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帮大队修了柴油机后，下午没有事了。起路看阿叔家电气线路有点乱，墙上横拉斜扯着几路临时线，插头这边拖一只，那边吊一只，软电线搁在地上和拖在墙下，既不安全也不好看。起路叫海英带着到供销社去买了一圈2.5平方塑料绝缘电线，和一些导线、线槽板、小螺丝、小钉子，以及插座。然后，停在凳子上，把在厨房和客堂间墙壁上斜拉的临时线都拆了。拉下总开关停一下电。重新从干线上拉几路正规线。在新布置的正规线路下重新安装了各处需的几只插座。这就使电线既正规又安全了。
　　海英妈看了高兴地说：“起路呀，你不但会修柴油机还会装电灯呀？”起路说学过一点点。说是当年进厂时，电工班比较忙，叫去帮忙时学的。所以电工也略懂一些。这让海英妈更是欢喜他。海英和海英妈看他细心耐心，电工活做得还这么清爽又牢固。觉得这人还是个多面手。啧啧称赞：“起路修的电路像老电工一样好。真看你不出，你真能干。”晚上阿婶又炒了几个菜，叫阿叔、海英陪起路再喝一瓶啤酒。
　　第三天起来，他对海英说：“我想去看看你家的责任田，你家有几亩田？”
　　海英说：“一人一亩我家有三亩。”
　　“都种着啥东西？”
　　“都是稻，有一块田周边还种着沿边芋艿。”起路说，“你带我去看看，长得好不好？”海英说：“叫你留几天是叫你在我家好好休息的，没有叫你干活呀。你身体还没有全好，昨天已经在渔业队修了半天机器。下午又装线路。累不累？田头今天就不要去了，下次你来再陪你去。”
　　起路说：“我身体本来就没有病，早恢复了。我这人没有事在家坐不住。你让我去看看有什么，我又不是对你说去干活。我在农村插队五年，已经学会了种田，我对农业生产也蛮有兴趣的。我想去看看你家的责任田种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一些忙。”
　　海英说：“我是不大在行，我爸会种田。什么时候可起畈了，什么时候可插秧了，都是听我爸的。但我爸也是半路出家，自然没有人家老种田的种得好。”
　　起路说：“让我去看看吧，反正没有事。看现在田里怎么样，有什么事情可做。如果厂休日来，我也好替阿叔帮些忙。”海英疑惑望望他说：“你以后还真想再到我们这里来？”起路说：“阿叔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夜没有你们救我，我现在早喂鱼了。你们一家都对我这么好，我忘不了你们。我有空常总要来看看你们的。再说我很喜欢你们这里渔农村。你带我去你们田头去看看吧。其实我是很喜欢种田的，我在生产队五年学会了种田，我对田头很有兴趣，可惜我家是非农业户口，虽在农村，却没有一分田。如果有自家一块地，按着季节种些蔬菜果木，蛮有趣味的。”
　　海英听了说：“人家下放抽上去后，再也不想回农村了。我们这里过去也有一些上海人和东海城里的人来过插队落户，但回城后再没看到有一个来这里的，早把这里忘记了。”起路说：“我常到当年我插队的地方去的，我的师傅对我也很好，我常到种田的师傅家里去走走，有时我还帮他们干些农活。我去了师傅也总叫我带些萝卜青菜等蔬菜来。”海英说“既然你有兴趣，我就带你去看看。”
　　两人边走边说，约走了一刻钟工夫，海英把起路带到山边沿的一块绿油油的稻田边。海英说这就是我家的三亩责任田。起路抬头向前看，见一大一小两块水稻田上都种着连作稻，种的都是晚梗。五月的稻秧已经绿油油的了。看得出，阿叔对种田也是很内行的，稻田肥料很足，稻秧长得茁壮茂盛，稻秧下浸着薄薄两指厚的田水。稻秧下的田里清清爽爽，没有什么杂草。
　　但见茂盛的苗中有许多长得特别茁壮的稻秧，它的颜色特别嫩绿，近乎黑绿色，起路一眼看出这是萆草。萆草是不会长谷子的水稻科野草，只能长些细细碎碎的萆草籽。起路说：“田里萆草太多了，将来既不会长谷子，又会多吸肥料，得要把萆草拔掉。”
　　海英说：“我是只会等它长出来才知道，现在我是看不出它。”
　　起路说：“我给你们拔一下。”说着他脱了鞋袜挽起裤管就走下稻田里去。海英看起路下田她也脱下鞋子一块下田。起路走到秧苗已经长到大腿跟的稻田里。稻田里泥水很深，他就跋一脚跋一脚地走上去把那长得高高的突出在稻苗中的萆草连根拔起来。海英也学着他样认萆草，问这是不是，那是不是。起路看她看出来的，有的是有的不是，说：“暂眼看去萆和稻秧长一样，得要仔细辨认。”
　　海英说：“你怎么认出来那是稻秧那是萆草呢。说不定是稻苗呢，拔错了不是浪费了吗？”
　　起路说：“不会拔错的，认证萆草，一个看它长势，萆草总是长得比稻苗高，眼色特别嫩绿。如果看不出它究竟是稻苗还是萆草，你弯腰看看它节子上有没有眉毛。稻秧也像人一样有眼睛的。稻秧的眼睛就是稻秧的节子。看它节子上有细长的一层眉毛似的毛，那是稻苗。而萆草节子上光光的没有眉毛的。海英听了笑起来说：“它又不是人，还有眉毛？”起路拔一株长得高高的特别嫩绿的一株似稻秧的萆草让海英看，海英仔细地看一下起路手中拿着的那株萆草秧果然节子上光光滑滑的没有一点毛。而再叫海英低头看看其他的稻苗梗上是不是有眉毛？海英弯腰看了一下稻苗的节子，还真株株节梗上都有眉毛似的细毛。
　　她感到这个起路还真内行。是个种田的能手，比他爸爸还内行呢。她爸爸如果早看出来耘田时早把它们拔掉了，就因为识别不了稻秧和萆草的区别才让它们长到现在，让它们白白多吸去了田里的营养。认识了萆草后，海英也就能独自识别萆草了。她也边看边拔。两个人分开拔，不一会就把一块田的稻田里的萆草拔完了。又拔另一块。别一块田的萆草较少，很好也拔完了。
　　拔了完了稻田里的萆草，他海英又陪起路到她家的自留地里去看看，海英带着起路来到一座山坡下的一块菜地上。那块自留地有半亩地大，海英家这块自留地上此时种着莴苣、菠菜、白菜、芹菜、苋菜和快下藤已经枯黄的倭豆、罗海豆；还有长着绿果已经可以挖了的马玲薯和许多韭菜、葱等等日常的蔬菜。起路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插队落户的生产队知青自留地。他不由的感叹地说：“多好的蔬菜基地呀，这是你爸种的还是你种的呀！”
　　海英说：“主要是我爸，我有空也来帮帮忙。但我在大队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多。在家工夫少，这都是我爸弄的。”
　　起路说：“阿叔真会种菜，这菜种得很好呀，够十几人吃呢你家是不是还卖给人家一些？要不这这么多菜，你们吃得完吗？”海英说：“不卖的，自己吃不完就送人家一些。亲戚邻居要吃菜，就叫他们自己来割。虽然现在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但靠卖这点青菜能有几块钱，我家主要是卖鱼。卖掉一条马更鱼蔬菜要卖一大担了。再说也没工夫去卖。”
　　起路听了点点头，再看看这块菜地远看虽然一片嫩绿，但他仔细看看，觉得也须要进一步的施肥、除草和间苗。因为阿叔没有工夫，有些菜秧挤得密得密紧，而看看旁边还有许多地空着；他真想在这里住下来，帮助阿叔做做地园活，感到阿叔家里真需要一个劳力，来帮帮海英和阿叔种种菜园和稻田。也感到阿仁叔是一户厚道道人家，这么多的菜随便送给人家，海英说连竹山里的毛笋旺潮时也让人家随便来挖。这是一户助人为乐的人家，怪不得在海上看到我会来救我。
　　他在少年时曾听到一个故事，在黄河边上发大水时，有人看到一只箱子浮来，捞过来打开来看，见箱子里面既有金银财宝，又躺着一个人，那人把金银财宝拿出来了，让人依旧在躺在箱子里，把箱子推推开让它依旧浮到河上去。想到这里他很是感慨，自己躺在一堆水草上，半生不死的，海英和阿叔会来救他上船，换一个人可能就不会这样关心地捞他了。这是自己在不幸中万幸，在投海后会碰到这么善良的一对父女。
　　看了三亩一片嫩绿长势良好的稻田和这块半亩大的菜地。他又感到这地方实在太可爱了，太富裕了。在工厂里当一个工人，实在比不上在这里当一个农渔民。有这三亩稻田和这块半亩地的自留地蔬菜，要饭有饭要菜有菜，如果缺钱用时，还可以割些蔬菜去街上卖，多好的地方啊！他傻傻地想，如果现在叫他从新来选择，一项到船厂去当工人，一项来到这里当渔农民，他情愿到这里来当个渔农民。自己空有一个工人的名义，一个月三十八元一月，连个老婆都讨不起，有什么用。
　　这时海英看他呆呆的，问他：“你在想什么呀。我们山上还有一块山地呢，你要不要到我家山上去看看？”
　　“啊，还有山呀？”
　　“有呀，好大半座山呢？”
　　“好，我跟你去看看。”
　　于是海英陪着起路来到就近的一座大山边，那是一座毛竹山，远看黑丛丛地一山都是长得高高的碗口粗的一山毛竹。起路说这山上有这么多成材的毛竹你们为什么不卖点出去？海英说没有工夫呀。我和我爸两个人，管捕鱼和种田已经够忙的了，我又经常不在家里。这山就更管不了了。冬天里长冬笋春天里长毛笋也都没有功夫去掬，这就长成这许多毛竹了。起路想想阿叔家有田有山还有那么好的一块自留地，还有一只小渔船，有空还可以到海里去捕鱼，这地方真好呀，怪不得家家都造起了楼屋。比他们家乡富多了，像他家一个和工人家庭出身的人家实在没法和这里的渔农人家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