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风玉露

　　“腊月八，猎山兽。干啥子？祭祖先，祭诸神。”土费城的大街小巷里传唱着小孩们的歌谣。童稚的声音透着甜美，带着孩子们对新年的期盼，提前给土费城增加点年的味道，让寒冬中的城里少了些疏冷，多了些温暖。
　　今天是腊月初七，头几天的一场大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山顶的柏树上还顶着朵朵白花。一大早，太阳出来，虽然照在身上没感到暖和，亮晃晃的光线还是让人感到舒服，是个打猎的好日子。
　　一大早，王宫里面就热闹起来。宦官、宫女们忙着给苴王准备盔甲武器、随行可能用到的大小器物。一阵忙乱后，终于一切就绪。苴王出宫门时，一群年轻的贵族子弟早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他们身着猎装，个个显得精神抖擞，随从牵着激动的猎犬站在旁边，一时人喧犬吠，好不热闹。葭阴和梁实也在其中，只是站得稍远一点。葭阴骑在深棕色的马上，梁实挨着站在马旁，身后跟着两个家奴。
　　苴王带头，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一路人喧犬吠，打猎的人们朝着利州（今天的广元城）方向出发。他们狩猎的目的地是利州东面的石羊山下，因为那里山势平缓，草木丰茂，猎物较多。最妙的是打猎完了还可以在回来的路上，顺道去利州的西坝泡个温泉，解解打猎的疲乏。因此苴王打猎的地点常常选在利州一带。
　　今年真是好年景，一路上看见的人家门前屋后都麦苗青青，偶尔还传来雄鸡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一声两声的狗吠。
　　太阳还没当顶，打猎的队伍就到了石羊山下。“呜——”一声长长的水牛角号声响起，一年一度的祭祀狩猎开始了，苴王的随从和年轻的贵族子弟们四散开来，把猎物往中心地带围堵。葭阴和梁实也加入了这些围猎的人群中。围猎就像打仗，需要有人运筹帷幄，才能将心仪的猎物们驱赶到围猎的范围里。葭阴就是他们的指挥者。在葭阴的指挥调度下，围猎的人们各司其职，快慢有序，大约一个时辰后，树丛中就看得见猎物逃窜的影子了。这时苴王一马当先，臣子们紧随其后，开始正式的狩猎。不到两个时辰，打猎的人们个个都有了收获。最高兴的还是苴王，他亲手射死了一只黄麂，射伤了一只金钱豹。葭阴也很有收获，山鸡野兔不在话下，行囊里还有两只漂亮的锦鸡，马上驮着一只肥美的野猪——捕杀野猪除了技巧还需要勇气。一晃一晃的野猪引来了羡慕的眼光。
　　午饭过后，苴王一行人来到西坝的温泉池享受起上天的馈赠——泡温泉。这里的温泉水水质清冽，温度适宜，泡后身上既无异味，又不因水温过高让人疲乏。如果有伤口或皮肤不好，泡完温泉立马就有明显的好转。
　　太阳偏西时，苴王的一身筋骨都让地下冒出的热水泡松软了，才满意地走出池子，穿上衣服。浑身泡得暖暖地，站在冰天寒地再不感到寒冷，反倒显得神清气爽。寒冷的冬天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啊！苴王想什么时候在这里修一座漂亮的行宫，以后冬天就住在这里，天天泡温泉，也不枉为国事操了那么多心。
　　太阳落山时，打猎的人们回到了土费城。
　　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葭阴看见十多个衣着有些异样的外地人，正准备进城。见了他们这一对人马，都停下来，面向他们拱手而立。
　　走近了，葭阴看出来人是巴国人士的打扮。
　　守城的士兵迎上前来，苴王勒住了马头，士兵朝苴王单腿一跪：“见过大王！巴国使者正准备进城。”
　　苴王正准备问来者是何人，只见那队人中有个首领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双手一抱拳，向苴王行了个半身屈膝礼，口中说道：“巴国使者见过苴王！”
　　苴王定睛一看，是前几次来访过的巴东，他坐在马上笑着叫道：“巴士卿，快请起。好久没见，孤王甚是想念。今晚我们好好聚聚。”
　　回到王宫，苴王换过行装，与王妃一同在大殿里接见巴国使者。巴国使者向苴王奉上巴王的礼物与书信后，又给王妃送上她母亲捎来的书信与她在故国时喜爱的一些物件。
　　王妃听说母亲一切安好，心里欣慰。巴东是巴国王室的远房宗亲，远到宗谱上找不到巴东的姓名，只能找到他爷爷的姓名。她对在巴国时就认识的巴东，不是很熟悉，只是在跟侍从出门游玩碰上时，巴东会上前来行个礼。现在再见，王妃觉得很是亲切，看到他，看到他摆出来的巴国风貌的礼物，仿佛回到了故国，不由又添些怅然之情。思乡之情何解，王妃借助言笑来抒发对巴国里那些熟悉的人与物的怀念。于是平时少言寡语的王妃与巴士卿及随从们轻笑欢语，由故国的亲人说到年景的好坏，再说到巴国的风闻，多了笑谈的王妃格外明媚可人。
　　苴王狩猎后的喜悦心情被王妃的轻笑软语撩拨得有些微微激动，再加巴王丰厚的礼物和书信中言辞间流露出的称赞，一切的一切，让苴王心情飞扬，于是下令大摆酒宴，隆重招待巴国来的客人。
　　席间，主客频频举杯，或表达友谊，或预祝来年好运，欢声笑语，彼此起伏。因为是娘家人来了，今天的王妃显得格外具有亲和力，除了向客人举杯，还向朝臣们祝酒。王妃的祝酒让宴席上的人们活跃起来，客人与臣子们一遍一遍走到苴王和王妃的案前敬酒，王妃蜻蜓点水地啜一口，苴王多半是仰头一干，真是人逢喜事千杯少，苴王越喝越有精神。
　　葭阴今天的兴致也挺不错，苴王让他代表自己陪侍巴国使者，葭阴就坐在客人们一列。他谈吐风趣，笑声轻快，劝酒殷勤，一扫往日沉郁的气质，引得主客瞩目。玉心王妃走上前去向葭阴致谢。一个白衣袭地，挺拔如玉树临风；一个粉裙著身，袅娜如彩云轻移，看得宴席上每一个人都停下杯筷，叹为一双天人。玉心娇笑劝酒，不失王妃的大度与矜持；葭阴含笑一饮，又有臣子的谦逊与恭敬，虽是风情万种，却又无一点不合礼仪，就连苴王也不由暗自感叹：真是一幅好画！
　　酒一坛一坛地上来，客人忘了自己是客人，臣子忘了自己是臣子，苴王也忘了自己是万人之上的人了。有人醉了，倒在案上；有人还在劝酒，但脚步歪歪斜斜。
　　宴席终于结束了，醉了的人有的由贴身奴仆搀扶走了，有的且把宴厅当卧室。累了困了的宫人们或忙着收拾杯盘狼藉的席面，或照顾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希望赶快做完这一切好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有两个平时照顾苴王的宫人正准备搀倒在条案上的苴王，玉心王妃的贴身丫头明月摆摆手，让他们去忙别的，早已困倦了宫人喜滋滋地离开了。见他们走了，明月让葭阴身旁的梁实过来搀苴王。葭阴虽也喝了些酒，但还很清醒，见梁实和明月扶着醉如面团的苴王有些吃力，就上前换下明月，和梁实手挽手扶着苴王进了寝宫，两颊飞霞的玉心王妃在明月的搀扶下跟在后面。
　　葭阴和梁实扶着苴王进寝宫时，寝宫里静悄悄地，不见一个宫人上来帮忙。不知是晚到宫人们都不知不觉睡着了，还是葭阴一行人过于安静，没有惊动到宫人，葭阴也没召唤宫人，只和梁实一同动手，扶苴王上床歇息。
　　安顿好苴王，葭阴转过屏风正要出门时，却见门帘从外被掀开，明月扶着苴王妃进来了。王妃和葭阴四目相对，一时都定在那里不动了。明月悄悄拉着梁实轻轻走到门外，放下门帘，掩上双页门。
　　玉心痴痴地望着葭阴，虽然从未如此地靠近过，却觉得和葭阴已熟识千年，期待千年。苦苦的企盼终成现实后，玉心没感觉到相逢的喜悦，反忽觉心头一酸，热泪涌上双眸，滚落面颊。她缓缓地伸出双手去拉起葭阴的手抚去自己脸颊上的泪珠，喃喃道："为什么当我走下嫁船时第一个看到的是你？你知道吗，就是那一次对视，我的心就找不到归路了，嫁进王宫里的只是一个躯壳。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你，我渴望每天都能听到关于你的言谈，看到你的身影。最痛苦的是我还要装着对你毫不在意。”
　　葭阴微微一震，紧紧握住了玉心的双手。他低下头，一边心疼地抚去玉心的眼泪，一边低低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那天你从船舱里走出来，怔怔地看着我，当你浮现着泪光的眼睛低垂下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今生……”葭阴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下去，吻过玉心的双眸，玉心滚烫的热泪打湿他双唇，灼痛他心房，葭阴只觉感情的闸门轰然打开，身体里流淌着滚滚激流，纵然是泰山也不能阻挡分毫；玉心公主的心激荡着，身体激动着，敞开了心怀如放闸的激流，倾泻的爱意如熔岩把两颗心融化在了一起，千百次的缠绵也不抵金风玉露一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