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回到家里，阿仁伯看他们两人都赤着脚问：“海英，你怎么叫起路在田头干活呀？不叫他好好休息休息。”
　　海英说：“我给他说了他不听呢，说要到我们田头去看看，这一看还真叫他看出了许多名堂。”
　　阿仁叔说：“什么名堂？”
　　海英说，“我带他到我们稻田去看看，他发现稻秧中有许多萆草，我们把把许多萆草都拔掉了。”
　　阿仁叔笑着说：“你们能认得萆草？别把许多稻苗拔掉了？”
　　海英说：“不会错的。起路说稻秧眼睛上有眉毛，萆草眼睛上没有眉毛。我看过了，那许多长得特别嫩绿的高高突出在稻秧上的秧苗是没有眉毛的萆草。阿爸你过去也不认识吧，现在我认识了……”
　　阿仁叔听了说：“萆草只有在它成熟时像狗尾巴似的高高地翘在那里的时候才看得出。它小时候和稻苗一模一样呀，一般总要等长出头来才晓得。起路还有这样本事？那可是种田老手了。”说得大家都高兴地笑了。
　　这时海英妈妈搬出下饭来准备吃饭了，问什么事情你们这么高兴上午海英带着起路去那里了？海英把起路带他去她们田里拔萆草的事一说，海英妈听了也很高兴地说：“起路呀，没有想到你对种田还这么内行呀，真是难得，你比海英她爸还厉害呢。”起路红着脸说：“没有，没有，我这是在生产队时插队时老农教我的一点小技巧。”阿仁叔听了海英讲的认萆草的事情还真十分高兴称赞起路说：“起路呀，你对种田这么内行，你以后有时间多来阿叔家指导指导呵。我本来是打鱼的，种田我是半路出家的。因为打鱼人家不算非农业人口，没有供应粮，得要自己生产粮食。当年生产队里分给了我家三亩田，一人一亩口粮田。我不得不学着种田，要不就没有饭吃。”
　　起路说：“阿叔，厂休日我就到你家来帮你们种田和弄弄地园种种菜好不好？”
　　阿叔和阿婶忙高兴地说：“好好好，你能来我们一百个欢迎你来！”
　　第三天起路又和海英一起到一块大田的沿边芋艿地里去拔了一上午草。下午又到菜园里帮海英把菜苗空地翻一下，拔过挤得密密紧的菠菜分苗后，把在菜缝中的杂草都拔掉了。最后还叫海英拿来铲子把堆积在地园边上的阿叔从邻居家收来的猪泥鸡粪的农家肥撒撒到菜地和芋艿地上。这些堆积的肥料经过沤焖是很臭的，连海英搬弄它时都掩着鼻子。可起路不嫌其臭气，把那些以前堆积的农家肥都撒到菜地和芋艿地上了。芋艿最喜欢这种肥料。它们有很多甲肥，拥上这些肥料，芋艿才会长得多长得大。
　　海英问他：“你不感到那堆肥臭呀，连我都受不了。”起路说：“这不算什么。当年我们生产队时还挑大粪呢。有时弄得手上身上都有粪水味道。还不回家洗一洗就吃饭。”海英钦佩地望望他，觉得这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虽然已经当了五六年工人，却还留着插队当过农民的痕迹。这是个可贵的痕迹。
　　
　　起路在海英家里又住了两天，白天去田头，晚上就和海英与海英妈妈爸爸看看电。海英家那台电视是14寸彩电。这种彩电据说要1400元一台，买这样一台彩电得要他三年多工资呢，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彩电，足见海英家里经济力量是蛮好的。他家里连台黑白电视机都没有。那时候一台黑白电视机也要四五百元呢，相当于他一年半的工资，他家也买不起。
　　那时候电视台除播放新闻外，大都放些舞台戏剧片。那天晚上放的是安徽黄梅戏《天仙配》。海英妈妈很喜欢看，讲的是七仙女看到人间的繁华世界动了凡心。没想到她下到凡间来，路上就碰到了董永。董永父亲死了，家贫如洗贫如洗只得卖身葬父，在路上碰到了七仙女。七仙女非常同情他的处境，要嫁给他，请槐荫树做媒结为夫妻，跟董永一起去地主家里抵债做工，天没亮地主就叫董永去田里劳动，叫他妻子给他家织布。天黑才能回家吃饭。家里种着几十亩田就他一个人，但董永都给他种完。七仙女织布也织的又好又快。原本当时讲好，董永和七仙女妻子做满了一年就让他们回家，但做了一年地主却不让董永回家。地主说如果在一夜时间能织出十匹锦绢就让他们回家。如果织不出就要叫董永继续做下去。没有办法，七仙女去找来天上姐妹，六个仙女姐姐帮她一起想办法，终于一夜织出来十匹锦绢，夫妻才得以双双回家。
　　但当七仙女要生孩子时，玉皇大帝知道了要派天兵天将要把七仙女抓回去，抛下董永不顾了。董永在地上大哭，海英娘也伤心地哭起来，骂玉皇大帝太不近人情。海英看了也默默地掉泪……起路看了也很感动，七仙女会对穷人这样好。但他想这只是神话呀，凡间那有这样的好的姑娘。
　　当起路住到第四天时，那天夜里，起路说，明天我一定要走了，在你家时间太久了。起路说他想家想厂里的师傅和厂里的工作了。说你对我太好了，我回去后到大礼拜放假时再来看你们。
　　一时大家沉默了。觉得起路说的也是实情，既然生还了，也应该让他回家去和回厂去继续做工和与他的父母团聚。那能老留他在他家里。临走那天早上，海英妈妈看看起路像是久别归来的儿子要走时那样地舍不得，眼泪汪汪地起来，阿仁叔说：“起路，你以后有空一定来看看我们呀，你不来阿叔会想你的，阿婶也会想你的。”海英这时看着起路还穿着短短的裤子和袖子短得露着半只手臂的衣服，这是她爸爸的衣服，穿这样的衣服怎么让他走得出去。早两天走田头不要紧，现在他要回家，上船落车要见社会上的人，人家看他这样穿戴像什么样子呢？她立即跑出去，向她的堂哥借一套中山装来。这时她把那套借来的衣服递给起路，望着起路说：“你换上这套衣服吧，这是我向堂哥家借来的，到时候你再来时还给人家好了，我爸爸的衣服太小了，你穿着别别扭扭的。吴起路看看身上穿的阿叔的衣服，说短一些没关系的，借人家的不好，我下次来总要两个星期后了，我去了厂里平日是走不出的。”海英说：“那没关系，他也不只有这一套衣裳。你只顾穿去好了。那鞋子你能穿，就算了，不去借了。”起路想着几天前，他从海上赤身裸体来，亏得海英和阿叔把自己救上来，现在他要回家了，又想起这几天来海英和她妈妈爸爸热情地待自己的情形，不由的眼睛也发起热来。
　　这时海英又递过一叠钞票给起路说：“这是昨天晚上渔业队给你送来，六十元钱你修柴油机的工钱。正好让你在路上买买车票。”起路听了不由的脸红起来说：“这个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这么随便看一看又没有作什么活，怎么好意思拿大队的钱呢？”海英说：“大队机器坏了，修理费是合理开支，你帮他们修好了两台机器，他们自然要给你报酬。一台机器给三十元最低价钱呢，要是叫外头师傅来修，那就要上百元呢，还要请他们在饭店吃饭。再说，叫你看第二台机器时你还发现了用的掺过水的柴油，帮大队发现了一个奸商，挽回了损失。”起路说这算什么呢，谁都会做的，这也不是什么技术问题，我只说了一声，……这不应该不应该拿钱。
　　这时阿仁叔说：“起路，这次你就拿着吧，你现在身上正缺钱，你从海里上来，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现在你要回家，就当路费吧。以后你来我家帮助大队的机会多了。”这时海英又硬塞到他衣袋里，起路见自己与一个姑娘家推来推去也不好看，也就拿了。
　　一会海英妈又从屋里提出一袋东西来。说是：“你回家去，顺便带点我们这里的土特产去，带点我们自己捕的鱼和鱼干去，让你爸妈随便尝尝味道。”阿婶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到一只旅行袋里。这些东西是一条五斤重的马更鱼、还有黄吉鱼、黄鱼鲞、和鳗鲞、很大的一包虾干。这要是用钱买，得要上百元呢。起路感到更不好意思了，他讷讷地说：“我在你们家吃了那么多天饭，已经够惭愧了，还要再送这么多东西给我，不要！不要！，这些你们可以卖钱的，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海英妈说：“这是些起码东西，不值钱的，拿回家去给你妈妈随便吃吃。”起路着急地想推回去，海英妈硬挡着不让起路推回去，就交给了海英手里。说：“海英，你替他拿着，反正你要送他出去的。”
　　听说还叫海英送他，起路更感到不好意思了，说：“我自己会去的，你们不要送我了……”海英望着他说：“你认得路吗？你是从海上来的，你晓得陆路怎么走？”
　　起路想到自己是海英从海上把他捞上来的，他这地方还真没来过。自己要独自回去，是得要问人家才知道呢，他不说什么了。只得让海英送了，说着马上就要走了，这时起路望着慈祥的海英爸爸和海英妈妈，他突然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向阿仁叔和海英妈与海英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阿叔，阿婶，海英，要不是阿叔和海英在海上救起我，我现在已经早死在海里了。你们把我捞上来后，又待我这么好，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们的恩情……”说着眼泪如下雨似的落下来。
　　阿仁叔赶快把他扶起来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阿叔受不起的……这辈子我和你有缘，才会碰得这么巧，在海上打鱼会碰到你。你以后常来阿叔家走走就是了，阿叔和阿婶会很高兴的。阿叔没有儿子，你就像我们儿子一样，有空常来走走，阿叔才高兴。”这时海英妈也说：“起路，我们在东海那面还没有亲戚呢，你就当是我们在东海的亲戚一样，以后常来看看我们就是了。”起路立起身起来感激地说：“阿叔阿婶我会来的我会来的……”看起路似乎还要向她说什么，海英忙说：“别婆婆妈妈的了，我们走吧。”
　　
　　当起路听话地走进屋里去换衣服时，海英妈叫拢海英说：“海英，你得送他到家，要不我跟你爸不放心。”海英说：“没有这样必要了吧，他现在还会再去自自杀？我看他这几天已经想过来了，不会的。”海妈说：“不是这个意思。他从来没来过我们这里小葛岙村，他一个人摸不出去的。”海英听了点点头说：“那我就陪他过江到对面的汽车站吧。”海英妈说：“陪到车站还不行，你一定陪他到家，交给他父母为止。这人来到了我们家里，我们就要替他父母负责了。他要再走丢了，我们不好向他父母交待不好向船厂交待的。”海英听了点微笑着说：“他又不是小孩子，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
　　海英妈说：“还是他到家里你亲手交给他爸妈放心，好事做到底。”海英说：“好吧，那我就送他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