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就挣钱了

　　“倒不像……”三神经女人仔细地瞅着那些拎着包袱的人，“谁家出来要饭拎着大包小包的呀，这倒像是出门赶脚的人。”
　　“啥是赶脚呀？”二妮问。
　　“就是赶路。”三神经女人一直在瞅着那些拎着大包小包赶路的人。
　　这几个拎着包袱赶路的人在经过三神经女人她们娘几个时，其中一个忽地说了一句：“她们这儿有架子车，咱们就掏几个钱用一下她们的架子车吧，咱们这样背着拎着也走了十几里路了，远了没轻重，累得都想把这包袱扔了算了。”
　　“问问她们吧。”另一个人好像也有用车的心思，说着，他竟停下了脚步，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很大的包袱放到了地上。
　　其他几个人见他停下来把手里的包袱放下来，也都纷纷站住了脚步。一个人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老三，没几里路了，咱就这样走吧，走走歇歇。”
　　被喊作老三的那个人，好像没有听到别人的喊话，把背在身后的那个大包也放了下来，然后龇牙咧嘴地摇了几下两个膀子，这才对已经走到前面的人说：“从县城到这儿都走十好几里路了，两个膀子都累得转不动筋了，两条胳膊也抽了筋骨一样。这离家还有好几里路呢，到家还不把两条胳膊累断筋了呀。你们几个不用这架子车，我自己掏钱用。”说着，他就来到了三神经女人她们娘儿几个跟前，试探着问三神经女人是不是愿意出租这辆架子车。
　　还有十几里路就是县城了？赖毛听了这个叫做老三的话，心里忽地一个惊喜。
　　“你想用架子车？”三神经女人还没有迷瞪过来，赖毛接过这个被人喊作老三的话问。
　　“是呀，我不是白用，我掏钱租你们的架子车。”老三还是看着三神经女人，说，“去前面的槐树庄，就几里路，我给五块钱，跟一个人过去把架子车拉回来，我再加五块钱。”
　　三神经女人见这个叫做老三的人愿意出十块钱用她们的架子车，两只眼睛立马瞪得像铜铃一样看着眼前这个不像财主的财主，出手这样阔绰大方？十块钱，在老鸹窝够月把半月挣的呀，他就这样一张嘴就给这么多钱？
　　这个被人喊作老三的人见三神经女人瞪着眼睛不说话，着急了一样说：“要不你们跟个人过去把架子车拉回来，我给十五块钱？”
　　三神经女人又是一惊，咋啦？这个人咋的这样不心疼自己的钱呢？十五块钱！她回头瞅了一眼赖毛，意思是想看赖毛会是啥意思。
　　赖毛看了一眼三神经女人，立马站起身来，答应为这个老三拉这两个包。
　　老三见赖毛答应愿意为他拉这两个大包，马上就拎起地上的两个包往板车上放。放完这两个包，他从贴身的衣裳口袋里摸出了一摞厚厚的新票子，从中抽出两张来递给三神经女人。
　　三神经女人看着这个叫做老三的人递过来的两张呱呱新的票子，两手竟哆嗦起来。
　　“这是二十块钱，你拿着，找我五块。”老三见三神经女人哆嗦着的两手停在半空里没有接他递过去的钱，就把手里的二十块钱塞到了三神经女人的手里。
　　三神经女人像做梦一样看着手里新呱呱的两张票子，一时间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咋的，竟然忘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叫做老三的人。
　　“找我五块钱呀。”这个叫做老三的人把手里的那一摞呱呱新的票子又塞进了贴身的衣裳口袋里，催着三神经女人找钱。
　　三神经女人这才被人给从梦里叫醒了一样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叫做老三的人，脸上马上就露出为难样子来。她瞅着老三，嘴巴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俺没一分钱找你。”
　　三神经女人的话像一个炸雷一样惊得这个叫做老三的人瞪大两眼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这么一家子人，竟然连五块钱也没有？
　　三神经女人见这个老三像受了啥子惊吓似的瞪着两眼，这才正着脸色说：“真的，我们娘儿几个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你还是给我们零钱吧。”说着，她把一张票子递到这个老三面前。
　　这个老三在身上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没能摸出五块钱的零钱来，最后，他一挥手，很干脆地说：“算啦，没钱找就不找了，二十块钱把他们几个的大包小包也拉着吧。”
　　三神经女人看着眼前这个叫做老三的人，咋的也不会相信今儿会碰到这样的好事儿，二十块钱，就这样马上就是这个家的了？这外面的钱真的这么好挣？
　　“走吧，就让这个兄弟跟我们一块儿走吧。”这个叫做老三的人这就催着赖毛跟他们走。
　　赖毛也没有想到今儿会一下子挣到二十块钱，二十块钱，就是帮人拉几个包袱走几里路，这钱挣得也太轻巧了。他看了一眼三神经女人手里的那两张呱呱新的票子，这就拉起板车跟着这个叫做老三的人走了。
　　三神经女人来回翻看着手里的这两张呱呱新的票子，慢慢地她好像看见了手里的这两张票子变成了二十张、二百张，更多更多。
　　毛妮和二妮也瞅着娘手里的那两张票子发呆，自她们记事儿以来，好像根本就没有见过这样新的票子，也根本没见过这样大的票子，这就是钱！
　　三神经女人瞅着手里的票子，不知不觉眼里竟然泛起亮花花的泪光来。多少年了，自己手里从来都没有摸过票子，一年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几个钱不经自己的手，就给三神经败花完了，平日里的油盐酱醋，都是靠着家里的那两只老母鸡屁股眼里往外屙，鸡蛋换盐，两不见钱。为了防备鸡屁股歇着没了换油盐酱醋的东西了，赶在老母鸡繁蛋的旺季儿，换来的几个毛票子还得东一藏西一放地防着他三神经。今儿自己手里实实在在地握住呱呱新的二十块钱新票子，这二十块钱，还是呱呱新的新票子，再也不用担心这二十块钱会给他三神经转眼拿起换酒喝了，再也不用想着法子到处藏这二十块钱了。她不停地来回瞅着手里的这二十块钱，这二十块钱，家里那两只老母鸡要屙多少天呀，今儿就这样给人家拉一趟包袱，来回十来里的路，鸡眨眼的工夫，就能抵上自己扒拉着伺候那两只老母鸡小半年，外面的钱真的是这样好挣？慢慢地，她好像看见了自己带着这几个孩子以后的日月，看见了自己带着几个孩子以后的光景。
　　“娘，咱有钱啦！”二妮忽然高兴地大叫起来。
　　“咱有钱啦！”紧接着，三妮儿和四妮儿也跟着二妮蹦跳着喊起来。
　　在三妮儿和四妮儿的心里，钱的作用她们还不清楚，可当她们看到娘和两个姐姐因为娘手里的那两张叫做钱的东西高兴得都有些不知道该咋的了，她们也这样跟着高兴。
　　三神经女人看着眼前的几个闺女，抬起一只手擦了一下两眼的泪水，然后哆嗦着两手小心翼翼地把这二十块钱叠起来，可她在身上摸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口袋放这二十块钱。她把这二十块钱紧紧地攥握在手里，好像稍微大意那二十块钱就会从她手里飞走了或者被人抢走了一样，虽说她也知道这二十块钱不会飞走也不会给人抢走，她还是这样紧紧地攥握着。
　　毛妮和二妮看着娘，两个人又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该跟娘要说些啥了。
　　“娘，咱有钱了，能买花衣裳穿了。”三妮儿蹦跳着喊起来。
　　四妮儿见三妮儿喊着能穿花衣裳了，也跟着三妮儿蹦跳着喊起来。
　　三神经女人回头看着三妮儿和四妮儿，孩子投胎跟了自己，这些年来一直让孩子跟着受委屈了。看看孩子身上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裳，再想想刚才那些穿着整洁的衣裳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孩子，都是孩子，因为这几个孩子跟了自己，就跟那些孩子不一样了。她攥握着手里的二十块钱，心里不由得向往着以后的日子，要是沿海的钱也是这么好挣，要不了多少日子，这一家人的几双手一定能挣出一个好的年景，一家人就不用再穿着缀着好多补丁的衣裳。隔个五、七天改善一下一家人的生活，这样的光景有个年把半年的，自己的这几个孩子脸上留下的老鸹窝的菜疙瘩喂养出来的颜色就会慢慢地泛出光来。一家人就这样过着日子，再有个一年两年的，赖毛和毛妮这俩孩子再添个孩子，这样的光景……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泛起了笑容来。
　　“娘，你咋的了？”毛妮见娘瞅着手里的票子犯着愣，脸上还有了这样不明不白的笑，她心里一个咯噔，该不会就是这二十块钱就让娘着了魔怪吧。她很担心地问了一声。
　　三神经女人梦醒了一样看了看毛妮，一晃手里的那二十块钱，抬头向赖毛拉着板车去的方向看了一阵。
　　毛妮见娘没有着了魔怪，这才放心地出了口气。
　　赖毛已经为那几个人拉着大包小包走得远了。
　　“这二十块钱是赖毛挣的，待会儿等赖毛回来，还是让他放着吧。”三神经女人看了看手里的那二十块钱，又往赖毛去的方向看了看。
　　“娘，还是你放着吧，赖毛挣的钱也是咱家的钱呀。”毛妮看着娘，说。
　　三神经女人摇了摇头，看着毛妮，说：“毛妮，以后你给娘记住了，咱要是安生了，赖毛挣的钱你不能随便当家，虽说你是他的人。”
　　“咋呀？”毛妮很不明白地问。
　　“不咋，你就记住娘的话！”三神经女人正起脸色说。
　　毛妮皱起眉头看着娘。
　　“毛妮呀，你要知道，赖毛他还有爹娘和两个弟弟，赖毛是老大，家里的担子有一半在他肩上压着。你是那个家里的长门媳妇，要想着那个家。娘这边咋样，你不能老放在心上。就是以后赖毛跟咱们一起过日子，你也不能由着自己。”三神经女人盯着毛妮，脸色很重地说，“你跟赖毛先得顾那个家，那个家的日子稀饭能粘碗了，再想着娘。”
　　毛妮好像明白了娘的意思，但她还是眨巴着两眼盯着娘。
　　“从你成了赖毛的人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娘这个家里的人了，虽说你们还没有办结婚的酒席，没有走那个过场，你也是那个家的人了。是那个家里的人，就应该先想着那个家。”三神经女人眨了两下眼，接着说，“虽说赖毛现在跟咱们娘儿几个在一块儿，可他肩头上的那个家的担子还在挑着，你也要跟他分这个担子。”
　　对于三神经女人的话，其实毛妮眼下还不能完全明白，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虽然前两天在那块芝麻地里她与赖毛有了那事儿，虽然她在心里也认为她已经是赖毛的人了，年龄和经历还不会让她想那么多。在她的心里，虽说他们的家庭已经让她要比别的同龄的孩子懂事儿，即使是这样，她还不会想到该咋样去对待以后要陪着自己走一辈子的人，还不会想到该咋样去做别人家的儿媳妇。
　　三神经女人对毛妮说了这些话之后，往远处看了看，然后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又往赖毛去的方向看了看，转回头来看着毛妮，说：“你在这儿看着三妮儿她们三个吧，我跟二妮去村子里讨些吃的，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赖毛也回不来。”说着，她把手里攥着的二十块钱塞到毛妮的手里，“等赖毛回来，你把这钱交给他，让他好好放着。”
　　毛妮把娘塞到手里的钱又还给了娘，她看着娘，急急地说：“娘，这钱还是娘拿着吧。”
　　三神经女人见毛妮不愿意接这二十块钱，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钱重新往身上放，可她在身上又翻了半天，整个身上的衣裳没有一个口袋，最后她干脆松开裤腰带，把裤腰拽出了一大截，二十块钱往裤腰里一卷，然后把裤腰带沿着裤腰卷起来的疙瘩下面紧紧地一勒。等她把裤子扎好了，她又低着头用手扯了两下那个卷着钱的疙瘩，觉得稳妥了，把上面的衣襟往下拽了拽，这才放心地喊着二妮跟她一块儿到村子里要饭去。
　　毛妮瞅了瞅娘，咋的都觉得娘变得有些别扭似的，忽地她两眼盯紧了娘的两只裤腿。这个时候的三神经女人由于裤腰卷了疙瘩，两只裤腿掉在小腿肚子下上，半截的小腿都露在外面了。毛妮招呼了一声，指了指着娘的裤腿。
　　三神经女人低下头看了看，然后弯下腰往下面拽了拽两只裤腿，咋的拽也都是那样子了。她不由得起身摸了摸裤腰，裤腰里卷着的二十块钱要比吊着两只裤腿要更重要，吊着就让它们吊着吧，反正是去要饭，不是走亲串邻，谁会笑话这两只裤腿！想到这些，她扯了一把二妮，就往远处的一个村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