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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倦鸟东归      作者:彭越      发布时间:2019-12-17 12:45:13      字数:8140

  自从上次知道了老职工张子恩会刻图章以后,项东方就很想跟他学,但一直都没有机会。跟柳丝雨开始约会后,他又想起了这事。于是,他就撺掇瘦猫,向场领导要求调到基建组。刚好,基建组也需要补充两个人,项东方和瘦猫就被调到了基建组。
  基建组的工作虽然也很辛苦,但至少不用下地,不必下水田,还可以躲过讨厌的蚂蟥。他们也换了新的宿舍,搬到了养猪场隔壁,离柳丝雨更近了,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项东方爱上了木工活,跟着师傅学,不多久就能做一些简单东西。因为靠近猪场,老鼠特别的多,半夜常常被吵醒。一天半夜,他突然醒来,觉得耳朵有点痒,伸手一抓竟是一只老鼠。他想到了捕捉老鼠的方法,和瘦猫一合计,决定做几个捕鼠的笼子。工具和材料都是现成的,手艺要求不高,关键的是时间,白天要工作,只能在晚上做。
   那时候,项东方和瘦猫与另外两个职工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一个叫黎崇光,另一个是场里的总务,手里掌管着资金和粮票,是个重要人物。项东方他们开始做老鼠笼子那天晚上,碰巧那个总务回了附近的家里。笼子做到一半,俩人的烟瘾犯了,瘦猫便催项东方回去取烟。
  项东方回到房间,见黎崇光正端坐在床上看书。两个人打了个招呼,黎崇光连头都没抬,继续像模像样地低头看他的书。项东方拿了烟,一溜小跑回到了木工房。俩人一边抽烟一边干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项东方变得烦躁不安。过了一阵,他忍不住了,就对瘦猫说要出去一下。瘦猫假装不快地说:干嘛呀,都快弄完了,干完再走不行吗?项东方不耐烦地说:我去去就回,不会呆久的。瘦猫诡秘地一笑:谁知道呢?
  没过多久,项东方回到了木工房,瘦猫也没说什么。他们很快就把两个老鼠笼子做好了,俩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宿舍。
  一推开门,他们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房间里开着灯,黎崇光却不在,总务桌子的抽屉被撬开,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俩人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一阵慌乱过后,他们决定到场部去报案,正在此时黎崇光神色怪异地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暖瓶。为了避嫌,黎崇光跟他们一起去,临行时把门锁上。
  一夜无话。第二天,县公安局派来了一个三人组成的专案小组。那时候虽然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动乱,但类似这样的刑事案件还是十分少见的。那个总务被偷去了三百多元和五百多斤粮票,在当时这算得上是一个大案子,因此,公安局派出了以刑侦科长为首的专案组。根据初步的摸底和排查,专案组基本排除了外来作案的可能性,认定是内部熟人所为。他们在宿舍附近找到了一把西瓜刀,这把刀已经被撬弯了,显然正是作案时撬锁的工具,而这把刀属于黎崇光,他平时用来切烟丝的。因此,他成了第一个重大的嫌疑人,这不仅因为他是这把刀的主人,而且从项东方的提供的线索来看,他还有作案的时间。项东方回去取烟时,他正在房间里看书,从项东方离去到他们发现问题,他有大把时间去作案。然而,黎崇光却坚持说项东方走后不久,他就离开了房间,去食堂打开水,还和食堂的张师傅聊了一会天,这点张师傅证实为真。不过,黎崇光还说他走时并没有关灯,只是把门带上,也没有上锁。专案组经过讯问有关人员,又从瘦猫嘴里套出项东方曾在取了烟后,又曾经离开过木工房,出去的时间还不算短,而这段时间刚好是黎崇光所说的去食堂那段时间。于是乎,专案组顺理成章把项东方看作为另一个嫌疑人。
  项东方被传进了审讯室,那是一个临时腾出的小办公室,专案组三个人把他团团地围住,让他十分紧张和胆怯。
  坐在右边那个人首先义正词严地说:“项东方,我们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从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来看,你是这个偷窃案件的重大嫌疑人。你要知道,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争取从宽处理!”
  项东方闻言,当时就吓呆了。刚走进这个小屋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进局子的往事。那次,三个人被两个警察带到派出所,就吓醒了,看见穿警服的人,当时就吓得六神无主、浑身发抖。还好,警察刚一发问,瘦猫就把事情统统揽到自己身上,说都是自己的主意,不关他们事。因此,当天他也就说了几个“是”或者“不是”,并没有说太多的话。
  事后他和肥猪都很感激瘦猫,觉得他够朋友。今天不同的是,这几个人并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便衣。更为不同的是,他自己的心理状态。他觉得我自己并没有犯案,没什么好怕的,进来这里不过是为了配合调查而已。可是,刚才那个人的话已经十分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嫌疑人了。他的脑子“嗡”地一下子就懵了,刹时一片空白。从案子发生到现在,他一直都抱着“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态度,没有认真去细想各种可能的情况,没想到人家终于盯上了自己。他惊恐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左边那个人见他沉默不语,有点恼怒地问:“项东方,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说什么呢?”项东方结结巴巴地问。
  “就把你犯罪的事实从实招来,就这么简单!”
  项东方的犟劲上来了,涨红了脸叫道:“我没偷东西,我招什么招?”
  那个人严厉地喝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最有作案可能就是你!”
  项东方气得发抖,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好,你如果不坦白,那就算是抗拒,你可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什么?”
  “那就可能判二十年!”
  这简直就像一个晴天霹雳,项东方怔住了。
  右边那个人咄咄逼人地问:“我问你,你第二次离开木工房后去了哪里?都干了些什么?”
  “我……”
  项东方突然哑口无言,明知自己没错,却不能说。这个难言之隐让他蔫了,心里翻江倒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不过,他还是拿定主意什么都不说,看你又能怎样?
  他的沉默激怒了专案组的人,左边那个人说:“你从小就有偷窃的习惯,你该不会忘了偷钱的事吧?”
  项东方仿佛被触动了痛处,努努嘴说:“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是这样吗?我们听农场其他群众反映你下乡后也不老实,经常小偷小摸的。”
  “胡扯!”项东方真的生气了。
  右边那个人冷笑道:“你还记得某年某月偷西瓜的事吗?我这可不是胡扯吧?”
  项东方又一次被镇住了。这是哪个王八蛋倒的鬼,连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出来了,操!他的心很慌乱,但是他依然故作镇定地说:“这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左边那个人说:“俗话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是有前科的。这说明你就是一个目无党纪国法、为所欲为的人,一个喜欢偷鸡摸狗的人!”
  项东方心里在骂:操,你就上纲上线、随意联系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他选择了沉默。
  右边那个人说:“从你的过去可以看到你的现在,预测你的未来。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从这个案子看,你最有动机,最有条件,最有时间去作案。你看到黎崇光一个人在屋里……”
  到了这时,项东方突然明白了,他们这样狂轰滥炸、旁敲侧击,正好说明他们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在吓唬自己。于是他反倒镇定了,他冷冷地说:“说了这么多,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他们愣了一下,左边那个人马上又强硬地说:“有没有证据是一回事,你老不老实又是另一回事。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够坦白。我们是在挽救你,你明白吗?”
  项东方还是不吭声。那个人气急败坏地威胁道:“看来你是打算顽抗到底了,别打错算盘了,我们有办法让你开口!”
  项东方心里虽然害怕,但依然缄默不语。这时,坐在中间一直没有说话那个的人发话了。他先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放缓语调说:“项东方,你还记得我吗?”
  项东方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脑子飞快地运转,一时就是无法记起这个似曾相识的人。环境那么乱,脑子也不好使。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忘性倒那么大。我是杨欧,水电站动耳朵的杨欧!”
  项东方抬起头,注目凝视他。过了片刻,他突然变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噢,终于想起来了,就是他,那个风趣幽默的大个子!当年他曾经给了自己多少的欢乐啊,如今他怎么会坐在审讯自己的堂前呢?他想起来了,当年这个杨欧,就是公安局暂时下放到水电站去支援的,当时他就讲过许多有趣的破案的故事。突然间面对着这个人,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他忽然觉得,也许这个老相识可以把自己救出这个火坑。
  他尴尬地说:“杨叔,我想起来了。”
  杨欧语重心长地说:“东方啊,年轻人犯了错不要紧,只要勇于承认错误,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你还是会好起来的嘛!”
  项东方觉得委屈,喃喃地说:“杨叔,我没做错事,我是清白的!”
  “你既然认为自己是清白的,那你就把事情的原委讲出来,我们也不会冤枉好人的,是不是?”
  “这……”项东方欲言又止。
  “你就说说你第二次离开木工房后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有没有什么证人?这是全案最关键的一点,你把这个解释清楚了,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杨欧严肃地盯着项东方,眼里满含着期待。项东方心里很矛盾,他差一点就要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了,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拿不准结果会怎样。杨欧见他不吭气,又进一步开导说:
  “东方啊,我从小就看着你长大,我知道你比瘦猫肥猪他们都要聪明,如果环境好的话,你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为社会为人民做出很大贡献,很多成绩,你会前途无量。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样会让你父母很伤心的。”
  这一席话还真打动了项东方,他知道杨欧说的是肺腑之言,不完全是为了破案目的而糊弄人的。他记得杨欧是第一个对他与以肯定的大人。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听过任何一个大人当面夸赞过自己,更没有一个老师表扬过自己,每学期学校的家庭报告书都写着这样的评语:“自由散漫,个人主义,无组积无纪律,不可调教。”以至于他时时感到自卑,对自己没有信心。那次在水电站差点溺水身亡,项东方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并关了一天的禁闭。
  第二天在食堂吃饭时,父亲就跟站里的人抱怨说,项东方自小就不听话,常常惹麻烦。杨欧却力排众议地说:你儿子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很聪明伶俐,悟性很高,有自己的想法,长大后一定有大作为。项东方当时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从心底里感激杨欧,还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当时父亲虽然若有所思不动声色,但后来项东方可以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地好转了。临下乡前一天,父亲还专门从水电站回到家里,千吩咐万叮咛,还特别地说:虽然目前高考取消了,但你要有准备,以后恐怕会有机会。于是,项东方遵照父亲的要求,把中学的课本和一些自己喜欢的书都随身带到了农场。只是由于艰苦的劳动和生活,尤其是对前途没有信心,他早已荒废了。想到这他实在是惭愧,觉得自己辜负了父母的期待,眼下还出了这么一桩麻烦事,真不知怎么向他们交代。
  他眼圈有点发红,嗫嚅道:“杨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没做那事。”
  杨欧眼中略过一丝失望,顿了顿说:“好吧,我给你点时间,你好好考虑,尽快给我们一个答复。”
  专案组半天的软硬兼施显然没有达到预定的效果,他们只好把项东方关进一个牛棚里,暂时隔离了起来,门口还有专人把守。这个牛棚坐落在养猪场的一个角落,一个只有六七平方米的破砖房,平时那些牛都拴在室外的草棚里,只有冬天才关进这个牛棚里面。他们随便把房间清理了一下,在角落摆了一张简陋的床,还放了一个马桶,地面上还有些干了的牛粪,满屋子都是牛粪味。
  遭受了半天的折磨,项东方早就累得身心疲惫,一进屋倒头便瘫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到了半夜,他忽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看见屋里黑乎乎的,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被妈妈关在房间里情景。他怕黑,尤其怕一个人在黑暗中独处,也许那是童年时留下的阴影。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独自一个人呆在一个黑暗的房子了。他开始慌张,那无边的黑暗像似一片漆黑的海洋,把他淹没,将他吞噬,让他浑身不自在,一种想逃离的冲动突然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跳下床,划了一根火柴,借着微弱的火光,终于在门边找到了电灯的开关,把灯打开。房间中央吊着一盏15瓦的白炽灯,没有灯罩,昏黄的光线充满整个房间,这让他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东墙有一个极小的窗户,只有两块砖头那么大,虽然没有栏杆,但确实是太小了,人根本钻不出去。大门有人把守着,想逃出去门都没有。
  他死了心,重新躺回到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想到过要去自首,把一切说清楚,重新获得自由。但这种想法立刻就被否决了,他担心这样一来会引出另一个问题来,会陷入到同样麻烦的境地,而且还会牵涉到别人。他犹豫不决,反反复复地思考,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令他意外的是,房间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来人正是肥猪。肥猪脸色憔悴、神情萎靡,好像一夜没睡的模样。项东方像遇到了救星,兴奋不已,没想到,肥猪一进屋就急不可耐地说:“项东方,你就不要再耗下去了,赶快招了吧!”
  项东方一听就来气:“你叫我招什么?我没偷没抢,我招什么招?”
  肥猪叹了口气,说:“我作为一个老朋友,不想看到你撞到南墙还不回头!”
  项东方讥讽地说:“你真相信他们说的?是他们派你来的吧?”
  “没办法。他们动员我大半天,搞得我头都大了。”
  “看来你也怀疑我了,对不对?”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们给我分析了案件,认为你有最大的作案可能,而你自己又不能自圆其说,我想帮你也没办法。”
  “我其实……”
  项东方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了,他本想把实情告诉他,但一转念又忍住了,心想这件事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免得节外生枝。肥猪的出现本来已经让他相当诧异,况且,他还说出了那么一些令他气恼的话。他当然不会想到,肥猪已经被彻底地洗了一番脑。
  昨天晚上,就在项东方辗转难眠之时,肥猪正呆在那间临时审讯室里,接受专案组的轮番教育和动员。他们针对他爸的历史问题,告诫他作为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要坚定地站在党一边,向组织靠拢,争取成为可以改造好的新人。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终于想通了,觉得自己以前简直就是自暴自弃,虚度光阴。暗暗发誓要重新开始,在各方面积极表现自己,活出一片新天地。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项东方,他要说服他投案自首重新做人,这样自己也就有了立功的资本。顺着专案组的思路,他也认为项东方是最大的嫌疑人。他认为凭着自己与项东方的交情,他会乖乖地听自己的话,没想到,项东方软硬不吃,两个人竟然是鸡同鸭讲,谈不到一块。
  肥猪见他欲言又止,就进一步鼓动说:“你就赶快去坦白,争取从宽处理,没准会得到轻判。”
  项东方勃然大怒,大骂道:“你这个内奸,你不帮我就算了,居然还叫我出卖自己,你不是我的朋友,给我滚出去!”
  “哎,项东方,不要这样嘛!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滚、滚、滚!”项东方依然怒不可遏。
  肥猪灰溜溜地走了,项东方却没法平静下来。认识肥猪十多年来,从来没有红过脸,可是今天他却惹得自己那么生气。人在困境时本来指望朋友能给点安慰,没想到他却雪上加霜,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实在是可恶。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十分的伤心,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急得满屋子里乱转,脑袋都要炸裂了。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在烦躁不安中度过,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总是睡不着。
  到了半夜时分,他仿佛听到窗户轻轻地响了几下。他猛地从床上蹦起来,跳到地上,跑到窗台前,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觉得好生奇怪,明明听到好像有人敲打窗户,难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野猫跑过的声音?屋子里的灯一直都亮着,他机警地在房间里继续走动,试图发现出什么可疑的东西。终于,在那凹下去的地表上,他发现了一个揉成一坨的纸团。他急不可耐地打开了它,马上读到了下面几行娟秀的文字:
  “东方: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一定要坚持住,争取还自己一个清白。我抄下一首你常常给我念的普希金的诗,请你铭记: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
  我们的心儿憧憬着未来,
  尽管现实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得可爱。’
  我勇敢的项东方同志,你一定要像诗人说的那样坚强,我会在外面等着你。
  你的小雨。”
  读着这封短信,他的心头突然一热,一股暖流充满心田,眼睛不觉湿润了。他知道这是柳丝雨写给他的,尽管他现在看不到她,但他仿佛能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旁。虽然她没有说什么爱啊、情啊之类肉麻的言语,然而,透过字里行间他似乎触摸到了她那颗溢满爱意的心。他知道她是爱自己的,尤其是那个落款“你的小雨”简直令他心醉。他曾多次称她为小雨,每次她都会脸红,眼里却流露出甜蜜的笑意,但她本人从来没有这样自称过,何况今天她还加上了“你的”这样亲昵的形容词呢!在这个困难关头,她无声的支持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不再感到自己孤立无援。于是,他更坚定了守口如瓶的决心,对这个在自己落难时伸出救援之手的女人,怎么忍心去伤害她呢?宁愿自己多受点委屈,也不能让她成为众人嘲弄的靶子。
  他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瘦猫神色凝重地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瘦猫,他又想到了肥猪,猜想他可能又是专案组派来的,于是就没好气地说:“又是来做说客的吧?”
  “别这样,哥们!”瘦猫诚恳地说,“看你受罪,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没准我可以帮到你。”
  项东方脸色有所缓和,期待着说:“你怎么能帮我?”
  瘦猫开门见山地说:“我虽然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去干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你没有偷!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去见了柳丝雨。”
  听他这么一说,项东方先是有点震惊,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但随后他又觉得坦然了,既然他已经知道,就没有什么必要保密了。瘦猫的猜测是对的。
  那天,项东方跳出木工房,步履轻盈地绕过养猪场的围墙,来到几百米外那片宽大茂密的勒竹林里面。月亮光投射到竹丛上,留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在这个阴影里,项东方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柳丝雨。他们在阴影里说了一会儿话,项东方就急不可耐地要走,他担心瘦猫等得太久了。柳丝雨依依不舍告别。然后,项东方先走,等他走远了,柳丝雨才慢慢的离开。
  其实,瘦猫早就知道项东方与柳丝雨拍拖的秘密,但他很识趣,从不去揭穿它。这样,项东方就一直以为,他与柳丝雨的恋爱是无人知晓的事情,所以,他就想保守住这个秘密。他一直不肯向专案组说出事实,是因为他担心一旦公开了这个秘密,就有可能引起一连串可怕的麻烦事。如果把这事抖出来,虽然可以从偷窃案中解脱,却极有可能又陷入到另一个“桃色案”之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远的有粤剧团的焦玉颜,近的有隔壁公社李东平的实例摆在那里,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东平呢?再说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还牵涉到柳丝雨,自己不能连累她。一想到柳丝雨,他就想到“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这些流行的话,他不能让她为自己背黑锅,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现在,既然瘦猫把这个秘密揭穿了,再隐瞒也就毫无意义了。于是,他就无所谓地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想瞒你,事实就是这样。”
  瘦猫松了口气:“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你就跟他们如实交代,不就完了?”
  “我怕事情会搞得更复杂了,也许摆脱了偷窃的嫌疑,却落得个生活作风不正的罪名,名声更臭。而且这还牵涉到柳丝雨,我不想她受我的牵累,弄得身败名裂。”
  “有那么严重吗?你们又没有干什么……”瘦猫忽然停了口,他拿不准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到了什么程度。
  项东方还是担心地说:“是呀,我们又没做什么,可是如果他们要来调查,人们会说什么?口水都会把人淹死,你看李东平被人损得还不够惨吗?”
  “人言可畏,这不得不防。不过,你知道吗?现在外面都在传你项东方是个盗窃犯,如果罪名落实了,判个十年八年简直稀松平常,二十年都不封顶。你只有把真相说出来,才能救自己,孰轻孰重你总能分得清吧?”
  “要定我的罪,他们没有证据。”
  “咳,什么证据不证据的,这年头你还没看够吗?他们要治你罪总会找到理由的。再说如果他们要逼供,你抗得住吗?”
  项东方傻了眼,这点他还真没想过,自己太天真了。如果他们要硬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你说怎么办?”
  “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去招供。”
  “不行,我不能让柳丝雨鄙视我,我不会做这个恶人!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要么这样,我去跟她说,让她明白利害。”
  “让我再想想。”
  “你没有太多时间了!”
  守门人敲门说时间到了,瘦猫匆匆离去。他径直去找了柳丝雨,没说几句话,柳丝雨就爽快地答应去找专案组作证。她说自己原来并不知道案件的关键在哪里,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应该这样做,因为她明白这是项东方唯一能够洗脱罪名的办法。瘦猫还郑重其事地问:你考虑清楚了吗?有没有考虑到可能的后果?柳丝雨说:项东方救过我的命,我帮他义不容辞,就算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再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怕别人说闲话。瘦猫深为柳丝雨的大度和明白事理而佩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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