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树娥(第五章(73、74、75 下部(76、77、7
作品名称:拓跋树娥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2-08-06 09:11:29 字数:7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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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有吃的了,依农引着老拓跋、任奂中和树娥走后,汪氏就和树林到村里掀磨子碾稻子。汪氏一边倒糠一边思量,表姐夫说这娃身子有病,也不知道轻还是重,娃娃给人是大事,咱不能为了一家子人落户就把孩子的一辈子害了。汪氏不由得又想起了发远,唉,我们走了,人家发远还撵了几十里……,汪氏又一想,哎呀,二女子不给这娃吧,这日子啥时候熬出个头呀,唉……,汪氏胡思乱想,心里一阵儿高兴,一阵儿又忧愁,唉,大睁眼跳黄河呢,咋给二女子寻了个这人家!就跟自己害气了。
第二天上午,树娥和老拓跋从沙河村回来了。树娥悄悄地对汪氏说,妈,能成,我没有意见!汪氏看着树娥的眼睛,知道她是真满意,一直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高兴地说,你愿意,这就好。过了一会儿,树娥忍不住又凑到汪氏跟前说,哎呀,妈,昨天在管管儿他爸家里,我跟俺爸吃了,他爸咋没叫管管儿吃,也不知道管管儿回去吃了一点儿甚,我咋吃着心里难受。汪氏惊奇地哦了一声说,你不要难受,你俩这事一成,只要把咱这一家人家救下,不怕,咱一起过着。只要妈活着,咱就不怕,饿不死妈,饿不死你,也饿不死管管儿!噢。汪氏停了一下又说,再说,他姊妹几个谁也不能把你忘了!
过了三天,任奂中又下来跟老拓跋商量说,咱先给娃结婚,后落户,你看行不行?老拓跋觉得太快,就说,不,不妥。你不要害怕嘛,女子迟早就是他家的人,她不会变心,我敢说这话!他给我把户口落下再说嘛。看任奂中面露为难之色,老拓跋笑了,又说,你别害怕嘛,我这人做事从来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决不会把你装进去。
任奂中于是又到沙河村对依农说,你先把户口给他们落下,人就是你的人么,急啥呢。依农也很爽快,说,那也行。任奂中说,那你赶快寻人,先抓紧时间把落户的事一办,小心夜长梦多。依农想了想说,有你这话就行,我就给办!
沙河村一带的地势是半川半原,因为土地少,当时一个工才一块五。村上连着开了三夜会,绝大多数社员都不同意给老拓跋一家落户。村长柱子和依农从小耍大,关系相好,于是又把几个小队长叫到一块儿开小会。为了确保事情顺利进行,依农还专门邀请了任奂中和法院的几个同志到场参会。柱子在会上介绍说,那一家人是镇上法庭任奂中同志的亲戚,给咱依农成个家,安七口子人的户口……
大家都沉默着,谁也不愿意首先表态。柱子最后没办法了,就逐个问,说不同意的举手,同意的你就别言传!大家碍于依农的面子都不吭声,也没有人举手。村干部们最后被问得没办法了,有人就干脆说,那还有说的啥呢,该咋办就办了么,还问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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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晚上,依农托任奂中把老拓跋和树娥再次叫到沙河村。依农兴高采烈地对老拓跋说,叔,村上已经通过了!老拓跋一听心花怒放,眉开眼笑。依农说,叔,那咱到明儿,或者后天,咱上去把他们娘们几个接下来?老拓跋立即说,能成,能成!
第二天早上,老拓跋和树娥依旧在老潘那儿吃了饭,依农就和依桑套了一个驴车,和老拓跋上大老虎沟搬东西,接汪氏和树娥的几个弟妹。
依农哥俩儿和老拓跋上了路,玉莲叫树娥坐在炕上歇着。树娥说,我在这儿给咱洗碗。就和玉莲一块收拾锅台。依农奶在炕上坐得好好地,忽然哇地一下扯开嗓子大哭起来,啊!我的妈呀,我的妈呀——,依农奶使劲儿地哭,声气却是一个中年妇女的腔调!树娥被吓得变了脸色,悄声问玉莲,咋了,咱奶好好地,这是咋了?玉莲把碗放在案上见怪不怪漫不经心地说,不咋地,你不害怕,管管儿她妈借口传言呢。树娥闻所未闻睁大眼睛说,借口传言,借口传言是咋么回事?玉莲解释说,借口传言就是死人把活人拿倒,附体说话呢。树娥张嘴哦了一下。玉莲说依农妈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临死时一直丢心不下依农。可能娃他二大搬家去了,管管儿他妈回来了,问候一下。
树娥听着心里害怕就躲出去了,在外边转了一圈儿回来,依农奶还在炕上哭呢。依农奶发着依农妈的声气不停地念叨说,俺娃可怜,俺娃可怜——。树娥觉得脊梁骨上凉嗖嗖的。玉莲见状,顺手把一把桃木梳子揣到老人的怀里说,那你想说啥呢你就说。依农奶流着眼泪依旧说,俺娃可怜,俺娃可怜很,俺娃做啥去了?玉莲跪在炕上一边扫炕一边说,你娃套车子走了,给你娃说了个媳妇成了个家,你两个儿给拉东西、接人去了。依农奶的口里含混地噢噢着,声音也渐渐弱下来。玉莲继续哄劝道,那你就对了,噢,你安心,也别管了。给管管儿再成个家,你就安心走你的人,再别叫俺奶难受了,你把人打搅得难受得。依农奶长长地噢了一声,又低声哭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困了,就倒下睡了。
半个时辰后,依农奶醒来了,却又没事了。树娥好奇地问玉莲,村里人为啥把依农叫管子。玉莲坐在院子里一边砍着柴火一边说,婆婆一共生了五个娃,老大成了,老二没成,依农是老三。那时害怕依农也不得成,就给他认了七个干大,是七娘八老子,就叫了个丑名七管子。树娥纳着鞋底又问,依农先前的那个婆姨咋样。玉莲说,我看七管子那个婆姨人好,人家做啥像啥。那时我经常给小姑子说,你去,叫你二嫂子给你教,你看你二嫂做那活儿细得很,好很!树娥用针在鬓角划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玉莲放下砍刀,把砍好的柴火拢到一块继续说,我啥活儿也能来,就是粗一点儿。管管儿那个婆姨过日子仔细得很。那会儿民兵们都发枪着,两个人一个半自动枪,管管儿平常把枪在屋里放着。擦枪要用纱线,管管儿婆姨用烂衣裳擦枪,把那个棉纱线攒着搓成线纳鞋底。树娥感叹着说,噢,人家还是个会过日子的婆姨。过了一会儿树娥忍不住又问,那他俩后来又为啥不过了?玉莲说,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我给你也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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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农和依桑坐着驴车跟着老拓跋到了大老虎沟,和汪氏、树林一起把铺盖、锅盆等行李还有米、面、衣服等装上车。树根、树叶欢天喜地,象过节一样。
傍晚回到沙河村。沙河村和柳庄一河之隔,柳庄村外半坎上的平台上有当年的知识青年住过的一排烂窑洞,因为年久失修,有两间塌了,另一间放着队上的杂物,平常锁着门,剩下的两间还可以住人。依农已经提前给村上说好把这个地方临时借给老拓跋一家人住。
窑前的院子里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树林领着树叶、树根欢天喜地地把草拔了、烧了。树娥和老拓跋把两间窑都打扫干净了,依农弟兄两个就帮着把东西全部搬了进去。
一切都安顿好了,老拓跋高兴地说,这下好了,咱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树根和树叶仰着脸说,爸爸,这下咱就不走了?汪氏搂着树苗说,当然不走了,这就是咱的家。树叶歪着小脑袋说,那就再也不害怕人家撵了!汪氏用手拍着怀里的树苗舒心地说,噢,再不害怕人家撵了!
汪氏做饭一直用着一口小铁锅,老拓跋看窑里原来的锅头还好着,就直接安在上面,拍拍手说,嗯,好坏就是一家人家了!树娥开始点火、烧锅,准备给大家做饭,依桑笑着说,有这样没那样的,还吃什么饭呢?
大家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饭就好了。依桑吃完饭,说他要过去给农业社送驴还车子,就先走了。依农说,晚上学校还演电影呢。树林一听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即嚷着要领弟妹们去看。汪氏满意地说,这地方还可以,地势也平平的,还有个乐趣!
第二天,老拓跋带着树娥、树林又在院子前修了一条小土路,一直通到坡下的大马路上。
第一章落宜川
凡人事天、地、鬼神,不如孝其亲矣!二亲最神也。
——《四十二章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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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拓跋一家人刚到柳庄落户时,整个陕北社会的经济基础依旧非常差,当地人家家户户都穷。
老拓跋所在的队上有二十户人家,连老的带小的一共九十二口人。老拓跋一家是外来户,在当地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家底儿薄,啥也没有的,也没带多少粮食。依农的屋里也没有一点儿存粮。第二天,全家就没有吃的了,汪氏就带着孩子们在地里拔野菜。当地人用高粱给牛、马做吃料,牲口也不好好吃,饲养员就倒在山沟里不要了,有的人家菜园子的菜吃不完,把菜叶子、老茄子撂在地塄塄上。汪氏都拾回去,削掉把把儿吃。宜川人不吃洋芋蛋蛋儿,村里的一家人出洋芋地里没刨净,第二天下了雨,那些被扔掉的、剩的洋芋就明光光地露了出来,汪氏路过看见就过去捡拾。主家看见汪氏一家拾剩菜吃,就把小一点儿的洋芋蛋蛋儿给汪氏说,老嫂子,快来,把这些洋芋蛋蛋儿给你,你们吃,你们陕北人爱吃洋芋。汪氏就拿回来。洋芋太小不能切,汪氏就放在石碾子上用石磨压得汤汤水水地,然后揽在一起做成洋芋糍粑。汪氏还把黄豆皮皮儿用水泡上,再和点儿苞谷面揉成团子,放进锅里蒸熟了吃;掺的面多了窝窝头就能粘到一块,掺的面少了蒸出来的馍拿到手里就散开来了。汪氏还把稻子壳儿用石磨子推得细细的做成炒面让全家人吃,或者拌成面汤大家喝。
正是农闲时节,村上今儿个组织大会战打坝、修梯田,明儿个又叫人加固河床,村子外边驻扎着好几个基建连。工地上的基建任务重,每人每天要运八方土。任务完不成,就不能回来。这天,工地上又到村里要人,村长柱子在每个队上都抽调了四五个人,但是还不够。依农就跟柱子说,让老拓跋一家也去基建工地干活儿。
依农叫树娥上工地,树娥说,做活儿就做活儿,一天给八分呢。树娥在工地上推车子,汪氏给基建队烧锅做饭,依农专门负责量方、记工分。三个人都在基建队上做活儿,往往夜深了才回家。队里年龄和树娥差不多的男女见了树娥都直接叫嫂嫂,比依农大的人都叫树娥的名字。大家不欺生,对待老拓跋一家都亲畅得很。
一家人瞎一顿好一顿,经常吃了早上的就没有晚上的,日子过得惜恓惶惶的。老拓跋就对依农说,管管儿,俺人生地生,没粮吃,你先给咱借下,秋后打多打少,咱再给人家还,你也还我也还。依农说,噢,能行。于是吆了两个驴跑了几十里路,从亲戚家借回来两口袋玉米,一共四百斤,给老拓跋背来了三百斤。依农说,婶子,粮借来了,先吃着,我给咱再想办法。汪氏高兴地说,噢。就叫依农过来合伙吃饭。依农满心欢喜说,那你给咱蒸馍馍吃。汪氏说,婶子不会蒸馍。在绥德,主食是稀饭。汪氏第一次蒸出来的馍馍硬得跟石头一样,逗得依农笑得直不起腰。依农说,你不会蒸,我会蒸,那我给咱蒸!汪氏说,你会蒸,但是你在跟前不在跟前的。依农说,那我给你教。汪氏说,噢。
依农于是挖上几碗面,放上一点儿碱面,用水和了,揉好了,就放在一边,等面起好了,这才开始团窝窝头。依农蒸出来的窝窝头又软又香,大家都说可好吃了。汪氏看了几次还是没有学会儿,倒是树林不动声色很快掌握了要领。村民不管是买肥料还是种地,干啥都要贷款,就连书记、村长家也贷款。家里没有钱,老拓跋和汪氏就商量着也在信用社贷点儿款,置办了些必须的镢头、锄头等农具,买种子、养猪。老拓跋在宜川人生地生地,也不认识负责贷款的人,第一次去信用社,信贷员老周不信任他,最后依农出面担保才把钱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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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霄节过后,学校就开学了。树林在绥德时已经上了初中,出来耽搁了两年就不想再上了,老拓跋就叫他在跟着树娥和依农在农业社劳动。树叶和树根都留了一级,在杨旗镇初中做了插班生。
时间一长贷的款多了,老拓跋就开始熬煎,整天浓眉紧缩,郁郁寡欢。任奂中在法院工作见识广,了解的政策多,就给老拓跋出主意说,他金家寨人把你的谷子割了,你到公社要去。老拓跋觉得有道理,就搭车到南泥湾公社反映情况。南泥湾的书记名叫石秀,是当时填三边的干部。老拓跋见了石秀说,我们不是故意出来当黑户,也不是专门出来开荒来了么。我们开荒是把我们逼得没办法了,要饭吃……,我们开点儿荒,他们把我们的粮食收了。石秀说,我也知道你冤枉,但是现在关于这方面的政策还没有下来,公社里也不知道该咋办。像你这种情况的黑户多了,给了你不给人家,能行了吗?
老拓跋无功而返。任奂中又给老拓跋说,公社解决不了,你就往地区寻。共产党的天下还能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老拓跋于是拿上钱又搭车到延安上访。
老拓跋背着行李卷到了延安市,就在市政府的门口向门卫打听市长在哪儿办公。门卫死活不给他说,最后被老拓跋问得烦了,便把他引到了延安市来信来访办公室。信访办有一位新从兰州铁路上来调来的干部姓吴,态度挺认真、诚恳,但是信访办只是搞一些登记工作,并不解决实际问题,老吴也是爱莫能助。就这样,老拓跋寻了一个多月,也没跑出什么结果。
老拓跋带的粮票最后吃完了,身上的钱也快花光了。如果没有粮票,就是再有钱也没人卖饭给你吃。这天下午,老拓跋抱着最后再试一下的心态又来到了来信来访办公室。老拓跋每到信访办来一回就跟老吴谈一次,一来二去和老吴熟了,两人拉起闲话来竟然还是绥德老乡!老吴于是背过人偷着给老拓跋说,老拓,我看你这事情要向王任重求呢,在这儿不顶事。咱省上王书记王任重在延安开会呢,你胆大,敢见不敢见他?老拓跋眼睛一亮嘴里嘟囔道,敢见!怕啥呢?我胆大,我是寻书记说事呢么,又不犯法嘛!老吴故意悄声吓唬他道,人家有站岗的呢,端枪的!老拓跋的一双浓眉往上一扬,满不在乎地说,他端枪的,我又不是反革命分子,他还敢把我一枪给毙了!对不对?老吴于是笑了说,只要你胆大了,那你就寻王书记!
老拓跋想咱这是见书记呢,得买上一盒好烟么。王任重来了,延安有卷烟厂呢,肯定把好烟调来了,延安最好的烟是航空烟。于是就笑着说,对,就要这航空烟。不过,这还要麻烦你买。老吴很爽快地说,噢,行!我给你跑个儿腿!
老吴把烟买回来,一个硬纸盒子里面装着五根烟,一共花了两块一毛五。老拓跋接过来剥开烟盒的封纸顺手抽出一根丢给老吴,笑着说,钱我掏了,你跑了个腿,你先抽一根!给老吴把烟点着,老拓跋又面露愁容叹口气说,也不知道市上把王任重在哪里安着,我害怕寻不见。老吴悄悄朝西边指了指说,招待一所,大门上有站岗的。省上领导正在那儿接见老百姓呢,怕说露了,对外说是市上领导接见。你胆大了,就寻那儿去,保证能把你那问题解决了。
老拓跋于是披着烂棉袄拿着长长的烟锅子,一个口袋里装着那盒航空烟,另一个口袋里装着所有材料——从绥德下来各级政府开的证明,来到了招待一所。招待一所的大门前戒备森严,一个兵手里拿着枪笔直地站在岗台上,旁边还有几个把门的门卫。老拓跋是跑惯江湖的人,不管那事,索性豁出性子装作没看见,硬着头皮往里闯。
哎!老汉老汉,做什么的?一个门卫立即口里大声嚷着迎面跑了过来,一把拉住老拓跋的肩膀不叫他进去。老拓跋只好站住,憨憨地说,俺,寻王书记的。门卫说,你上访呢?老拓跋想了想说,噢。
门卫叫老拓跋在大门旁边的传达室去登记一下,他只好跟着过去。传达室里坐着一个中年干部,仔细问老拓跋是哪里的,什么农,叫个什么,啥事……。老拓跋一一做了回答。登记完了,老拓跋就问,王书记在哪里呢?中年干部平着脸说,你到地区和市上的来信来访办公室去,王书记不接见来访告状的。老拓跋说,你们不要害怕,你悄悄给俺露个风,俺有个事情想给王书记说,俺不会害你们的,你为了俺好嘛,俺还能把你装进去?他在那儿住着呢?中年干部被他磨得烦了,只好朝里面指了指,说是那栋楼上第几层,多少号,第几个门。
老拓跋进了大门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了二十来米,前边又是一个小圆门,门旁又是两个站岗的,胳膊里也夹杆枪。老拓跋心想,就是这儿了。他害怕站岗的兵又不让进去,便把棉袄脱下来披在身上,然后手里拿着烟锅子继续闷着头朝前走。站岗的果然又把老拓跋拦住了,不让他进。老拓跋睁大眼睛说,那不行,我今儿个就要进去,我非进去不可!挺身往里硬闯。站岗的赶紧上前去抓老拓跋的胳膊,没想到老拓跋身手可麻利了,棉袄被拉下来了,人已经跑进去了!
就这样,第二道岗也被老拓跋闯过去了。
二道岗赶紧给里面的三道岗打电话。等老拓跋到了一座小白楼底下,楼梯口三道岗的士兵又把他挡住了。老拓跋不得上楼就急了,哀求说,你进去给说,我要见王任重。
不能见!两个站岗的态度非常坚决,并排上来,一人扳住老拓跋的一个肩膀把他往出拉。老拓跋急得头上的青筋暴绽,使劲儿挣扎。三个人相持了一会儿,老拓跋突然扑嗵一声跪在那儿了,嘴里大声喊道,俺冤枉!俺要见王任重!俺冤枉——。两个站岗的见状连忙把老拓跋往起搀。老汉老汉,不敢!有啥事你说,我们可以把电话打进去,给你问一下。人家叫你进你就进,人家不叫你进你就不要进了。老拓跋一听这话赶紧说,行!站岗的把老拓跋扶起来,让他站在一边等着。另一个站岗的就给里边打电话。老拓跋听见电话里一个老者的声音问,咋个人,有多大年龄?站岗的说,有六十多岁了,这个老人家非要见您不可,已经闯了两道门了,这到了第三道门了。那老者立即说,叫老汉进来!站岗的把电话放下抬手朝上一指,叫老拓跋上楼。
老拓跋上了楼找着门,看见屋里一个老年领导正躺在床上看着什么材料,便站在门口犹豫着进还是不进。王任重看见有人站在门口,便把材料放下,起身坐在床沿上朝老拓跋招招手说,老汉,别走别走,来了有啥事?
老拓跋只好进了屋。王任重用手指指墙边的沙发和气地说,老汉,你先坐,坐那儿慢慢说。这时,二道岗的那个当兵的寻了上来,进了门把棉袄还给老拓跋。王任重笑了。
老拓跋在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那盒航空烟刚要站起来给王任重让,王任重给他的怀里扔了一根烟说,老汉,你别急,有啥事慢慢说,噢,你先喝一口。哦,老拓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思量着如何开口。王任重见老拓跋长时间不说话,就说,老汉,有啥事,你尽管说!老拓跋看着王任重的脸说,唉,当然,在你这儿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对俺来说,那就是六七口人生命问题!王任重一惊,说,你有事你就说。
俺们那儿打黑户……,老拓跋于是就把自己一家七口咋从老家起身,咋出来,咋逃荒,咋没落上户、开荒……,一五一十、连头带尾给王任重说了一遍。说完了,老拓跋又把当时出门村里开的介绍信和沿途各地开的证明从口袋里掏出来给王任重看。沿途各处不叫落户都给老拓跋开有证明,那材料上边盖着密密麻麻的章子,有绥德的,也有南泥湾的,还有宜川的。老拓跋说,俺们不是专门出来当黑户的,这是把俺们闪得落在这儿了。他们不叫我们当黑户,把俺们的粮收走了,没啥吃,要俺们几口人的命呢,俺们就要饭吃……
王任重把那些材料一一仔细都看了,这才又问,你再有什么问题?老拓跋连忙说,再没什么。王任重问,你估计你那粮食能打多少?老拓跋老老实实地说,俺没收,估计也在十石、八石。王任重说,那好,老汉,你也别着急,哪儿都不要跑了,我给你写个条条儿,你先找张世杰,叫他给你解决问题。
张世杰当时是延安市的市委书记。老拓跋高兴地站起身说,那就好么!俺就指望这上头了。王任重问,那你咋回去?老拓跋苦着脸说,俺上来一个月了,粮票、钱、吃的,什么也没有了,连车费都没的。王任重于是又划了一张纸条儿交给老拓跋说,你这就去找张世杰。
老拓跋问明地方下了楼,过去找到张书记。张书记在那张条子上划了十块钱,叫他上会计那儿去。老拓跋赶紧去领了钱又回来。张书记说,你把这条子给他南泥湾公社就对了,你啥话也不说,你跟他说他不听你的,光把条条儿给他们的领导就行了,你就在屋等粮着。老拓跋连口说,对,那就对!
已经出了门,老拓跋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踏实,又回身说,那,那再不给了呢?张书记笑了,说,你别害怕,不给了你再来。老拓跋把条子揣在怀里高兴地说,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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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拓跋从延安回来路过南泥湾下了车,就直接到了公社里寻见石秀,把那个条子给了他。石秀一看是省委书记王任重写的条条儿,便笑了一下。石秀心里还是紧张,害怕了,立即答应按照条子上写的给老拓跋退粮,算下来一共一千二百八十斤。老拓跋说,那你几时给呢,我这等口吃粮呢,噢,这可不是我有粮呢,余着呢。石秀说,老拓,你先回去,再不要来了,噢,过两天,我就给你把这事情办了。老拓跋笑着说,你给我了,我自然就不来了。
石秀把老拓跋送出门悄声问,你咋能拿到省委王书记的条子?老拓跋故作随意地说,我在王任重手下当过兵。石秀笑着拍着老拓跋的肩膀点点头,爽快地说,没麻达,这下没麻达了。你先回去,等过两天返销粮下来了就给你了!老拓跋说,行嘛,共产党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