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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倦鸟东归      作者:彭越      发布时间:2019-12-18 09:49:09      字数:3911

  浪漫的爱情为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了色彩,沉浸在甜蜜爱河里的项东方如沐春风。他帮柳丝雨找来一个破脸盘,把那棵野百合种了下去。几天以后,百合花就不再是蔫蔫的,而是挺直了躯干,枝叶伸展,还抽出了新的花蕾。他不仅精神饱满、心情舒畅,生活上也大有改善。柳丝雨跟他一样,每月也有三十斤的定量,但她吃不完,积攒了不少富余的粮票,她不时地拿出一些来周济项东方。这样,项东方好像下乡后才第一次能够吃上饱饭。平常项东方的脏衣服都是随便胡乱洗一下就完事,这下,柳丝雨每次都来帮他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有一天,柳丝雨来给他洗衣服,看到他的那像咸菜般的被子和床单,问他什么时候洗过?
  他觍着脸说:“哦,大概出厂的时候洗过吧?”
  柳丝雨假装生气地骂道:“你真是懒得像条蛇!那就是说你下乡以来都没洗过?怪不得一股酸臭味。”
  项东方装傻道:“大概是吧,可我从来都不觉得臭呀。”
  “你习惯了当然不觉得,我闻着可就受不了。”
  “是呀,狗窝再脏也还是自己的窝,不过,我不反对有人帮着洗洗。”他厚着脸皮笑道。
  柳丝雨娇嗔道:“哎,要不是遇上我,你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保姆呀!”
  项东方从背后抱住她纤细的腰,动情地说:“对,对,如果没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知怎么办。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上小学的时候我就认定你是我的!”
  柳丝雨伸手挽住他的脖子,说;“你不是做梦吧?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讨厌你,你就像一只苍蝇,我总恨不得一巴掌把你拍死!”
  “可是,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赶都赶不走,不是吗?”
  “是呀,所以我就载到了你这堆牛粪上了。”
  两个人痴痴地笑,然后忘情地吻到了一块……
  
  几个月后,柳丝雨家里来了一封电报,她请了假,急匆匆地赶了回家。项东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天天盼着她回来,谁知道左盼右盼,却盼来个不一样的柳丝雨。
  那天,他听说她回来了,好不容易等到收工,心急火燎地跑到她的宿舍。柳丝雨没有了往日的笑容,脸上布满了愁云,眼帘下黑黑的眼袋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项东方拉着她走出宿舍,她依然满腹心事,一言不发。项东方急了,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问题,她摇摇头。又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还是摇头。
  来到那口池塘边,太阳快下山了,天边布满了彩云。项东方扶她坐在青草上,轻轻地摇着她的肩膀,问:“小雨,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
  柳丝雨突然“哇”地哭出声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掉,肩膀随着一起一伏的抽搐。项东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她妈被批斗时的情形,心里一下子堵得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柳丝雨哭了一阵,才哆哆嗦嗦地说:“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呢?”
  “什么事,说出来我帮你拿主意。”
  “你不会恨我吧?”
  “恨你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我,我就要走了……”
  “走,走到哪去?”
  “香港。”她仿佛极不情愿地说出这两个字,声音很轻。
  香港,这个名字在项东方心中激起的是一种矛盾的情绪。在公开的层面上,那是一个腐朽没落的人吃人的资本主义社会,劳苦大众无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在大圈仔的描述中,那里却是一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人们自由自在丰衣足食。从与大圈仔的接触中,项东方隐约发现,他说得也许是实情,香港人是富裕有钱,生活要比大陆人民好。从大圈仔那里流传过来的流行歌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他很难调和这种矛盾,长时以来他只能以一种模糊的态度来对待,而且,他知道大陆人是很难去香港的,因为那里有一条防守严密的边界,偷渡几乎是唯一的可行途径,而那是一种近乎九死一生的冒险。因此,当他听到柳丝雨要去香港,他简直惊呆了,不禁一连串地问:“去香港?怎么去?干嘛去?”
  柳丝雨这时倒好像平静了一些,幽幽地说:“移民,全家一齐去。”
  “移民?”
  这是项东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即便他与大圈仔过从甚密,但他也只是听他提过偷渡的事,从来就没有听过还可以移民去香港。因此,他感到相当震惊。
  “那就是说不回来了,是这样吗?”一种不祥的预感令他不寒而栗。
  柳丝雨低下头,轻轻抽泣道:“是的,我也不想去那个鬼地方,可是……”
  
  几天前,柳丝雨回到了家,父亲就郑重地告诉她正在申请移民香港,各种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要她赶紧回到农场,抓紧办理有关的事宜。当时,她震惊的程度绝不亚于项东方今天的表现。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过任何有关香港的事情,不知怎样突然之间竟要移民到那里去。父亲告诉她:其实他出生在香港,但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回到了广东,而他从来都不提这件事,甚至在填各类表格时,出生地只填广州。万幸的是,他始终都保存着那张香港的出生证,那是他父亲要他这样做的。在文革异常动乱的年代,他曾把这张随时都有可能给他带来巨大灾难的证书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没想到,正是这一手改变了他全家的命运。凭着这张证书,加上托了许多有关人士,送了无数贵重礼物,打通了多如牛毛的关节,总算办妥了移民的各种手续。
  当父亲告诉她这一切时,柳丝雨最初的反应是愕然,不知所措。她对香港的感知比项东方来得更加简单纯粹,因为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大圈仔那类见多识广、神通广大的人物,她所接受的全是外面宣传的那一套大道理。香港在她心里就是一个资本主义的大染缸,谁掉进去了就会被染成漆黑一团,不可救药。她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踏足其间,并且永远呆在那里。不,不!我不要去!她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她再一细想,去了香港就意味着要永远离开自己心爱的人儿,也许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见。想到这,她心都碎了,抵抗的情绪不断地增长。
  父亲见她戚着眉沉默不语,便问道:“丝雨,你的态度如何?”
  她低头绞着指头说:“爸,我可以不去吗?”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喜欢哪个地方!”
  “你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我……”
  “孩子,”父亲口气缓和下来,继续说,”香港是一个自由的社会,没人管你信什么,没人逼你整天开会表态,没人三天两头要你跟谁走,只要你尊纪守法,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柳丝雨听不进去,对她来说这好像是另一种洗脑。她依然低着头,沉吟不语。母亲插进来开导说:“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到了香港我们的生活肯定要好十倍百倍。”
  “可是我喜欢这里,我不想离开,我……”
  “你还喜欢这里?”父亲急不可耐打断了她,“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咱们是怎么过来的,你难道忘了当年你妈所受过的屈辱?你难道还没受够?你还想一辈子呆在山沟里,一辈子跟猪打交道?”
  父亲气得说不下去,母亲也在旁边擦眼泪。柳丝雨被父亲问得哑口无言,往事确实不堪回首,换到一个新地方生活或许真的会变好。可是一想到项东方,她就犹豫不决,心疼不已。她是那么爱他,在心里她早就许与他终身。她不敢想象失去了他,自己将如何面对世界。如果两人在一起,就算环境再艰苦,生活再难,起码两人可以互相扶持。
  一家人默默不语,气氛沉闷。还是母亲心细,她小心翼翼地问:“女儿呀,你是不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柳丝雨抬起头望着母亲,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吧,”母亲停了一下,突然好像醒悟道,“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了?”
  柳丝雨咬着嘴唇,点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是。”
  “是谁?在什么地方?”父亲急切地问道。
  “我们农场的知青。”
  “他没怎么样了你吧?”
  “爸,你说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做!”柳丝雨急忙辩解道。
  “那就好!一个农场知青有什么出息?你赶紧跟他分手,免得后患无穷。”
  “不,爸,我不能!我要跟他在一起。要去你们去吧!”柳丝雨突然坚决地说。
  “你说什么?”
  “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那又怎样,不能因为救过命就以身相许吧?”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去!”
  父亲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双手不住地发抖:“你,你,你真不识好歹!你要是不跟我去香港,你就永远不要回这个家!”
  说完右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母亲赶紧过来给他拍胸捶背。柳丝雨忽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鼻子一酸,呜呜地抽泣起来。然后,她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不喝,好像大病了一场。
  
  项东方听完她的叙述,完全愣住了。他拔起一根草,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胸脯上下急促的起伏,默默无语地注视着面前的池塘。太阳快要下山了,夕阳的余辉在水面上洒下粼粼的波光,水中嬉戏的鱼儿惹起一串串的涟漪。项东方心里乱得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浆糊,理不清头绪。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冷漠地问:“你都决定了?”
  “嗯。”她轻轻地答道,不想刺激他。
  “那你还是走吧!”
  “你怎么办?我担心……”
  “别管我!”他摸到一块泥团,猛地扔进池塘,狠狠地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没有你的时候我还不是一样过,死不了的,你放心!”
  柳丝雨听出了他满腔的愤懑,好像有千万个巴掌打在自己的面上,脸上火辣辣地烧,心如刀绞般的痛。她哽咽着说:“你骂我吧,我对不住你。”
  “骂你又有什么用?又能改变什么事实?”
  “你骂我我心里会好受些,我不想看你这样子。”
  “这又不是你的错,我怎么骂得出口?”
  过了好一阵,两个人慢慢地平静了一点,项东方幽幽地问:“你有香港的地址吗?”
  柳丝雨沮丧地摇摇头说:“没有。听我爸说好像是在一个叫九龙的地方。”然后,又急着补充道,“我到了香港就给你写信,等着我!”
  项东方似乎捡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燃起了一点希望,心情稍为轻松了一些,他把柳丝雨轻轻的拉过来,喃喃地说:“好,我等你!”
  然后,他低下头吻她的嘴唇,柳丝雨倒在他怀里啜泣起来。她紧紧抱住他,流着泪,全身抖颤着。他捧起她的头,凝望着她的溅满泪珠的俏脸,两行热泪禁不住滑出眼眸,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晚上,项东方彻夜难眠,他用微微发抖的手写下了一首诗,不听话的泪水把稿纸都沾湿了。第二天,他把诗交给了柳丝雨。她哭了一整夜,眼睛红红的。项东方把她送到公路旁,看着她上了长途公共汽车,她身上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背包,两条长辫子在肩膀上一摇一晃地摆动着,就像她刚下乡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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