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善良跟社会地位无关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2-14 11:14:44 字数:6969
栋梁爹和马老二送走张老先生之后,就忙着往家走,今儿家里又多了个哑巴,睡觉的事儿倒是个问题了。
栋梁爹进得自己家的院子,院子里很静,黑灯瞎火的没了一点儿动静。他抬手挠着头,家里多了个哑巴,多了个柱子,堂屋当门间嘎子睡的那张小床能挤得下这三个大小伙子?他正琢磨着这事儿,忽地他发现从灶房里走出一个人影儿来。他不由得一个愣怔,站下了脚步,该不会遭贼了?
“刚回来呀。”从灶房里走出来的人影儿竟然是栋梁娘,她迎着栋梁爹打了个招呼。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遭贼了呢。”栋梁爹见是栋梁娘,几分抱怨地说,“你咋还没睡?”
“遭贼?就眼下这个家底儿,除了傻贼,鼻子透点儿气的贼都不会惦记。”栋梁娘轻声反问说,“我咋睡啊?今儿晚上我把咱俩的床让嘎子、哑巴和柱子睡了。你想,嘎子睡的那张小床天天搬来搬去的,也睡不下他们三个呀。”
栋梁爹在栋梁娘面前又挠了挠头,嘬了一下嘴,没说话。
“我琢磨着咱俩今夜就在锅门口挤一夜,凑合着过去了今夜,明儿咱得想法儿给嘎子和哑巴安排个妥贴的地方。”栋梁娘扯起栋梁爹往灶房里去,“就是咱不收留哑巴,我琢磨着也得另外搭个棚子。嘎子那孩子也懂事儿,从栋梁结婚后,那张小床天天搬来搬去的不愿意在堂屋里睡,这也不是个长法儿。”
“这不是琢磨好了吗?收秋前先暂时蓬起个庵子,明儿早起就动手,赖毛爹也过来帮忙,再加上这几个孩子,估摸着明儿晚上嘎子和哑巴这俩孩子就能住进去了。”栋梁爹随着栋梁娘进了灶房。
“天也一天天地凉了,我琢磨着还是先给这两个孩子搭个庵棚子,冬天暖和些。要是搭个棚子,比庵子是敞亮些,可到了冬天,冷。”栋梁娘摸着瞎眼在灶房锅门前的柴草上坐下来。
“庵子是比棚子暖和,可显得窝憋,两个大小伙子出来进去的,转不开身子呀。”栋梁爹在栋梁娘的身旁坐了下来,沉默了一阵,说,“我琢磨着明儿先搭个棚子,等秋收秋种完了,拉些土从棚子外面装道墙,这样的话,到冬天就不透风了。也就暖和了。实在不行,冬天前儿咱给这俩孩子糊个炉膛子,夜晚间生一炉膛子的火,把棚子里烤得暖暖和和的。”
“我说他爹,你说咱这是咋的了呀,这样的孩子咋都给咱赶上了呀?”栋梁娘从旁边摸出了一条破被子,一半给栋梁爹搭到了身上,一半自己搭到了自己的身上,说。
“命里定的,啥也不咋。”栋梁爹说,“可能是咱两口子上辈子欠了这俩孩子的,这辈子该咱还他们。”
“是吧!”栋梁娘叹了口气。
“知道吗?今儿晚上我问张老先生了,哑巴这孩子说不定扎针就能扎好呢。”栋梁爹忽然想起了张老先生的话,“张老先生说要是伤得轻,一两个月就能扎好了。重的话,年把半年也能扎好。我就琢磨着明儿带哑巴让张老先生给看看。”
“能扎好?!”栋梁娘惊喜地问。
“张老先生说,哑巴这不是胎里带的哑巴,是伤了啥子脉络,用中药调理,同时用银针慢慢扎,过些日子经络就通了。张老先生说脉络通了,哑巴就好了,就能重新说话了。”栋梁爹把张老先生的话说给了栋梁娘。
“要是张老先生能把哑巴治好了,那真是哑巴的福气了。”栋梁娘高兴地说,“倒是明儿先不着急带哑巴去找张老先生,得先给这两个孩子弄个窝儿,这个要紧。”
“都要紧,要不这样,明儿让栋梁去请张老先生到咱家里给哑巴治哑巴,这样也不耽误搭棚子。”栋梁爹说,“你看,哑巴早一天好了,咱就早一天不着急了。眼下他说啥咱也不知道,写的字儿咱又不认识,这样咱着急,他也着急。”
“看他着急的样子,咱心里也是着急。”栋梁娘叹了口气说,“也是的,他早一天能说话了,咱也早一天放心了。”
“明儿天亮了就让栋梁去请张老先生,我带着嘎子和哑巴准备搭棚子的材料。”栋梁爹说,“我和嘎子先把料子都准备齐了,早饭过后,赖毛爹要过来帮忙,这样就搭得快了,咋样也不能让这两个孩子明儿晚上没地儿睡觉。”
栋梁爹和栋梁娘就这样守在灶房的锅门口,长一句短一句地计划着天亮后的长长短短。
外面的夜在不知不觉中往深处和凉处延伸着,偶尔也会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几声做梦似的狗叫声,这样的狗叫声落过之后,外面的夜就显得更静了,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夜的声音紧一阵慢一阵从远处向这个院子里走过来。
大约是喝了几盅酒的缘故,栋梁爹和栋梁娘说着说着话,就迷迷糊糊地没了声音了,慢慢地扯起轻微的鼾来。
栋梁娘摸黑把被子给栋梁爹盖了盖,自己也眯起眼想使劲儿睡去,可她这样眯了很长时间的眼,咋的也睡不着了。不由得她转头看了一阵栋梁爹,尽管她看不清栋梁爹,她还是使劲儿看了一阵。
院子里的一切都很安静,这种安静让栋梁娘感到很熟悉,也很生疏。这个院子,从自己嫁过来之后,快三十年了,就是在这样的近三十年的时间里,这个院子没多大的改变,自己却在这院子里慢慢地由一个姑娘变成了现在这样,再有几年,孙子孙女满院子跑了,自己成了老太婆了。
挨着灶房的驴棚子里传来了两声很响的响鼻儿,该不会这头毛驴受凉了吧?栋梁娘的心里猛地一紧,忙起身就去了驴棚子。这个时候这头驴千万不能出了啥子毛病,肚子里还有驴驹子呢。来到驴棚子,她摸出洋火点了挂在墙上的洋油灯。借着微弱的洋油灯火,她细细地瞅了那头毛驴一阵,毛驴并看不出有啥子毛病,站在槽头前闭着两眼很安静。可能是栋梁娘的动静吵醒了这头毛驴,它睁开了两只大眼看着栋梁娘,摇了两下头,又打了两个响鼻儿,嘴巴就凑进了驴槽子里,上嘴唇在槽子里来回拱了拱,那意思好像是在向栋梁娘要吃的。
栋梁爹见这头毛驴没有啥子毛病,心里刚才吊起来的一块疙瘩落了下来。她借着微弱的灯火又给这头毛驴淘了一槽子的草,从料斗里抓出一把细料洒在槽子里的草上,又用拌草棍把草和料来回拌得均匀了。
那头驴开始有滋有味咕咕喳喳地从槽子里大口大口地嚼着草料,栋梁娘看着这头驴,心里不觉得又有了另一样的滋味。
那头驴吃得很香,像嘴里嚼的不是草料,而是啥子山珍海味似的。这畜生跟人没啥子两样,饿了要吃,渴了要喝,也有生老病死,就是不会说话。
吃了一阵子草料的那头驴忽然停下了吃草,头稍微抬了一下,后面的身子往下一塌,竟然呼呼啦啦地撒起尿水来。
栋梁娘吹灭了挂在墙上的洋油灯,走出了驴棚子,重新回到灶房。
灶房里的栋梁爹仍在很轻地扯着的鼾声,为了不惊醒栋梁爹,她摸索着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栋梁爹的身边,轻轻地躺下来。身子下面的柴草还是给她压得呼呼啦啦地响了一阵,栋梁爹一惊,坐了起来,黑暗中向四周看了看,这样看了一阵,他从柴草上站起身来,两手摸着裤腰带出去了。
栋梁娘趁着栋梁爹出门撒尿的工夫,自己在柴草上躺得安稳了。
栋梁爹从外面回来之后,摸着黑又在水桶里舀出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天凉,你还这样喝凉水!”栋梁娘见栋梁爹这样往肚子里灌凉水,忙招呼着不让栋梁爹喝。
“渴,肚子里着火了似的。”栋梁爹停下来说了一句,然后又咕咕咚咚地接着喝起来。
“是不是昨个儿晚上在赖毛家喝的多了?”栋梁娘见栋梁爹并没有停下来灌凉水,问。
“当时没觉得,咋这睡了一觉,肚子里就作祸了。”栋梁爹把喝空了的水瓢放到水桶里,黑暗中抹了一下嘴,这才往锅门口摸索着走过去。
栋梁娘不由得向栋梁爹伸出了手,她担心这样的黑夜里栋梁爹探不清脚下而受了磕碰。
不知咋的,尽管这样的夜晚谁也看不见谁,栋梁爹这个时候竟然也伸出了手,摸着栋梁娘的手躺了下来。
“这夜里都凉得不行了,你这灌一肚子凉水,当心别坏了肚子。”栋梁娘把被子摸索着又给栋梁爹盖到了身上。
“没事儿,这凉水都喝几十年了,冬天夏天都这样。”栋梁爹不在心上地说。
“现在的身子骨还能跟以前比呀!”栋梁娘埋怨着说。
“也差不到哪儿去。”
“啥岁数的人了,还这样嘴上逞强!”栋梁娘依旧埋怨着栋梁爹说,“身子骨咋的也比不上年轻的时候。”
栋梁爹不再说话了。也许真的像栋梁娘说的那样,不管咋的,人到了这个岁数,身子骨不像嘴上说的那样了,刚灌进肚子里的这一瓢凉水好像要闹腾了,肚子里竟然有些纠纠结结地疼,他不由得用手捂起肚子。
栋梁爹的动静还是给栋梁娘觉察出来了,她坐起身子,问:“肚子里有事儿了吧?”
“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纠纠结结地疼。”栋梁爹用手捂紧了肚子翻了一下身。
“受凉了吧。来,我给你暖暖。”栋梁娘扳过栋梁爹的肩膀,说完,她的两只手就嗤嗤啦啦地搓起来。搓了一阵,她要栋梁爹把衣裳掀开了,两只搓得发烫的手掌一下子捂到了栋梁爹的肚子上。捂了一阵,她拿开手又搓了一阵,然后又把搓得发烫的手掌捂到了栋梁爹的肚子上。就这样她反复给栋梁爹这样捂了一阵,问栋梁爹是不是好些了。
栋梁爹回答说好多了,就是不清楚今儿是咋的了,往日这样往肚子里灌凉水,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估摸着就是你在赖毛家喝酒喝的。”栋梁娘见栋梁爹说好多了,这也就放心了些。
“也没喝几盅子酒。”栋梁爹说,“喝酒也不会肚子疼吧。”
“一准是你刚才喝凉水喝的!”栋梁娘很肯定地说,“这夜里凉气重,你又灌了一肚子凉水,能不肚子疼?”
“原来十冬腊月喝凉水也没有肚子疼过。”栋梁爹不相信喝凉水就会肚子疼了。
“你还别不信!眼下是啥年纪了,原来是啥年纪?原来是身体壮火力旺,着点儿凉不算个啥儿。现在这个年纪了,身子骨不搪事儿了,有点儿凉就会在身子骨里作祸。”栋梁娘见栋梁爹很死脑筋,不满地说。
栋梁娘的话还没有落音,栋梁爹一下子从柴草上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就冲出了灶房。
“咋的了?”栋梁娘见栋梁爹这样神经病一样冲出了灶房,也从柴草上站了起来,在栋梁爹的身后问。
“没咋!”栋梁爹回头轻声回答说,“给我拿些草纸来。”
“拉了?”栋梁娘吃惊地轻声问,然后就轻手轻脚地去堂屋里与栋梁爹找草纸。
堂屋里很静,几个孩子大约都睡熟了,西间里还传出了轻微的鼾声,这样的鼾声还显得有些嫩,没有成年人的鼾声里的那种很厚很沉很稳味道。这鼾声不知道是嘎子还是哑巴发出来的,柱子这个时候是不会有鼾声的,因为柱子虽然是长出了个子,但还不到有鼾声的年纪。除了这样的鼾声,西间里还传出了老鼠追着咬架的声音。人的日子过得很紧巴,可屋里的老鼠在偷吃了人的口粮之后,撑得就是这样追赶着化食儿。
栋梁娘轻轻地来到西间的床头前,很熟练地从床头前的箱盖子上摸到了那把前几天儿子结婚时烧剩下的烧纸,又轻轻地走出堂屋门去。
栋梁爹拉了一阵之后,才觉得肚子里好多了。
“好些没?”栋梁娘把手里的草纸递到栋梁爹的面前,问。
“不那么难受了。”栋梁爹接过那把草纸。
“肚子疼,不算病,一泡稀屎没拉净。”栋梁娘听说栋梁爹不那么难受了,顺口说出了这句老少爷们儿们间流传的话。
“还真可能是刚才喝凉水喝得太猛受凉了。”栋梁爹擦过屁股提着裤子说。
“我说是吧,这跟大白天灌凉水又不一样。大白天肚子里热气旺,灌凉水没啥事儿。这夜里,本来凉气就重,再加上肚子里也歇着了,猛地灌那么多凉水进去,肚子受不住。”栋梁娘这样琢磨着说。
两个人说着又进了灶房。
“几个孩子都睡安稳了吧?”栋梁爹偎着栋梁娘在锅门口重新躺下来之后,问栋梁娘。
“都睡安稳了。”栋梁娘出了一口长气,说,“咱们也睡吧,天明还有事儿要做呢。”
“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闹哄啥子?”栋梁爹忽然要栋梁娘不要说话了。
栋梁娘支楞起耳朵向外面小心地听了一阵,嘴里不自觉地说:“这是谁呀,深更半夜的?”
“我得出去看看去。”栋梁爹慌忙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栋梁爹走出自家的院门,村子里的吵闹声变得比刚才显得清楚了。他在院门前站了一阵,辨认着吵闹声的方向。
吵闹声时高时低,像是从三神经家的方向传过来的,这深更半夜的会是啥事儿?他不由得往三神经家的方向走去。
多日不见的三神经在自家的那个破院子里高一声低一声地骂着些脏话,那些脏话很明显,他不是在骂别人,而是在骂自家已经找不见的女人。他的吵闹并没有招来左邻右舍的劝解,或许左邻右舍早已不把三神经当做一个邻舍看待了,更重一些说,左邻右舍早已不把三神经当做一个人来看待了,所以,他的吵闹招不来左邻右舍,很可能那些左邻右舍这个时候会躺在床上埋怨三神经这个时候吵闹得人们睡不安稳。老少爷们儿们的是非标准就是这么简单分明,一旦一个人被老少爷们儿们认作了好人,这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会引来老少爷们儿们的共鸣。如果一个人被老少爷们儿们认为是坏人了,他的喜怒哀乐就不会招来老少爷们儿们的一丝同情。三神经就是被老少爷们儿们认作是坏人的家伙,所以,即使他这个时候吵闹得整个村子里鸡犬不宁,也不会有哪个邻舍会起来劝说安慰他。
栋梁爹来到三神经家的院子门前,三神经家的院子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叫做院子了,四围的篱笆墙因为没有了护理,在这黑夜里东倒西歪的影子断断续续地很模糊,那个不能叫做院门的院门早已不存在了,只有两根桩子孤零零地在那儿杵着。三神经在这样的院子里东一脚西一脚地晃荡着来回地骂。他看得出来,三神经这又是在哪儿喝酒了,深更半夜回来吵吵,只是他不明白三神经咋的会突然这个时候回了村子。他没有马上就过去劝解三神经,而是在三神经家的院子外面看着模糊的三神经在院子里模模糊糊地晃荡着。
“你就浪着不回来吧……等回来咱再算账。”三神经这样骂上两句,就会累了一样歇一阵,然后又接着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地骂,“不回来……你就作怪吧,等……我……看着吧。”
虽说三神经嘴里的酒话东一句西一句地没有啥子章法,栋梁爹还是听出来了,这好久没有回来过的三神经今儿夜里是借着几盅子烧酒回来找女人的事儿的。本来他想过去劝解两句三神经,让他安生地睡上一觉,听到三神经这样对女人发狠,也就不声不响地退着步子回去了。
三神经的骂声渐渐地模糊了,栋梁爹回到自家的灶房里,很丧气地叹了口气。
“咋的了?”栋梁娘很惊奇地问。
“三神经,不知道在哪儿灌了几盅子猫尿,回来发疯呢。”栋梁爹在栋梁娘的身旁躺了下来,“这个三神经,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东西!”
“他发疯就发疯吧,跟这样没脸没皮的东西犯不着斗气儿。”栋梁娘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了一句。
“就作吧!作出的事儿自己承应着。”栋梁爹叹了口气,把身上的破被子盖了盖。
栋梁娘叹了一口气,说:“他那个女人跟着他,委屈大了!”
“女人跑了,带着几个孩子跑了!”栋梁爹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说。
“啥?他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跑了?”栋梁娘像给炮仗炸了一样惊叫起来。
“你咋呼个啥呀?”栋梁爹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忙制止栋梁娘。
“你咋知道他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跑了?”栋梁娘压低了声音问。
“你这些日子看见他女人和孩子了?”栋梁爹反问说,“我就是这样琢磨的,要不是跑了,哪能这些日子村子里看不见她的踪影儿?”
“你还别说,这些日子还真没有看见过她的影儿。”栋梁娘琢磨似的说。
“睡吧,别替他操这个心,还是那句话,打狗刨捡鲢鱼,各人各人混的。替他操这个心也没啥用,他就那个德行了。”栋梁爹想把三神经女人把赖毛领走的事儿说给栋梁娘,可他还是把这个事儿咽到肚里去了,不是他信不着栋梁娘,女人的嘴,没个把门的锁头,几个娘们在一块儿东扯西唠的时候,说不准一不小心就把这事儿给说出去了,这样的话,现在没个着落的三神经就有的着落了,还不整天闹得赖毛他们那一家鸡狗都不得安生?
“你说,三神经女人这样一跑,会不会回来呀?”栋梁娘有些为三神经女人担心地问。
“回,肯定回!”栋梁爹想也没想就这样回答说。
“你在这样肯定呢?”
“她那几个孩子都是咱老鸹窝的人呀,她能不回?”
“那几个孩子都是闺女,长大嫁人了就是人家的人了。”
“那也肯定会回!”
“要是她在外面再找个人家……”
“找谁呀,带着几个孩子谁要?”栋梁爹见栋梁娘想到别处去了,马上就不同意了栋梁娘的说法,“再说了……”
“咋啦?”栋梁娘见栋梁爹说了句半截的话,追着问。
“没咋,你想,不管三神经对她咋样,她在咱老鸹窝好歹也呆了二十来年了,老鸹窝里的人呀,物啊,她心里能放得下?”栋梁爹应承着说,“再说了,这女人出一家进一家能那么容易吗?何况她还是三神经的女人。”
“三神经把她的心凉透了呀!”栋梁娘很同情地说,“要是她心里还有一点儿热乎劲儿,也不会领着几个孩子往外走!”
“这样走了也好,免得三神经再给她委屈受了。”栋梁爹动了一下,身子下面的柴草呼呼啦啦地响了一阵,“这样也给三神经一个警醒。”
“三神经那德行醒不了,要不,也不会这样深更半夜地回来耍酒疯。”栋梁娘轻视地笑了一声,说,“我就是不明白了,三神经女人咋的会想到往外跑了,多少年了,都是忍着。”
“是三神经惹了鸡宿眼女人的那事儿逼出去的吧。”栋梁爹说。
“也是,摊上谁,那口气也咽不下去。平时不把自己的女人当回事儿,在外面还惹出那样的事儿来,啥人呀!”栋梁娘厌恶地骂了一句。
外面的夜恢复了安静,远处的三神经大约是因为吵得累了,或者是因为整个村子里没有人理他,停下了做梦一样的吵闹。不知谁家的狗大概是闻出了啥子动静在很远的地方叫了几声,多少年来这个村子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安静,只有在有月亮的夜晚,孩子们才会在上半夜围在一起吵闹一阵,孩子们吵闹得累了,夜也就开始这样安静下来。
栋梁娘躺在栋梁爹的身边,今夜咋的也睡不着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啥子。
栋梁爹慢慢地扯起轻微的鼾声。
隔壁的驴棚子里,那头驴又打了一个突噜响的响鼻儿。
一种听不见的声响在这样的夜晚很庞大地响着。或许这种声音就是夜晚喘气的声音吧。
栋梁娘闭上眼,想用力很快睡去,可不管咋的,她都睡不着,白天的那些事儿在眼前晃荡着。老烟枪家的狗B那孩子在眼前晃荡着,三神经女人的影子在眼前晃荡着,整个老鸹窝都在眼前晃荡着。嫁到整个村子已经将近三十年了,将近三十年来,老鸹窝里的人与事儿在眼前过过往往,那些去了的人和事儿都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影子,其实那些早已过去了的人和事儿跟自家没有啥子牵扯了,可自家总是忘不了,像被烙进了自己心里烙进自己命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