,说:“是打个比方,意思是不能光干活,还要关心革命形势。”
  李三民说:“叫我一边拉车,一边抬头观察形势?”
  “好勒,好勒,以后上党课时……”芙蓉想不出什么话才能让阿爸理解她的意思,只好拿着入党报告,帮他交给大队支部。
  芙蓉梦想着家里成立一个党小组,这样就可以冲淡她生父带给她的阴影。她梦寐已久嫁给军官,现在已经在与指导员通信了,万事齐全,就缺最后一跳,她就是革命先锋队里的一员了,就能与雅兰平起平坐,就能成为大家羡慕的军嫂。
  雅兰谈了个军官对象,她从没看低芙蓉。雅兰倒是非常羡慕芙蓉有文化,能歌善舞,长得又漂亮,粗活、细活一学就会。有时候芙蓉见了雅兰总是说好羡慕你呀,雅兰觉得莫名其妙,总是说芙蓉你做的衣服那么有样子;你配的格子布、织出来的布非常耐看,等下雨天有空了你教教我。还有,你绣的花像真花一样鲜艳,我恐怕学不会。芙蓉说这些有啥用?做过头了就是小资情调。你才是好呢,老共产党员,将来作为军嫂,随军吃统销粮。雅兰说,我不能干,婆家很穷,小姑子、小叔子一大群,我们作为老大负担够大的;一个小排长工资也不高。芙蓉说军饷不高有什么好怕的,天道酬勤做做自会来的,政治生涯是做不来的。雅兰说白手起家也蛮难的。芙蓉说只要政治条件好,经济上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两个人,一个是水里的鱼,一个是天上的鸟,鱼觉得天高任飞翔,鸟却认为海阔游得远。
  雅兰要出嫁了,要做一些新衣服,绣点鞋托底,晚上芙蓉回家了,叫芙蓉帮她裁衣服、配丝线。芙蓉说鞋托底做一两双即可,有那么多的丝线,还不如绣一对枕头。雅兰说我笨脚本手,秀双把鞋托底吃力煞,绣枕头想都不敢想,要不芙蓉你帮我绣枕头,我帮你织布。配格子我不会,单织布我还是可以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芙蓉坐在被窝里帮雅兰绣枕头,一对鸳鸯渐渐地在她的手下脱颖而出。她把手绑放远一些细细地欣赏一番,心里酸酸的。雅兰要结婚了,自己比她大一岁,到现在还悬空着。指导员的热情好像有点儿退火,上个月他写信说,部队要调他去机关,可能要升一级。她看了信心里噗通一记,高兴当然是主要的,可是,升级了人家能看得上我吗?乐过之后,一块大云团压着她的心。她越来越沉默寡言。
  她轻轻地抚摸着鸳鸯,然后把手绑放在心口上,默默地想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绣一对枕头,想到这里脸红了,随后下床踏着鞋子,到写字台抽屉里拿来一包信。一封一封地看,看着看着心里热乎起来,脸上的愁容也散了,于是又回到被窝里。在一盒的丝线了左挑右选,放在手绑上比对后,拿起针穿线绣花。
  快过年的时候,指导员说他要来海东县看她。芙蓉把信给母亲看。左紫兰说他探亲假回老家,可能要把你带过去见见他的父母。于是芙蓉给自己做了两件得体的衣裳,左紫兰又托人买了一些上海的特产,在志军、志龙的房间里又铺了张床,买了新的被面子。
  指导员来住了两天,跟村里的民兵玩了一天。和芙蓉单独到以前打靶的农场玩了一天,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芙蓉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却始终没有提要带她去见他父母,第三天吃过中饭要坐船去上海。
  左紫兰问道:“从上海到老家,要几天?”
  指导员说:“要坐火车,再转长途汽车,估计三四天吧。”
  左紫兰说:“你出来几年了,家里的令尊一定非常想你。”
  指导员说:“年年有探亲假,但为了省钱,去年没回去。家里弟妹多,薪金基本上都寄回家里。”
  左紫兰给他夹了菜,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到快吃完的时候,左紫兰又问:“你与芙蓉的事,你父母怎么说?”
  指导员手里的酒杯抖了一下,他轻轻放下酒杯说:“还没跟他们说。”
  左紫兰拿筷子的手也抖了一下。指导员笑一笑说:“家里孩子多,我父母一般不太顾问我们这些长大了的孩子。”
  左紫兰吸一口冷气,说:“还是应该征求父母的意见。”指导员点点头说好。
  本来芙蓉与指导员的关系,队里的人都不知道的,现在大家都来讨糖吃了。芙蓉很开心,觉得与指导员的关系又加深了一步。指导员回到老家后又来了一封信,说他父母都说没有意见,看过芙蓉的照片,都乐得合不拢嘴,叫他下次一定带芙蓉回家,让他们看看。
  左紫兰的担心终于放下了,于是着手操办志龙的婚事。女方的要求很低,可是总得有一间婚房,才能结婚,于是把芙蓉的朝东草房东西向隔一道篱笆,通往厨房这半间让志军住,南边稍微大一点的给芙蓉住。要是织布机放下来织布,就要顶到东边的窗,西边是芙蓉的小床,原来的写字台留在志军那边,芙蓉的小床前有一张茶几,要写字,坐在床上靠着茶几写。
  快过年了,芙蓉拿着手电筒给雅兰送枕头套子回来。她高兴地哼着小曲,雅兰年初六要出嫁了,请芙蓉和邢美丽做女傧相,芙蓉看过雅兰结婚穿的衣服,一件玫瑰红底子金黄色花朵的缎子棉袄,黑色呢裤子,黑色搭襻皮鞋。她觉得自己是陪衬,应该穿得素雅一点。
  芙蓉从床底下拉出一只木箱子,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在身上试来试去。最后,她挑一件天蓝底色上播满白圆点的罩衫,一条藏青色毛的确良裤子,一双藏青色的鸭舌头呢鞋子。她挑好衣服,整整齐齐折叠好,放在里床。
  她拿着空手绑抚摸着,心里想,给雅兰绣了一对枕头。等指导员下了聘礼,着手给自己绣枕头,要绣两对,一对放在家里,一对随军的时候带到部队。凭自己的手艺,一定让其他随军家属羡慕不已。她翻开日记写了几行,拉开茶几的抽屉,又拿出指导员的来信。心想,他现在还在老家,说不定他回部队时还会来看我的。既然得到了他父母的首肯,这次路过上海,他一定来与我订婚。这样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绣枕头,做鞋子,帮他织毛衣……
  正月初六,芙蓉和邢美丽骑着自行车送新娘雅兰,雅兰也骑着一辆自行车,她们三个女孩子骑着三辆自行车跟着新郎和男傧相的队伍,芙蓉和邢美丽都不知道雅兰的夫家在哪里。随着车流一路跟紧,大约过了20里后,听到有一家挂着红彩的人家放爆仗。一群孩子追出来抢着爆仗头,嘴里喊着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于是一群人纷纷下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从小路上七弯八弯进了挂红彩的人家屋里。院子里挤满了人,进院子的地方燃着三个稻草把的火把,有人出来引导雅兰与新郎从火把中穿过。一个中年妇女端着一碗团圆,叫雅兰和新郎先咬一口,随后给院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地喂团圆。
  芙蓉吃过团圆,惊喜地发现肖奶奶也在人群中。肖奶奶也发现了芙蓉,从人群中挤过来,拉着芙蓉的手说:“哎呀,我外孙女当女傧相。姆妈还好吗?”芙蓉也非常开心,虽然芙蓉经常去肖奶奶家,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经常给她老人家送点去,但是想不到肖奶奶与雅兰婆家是一个小队的。
  左紫兰在海东县没有什么亲人,当年没有跳上船而与哥哥分手后,帮佣肖奶奶把她从浙江带到海东,左紫兰怀着芙蓉,肖奶奶帮她找了李三民,让她顺利地生下芙蓉,所以左紫兰一直把肖奶奶当娘家人,肖奶奶没有女儿,把左紫兰当女儿来往。
  “芙蓉,那么多路,天又黑,今晚和另外一个小姐妹一起住我家里。”
  “啊!芙蓉,既然那么巧,你外婆与雅兰的婆家是一个小队的。我也搭福了。”
  “雅兰说过在光明公社。”芙蓉说,“我想光明公社那么大——”
  “今晚!一下子变小了。”两个女孩的意外发现,激动地拉着肖奶奶的手使劲摇说。
  第二天,吃过早饭,两个女孩子要回家了,却被一群看新娘子的人围住了,他们看完新娘子,顺便来看看肖奶奶的外孙女。
  一个妇女情不自禁地过来拉着芙蓉的手说:“向阳公社的女孩怎么都那么的标致。肖奶奶你怎么不为我们小队着想,帮我们小队的男孩子介绍几个过来,我们小队里男孩子多,找老婆相当困难的。”
  另一个女人说:“不是困难而是我们小队里的男孩子优秀,非要美女不娶。”
  肖奶奶说:“你们说这两个女孩子美吗?”众人说美,美若天仙,有人说给我家儿子吧!芙蓉和邢美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地笑着。
  新年过得特别的快,好像刚吃过年夜饭,就到了正月半。芙蓉天天盼着指导员,他说过正月十五要回部队。反正是顺路,她想他在回部队之前会来看她的。正月半之后,她知道他不会来了,她就天天盼他的来信。每天去缝纫店,第一句话问的是有我的信吗?小爷爷捧着茶杯摇摇头。回到家里见人就问,有我的信吗?弟弟说不知道,阿爸说我没有收到,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回家。
  有一天,母亲回家说肖奶奶去过她学校,要给芙蓉做介绍男朋友。
  芙蓉说:“妈,肖奶奶不知道,您是知道的,您不能答应她。”
  “我答应先谈谈看。”
  “姆妈,您还不老。”
  “我不糊涂。我觉得男方的条件蛮好——”
  “可是,姆妈,你是知道的,我和指导员已经——”
  “不是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么。”
  “可是,他到了老家来信说他父母没有异议。”
  “芙蓉,妈知道你爱指导员,可是——”
  左紫兰拿出指导员的信,告诉芙蓉,他不敢直接跟你说,部队没有批准……芙蓉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耳朵里嗡嗡地响着,直直地盯着母亲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指导员回部队之后,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给左紫兰写了一封信。他非常爱芙蓉,他的父母也很赞成这桩婚事,听他介绍、看过照片后,都非常满意。可是,他面对这个穷家,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上学,父母亲在生产队挣的工分,有时候能抵消一家的粮食、柴草款,有时候还要倒挂。弟弟妹妹上学的费用全靠他寄回家的薪金,如果,没有了他的经济来源,这个家就没法维持……
  他非常非常爱芙蓉,在跟芙蓉要照片之前,他曾经写信旁敲侧击地问过部队首长。首长不知其意,回信中说,一个人的出身成分应该跟她养育她的父亲,更何况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亲,到了养育她的父亲家才出生的,这个孩子应该属于养育她的那个父亲的。
  回到部队,他正式向首长提交书面报告,组织上经过几轮的讨论后,最后不能批准。他天旋地转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决定忍痛割爱。如果他退伍回到农村,那么就是一个和父母一样的农民,即使芙蓉不怕苦,愿意跟他回到他那山沟沟里的老家。
  而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不但弟弟妹妹上不了学,还要连累芙蓉一起负担这个贫穷的家。将来有个孩子,农村的孩子上学读书都很难的。我爱芙蓉,却害芙蓉一生过山沟沟里的苦日子,还有弟弟妹妹从此失学,永无出头之日。如果我留在部队,我失去了我最心爱的女人,将是我终身的遗憾,那么,只是苦了我一个人;如果我退伍回家,害苦的将是一大群人,特别是芙蓉,我不能给她安居乐业的生活。
  于是决定最后再见一次芙蓉,把他的情况跟她说清楚。然而见了芙蓉,他千次万次下的决心,一下子全崩坍了,感情完全击垮了理智。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理智和感情反复的争斗,好不容易理智占了上风。看到芙蓉那么高兴的样子,又不忍心打击她,毕竟是自己心上最最热爱的人。回家之后,闷闷不乐了几天,本不想跟父母提这件事的,实在憋不住还是告诉了父母亲。父母亲那个乐又让他犹豫了。在父母亲的再三催促下,他给她写了一封信。信寄出后非常后悔。
  回部队后,理智占了上风,他决定给芙蓉写信,又怕对她打击太大,特别是在老家时还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本应该渐渐冷却这段姻缘,这封信着实是火上浇油,他知道芙蓉这个时候正欣喜地盼着他的来信。写了几个开头,写着写着,把满腔的爱恋又倾注在字里行间。他敲着头告诫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必须,必须狠下决心。最后给左紫兰写了一封长信。
  左紫兰接到指导员长长的来信后,不敢跟芙蓉说,又不能不说,把信压了几天。今天正好肖奶奶走亲戚弯到学校看她,跟她说起他们队里有好几家都要芙蓉,已经催了她几次。听了肖奶奶的介绍,其中有一家的政治背景非常好,总体来说不比指导员差。左紫兰理解芙蓉的心思,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政治条件的人家,左紫兰决定把指导员的信给芙蓉看。
  芙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的,糊里糊涂脱了衣衫,钻进了被窝里,被窝里很冷,她把头朦进被子里。
  “笃笃!笃笃”她摇了摇头,这个讨嫌的“笃笃!笃笃”还在响。
  “芙蓉,你睡了吗?”是母亲的声音,她想起来了,母亲要跟她说指导员的信,她披衣下床开了门,一阵冷风把她吹得直打寒颤。左紫兰把一只刚灌好热水的汤婆子,放进芙蓉的被窝里。芙蓉穿上棉衣,盘着双腿把汤婆子捧在手里,两粒眼珠滴在被面上。
  左紫兰坐在床沿上,递一块手绢给芙蓉。芙蓉接过手绢擦了擦眼睛。盯着母亲手里的信看了一会,叹一口气说:“姆妈,能不能把信给我吗?”
  左紫兰点点头说:“信写得很长,你先看最后一页吧!”
  “为什么?”
  “写给你的。”
  “说点什么?”
  “前面他是跟我说的,你都知道了,最后一页,他问你怎么办?如果你认为他退伍好,那么他就退伍,如果你也认为……”左紫兰把信递给芙蓉说,“你自己看吧。”
  芙蓉丢下手绢,接过信纸,慢慢地看完了指导员给他的信。又伸手拿过前面的几页看,看完前面的信纸,又拿起最后一页看了一遍。她不再落泪了,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芙蓉,你想哭就哭吧!”
  “我不想哭。”芙蓉把信纸折起来装进信封,说,“听命吧!”
  “后天,肖奶奶从亲戚家回家,说好了要到我们家的。”
  “好了,这么冷的天,姆妈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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