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们家

　　我爸爸找了一下午，天都黑了，碰巧找到刘老三卖地瓜的地方，刘老三正在哆里哆嗦地在地上蹦跶取暖呢。我爸爸见到刘老三，把五块钱给了他，他热泪盈眶，紧紧地抱住我爸爸说：“你真是我的好哥们，我以为这卖地瓜的五块钱你又会赖了去，不给我了呢！走，你请客，我们喝酒去。”
　　我爸爸听到刘老三这么说，也真情流露，俩人含着泪花去饭店了。
　　俩人按照十块钱标准点了酒菜，喝了起来，喝了一会就开始吹牛皮。我爸爸吹到见过县长小姨子的朋友的小舅子；刘老三吹到他直接接到了中央给他下发的农业学大寨的命令并且执行完了；我爸爸又吹到去飞机场接过人并且差一点就坐上了飞机；刘老三吹到他去过北京，在北京看到了大雁塔还坐电梯上去了；我爸爸又吹到曾经在山上打死过七只狼，但是碰巧这个牛是刘老三吹过了，俩人就争论了起来，最后我爸爸承认只打死了六只，比刘老三少一只。后来俩人吹到半夜，被店主赶出去了，就在地瓜堆里又睡了一宿。
　　第二天俩人回到村里。我爸爸这回进县城来回还是用了六天，衣服也碎了，但是却给我带回四个名字，一家人都很高兴。
　　但是我爸爸却把这次进城得到的钱都交给了我妈妈，因为他看到我妈妈躺在炕上太虚弱了，并且为了养活我还需要钱的。
　　现在我得介绍一下我们家了。
　　我们家姓辛，祖上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在辛亥革命时期是一个革命的积极分子，据说还带过几百个人的兵推翻了一个反动派的县政府。为了显示他革命的意志，他更改了自己的名字和我们家的名谱。我们家原来的名谱是“天地苍茫，日月洪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他是荒字辈的，名字叫辛太荒，跟随孙中山先生革命后他就改名叫辛驱虏了，也把我们家的名谱改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同心同德，实现四化”了。他一个人就占据了名谱中的两个字，但是谁让他是我们家的祖上呢，我们后辈也没有什么意见，就是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就是说出来也没用，他还是叫辛驱虏，并且已经被写到县志里成为历史了，谁也改不了。
　　到了我这辈，应该是四字辈了，所以我的名字当中应该有一个四字的。可是大家看到了，我爸爸上县城给我起名字时，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所以给我起的宁、貔貅、犹大、五饼二鱼这几个名字中都没有四字。但是这几个名字目前还只能算是在备选之列，还没有最终确定呢。
　　经常有人问我，从辛亥革命到现在也就几十年的功夫，你们家怎么能生了十五辈人呢？我掰着指头数了一下，从我们家名谱的第一个字驱字开始，算到我这个四字，确实是第十五个字。我就这个问题问了我爸爸，我爸爸又问了我爷爷，我爷爷去了我们家祖坟上用几个大头针算了一卦，结果显示是我们家曾经在某个时期串辈了。后来我们也没有去追究我们家到底是在哪个时期，由哪个人串辈了的。
　　但是这个串辈的事情一直困扰了我一生，这是我一直想解开的一个问题。长大后我以马铃薯研究会学者身份到县档案馆、国家图书馆等地方查阅了大量资料，虽然这个串辈的问题没有找到答案，但是却发现了我们家的一件曾经是轰轰烈烈的大事。
　　事情的原因是这样的，我们家生存到第九辈时，已经是人丁兴旺了，族下在全国各地有二十多支族系，据说有上万人之多。但是我们家名谱中的第九辈和第十一辈都是一个同字，这就引起了一个不愉快的事-------这完全怪我们家的祖上辛驱虏，他在改名谱时怎么就不用脑子想一想，为什么名谱中会出现重复的字呢，尤其是，这两个重复的字又相距得如此之近！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家简直乱套了！
　　我们家祖辈历来都是贫下中农，没有什么文化的，没文化就胆子大，就什么事情都敢做。他们做了如下这些事情：第一件事是，我们家第八辈祖上给第九辈后人中有起名字叫辛同心的，第十辈有给第十一辈后人取名叫辛同德的。这样这两个人就将我们家名谱的第九到第十二个字全占据了！于是这两个人就成为了所有族人的敌人，后来辛同心在十二岁时被族人以大鱼大肉诱惑给吃撑死了，而辛同德被迫在108岁时自绝身亡！
　　这第二件事就比较大了，甚至引起了我们辛家族系之间的战争，后来竟然波及全国。
　　我们家在南方族系第九辈中有一个叫辛同利的，在北方族系第十一辈中有一个叫辛同蛮的，本来这两个人都互相不认识，都各自活得好好的，但是苍天弄人，碰巧让他们两个人遇到一起了。
　　那时碰巧辛同利和辛同蛮都被南北方的军阀抓了壮丁，当兵打仗去了。我们辛家人打仗很厉害，俗话说久病成医，辛家人总挨媳妇打，被打时间长了，也就学会打仗了。所以这辛同利和辛同蛮很快都在各自的队伍里当了官。
　　这北方的辛同蛮家族由于不计划生育，早婚早育，人口繁殖得过快，已经繁殖到第十一辈了，而此时在南方的辛同利家族才繁殖到第九辈，并且辛同蛮比辛同利还大了十岁。这辛同蛮争强好胜，很要面子，官衔已经到了骠骑将军兼内务府总管，可那辛同利此时只是一个营长兼爱国卫生委员会副主任。
　　本来这几年天下太平，许久不打仗了，这两个军人是遇不到一块去的，可碰巧的是北方的军阀想要跟南方的军阀合作去打西方的军阀，于是派辛同蛮去南方军阀那里访问加游说。而南方的军阀则派辛同利去边界线迎接辛同蛮。
　　这天这两个人带着各自的手下在边界线上见面了。由于两个人都是军人，不懂外交礼节，所以见面时还是打仗的架势。这辛同蛮官大，又是客人，所以先说话了：“来着何人，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斩无名之辈！”
　　辛同利回答：“将军要是把我斩了，谁给您带路啊！在下辛同利，奉命迎接将军。”
　　辛同蛮自知失言，但是不肯悔改，继续说道：“嗯，你也姓辛，本将军叫辛同蛮，看来我们是一家子，还都是同字辈的，以后你可以叫我大哥！”
　　辛同利在接到迎接辛同蛮的命令后就做了调查，辛同蛮在北方名声很大，很好调查的，他知道辛同蛮比他小两辈，应该叫他爷爷才对，但是又不好明说，就说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请问您父亲可是心字辈？”
　　辛同蛮不知何意，顺口说道：“你我是本家，这还用说吗，家父叫辛心急。你父亲叫什么？”
　　辛同利道：“家父辛华强。我是同字第九辈，你是同字第十一辈。你应该管我叫爷爷！”
　　辛同蛮面露怒色，堂堂一个骠骑将军兼内务府总管怎么能管一个小小的营长叫爷爷，何况他又比辛同利大十岁，于是说道：“我俩父亲叫什么，与我俩何干？你只要管我叫大哥，我保你荣华富贵。”
　　辛同利义正言辞道：“我身为南方人，岂能羡慕北方的荣华富贵！你不愿意叫我爷爷，我们就当做不是一家的好了！”
　　辛同蛮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辛同利道：“我不管什么酒，是酒就吃！”
　　于是两方就打了起来，后来就引起南北方打了起来，史称中原大战。
　　
　　说完了我们家祖上，再介绍一下我的家人。
　　我的太爷爷叫辛实在，也继承了我家祖上的革命传统。他和阿Q认识，在阿Q在为是否剪掉辫子革命而犹豫时，我的太爷已经开始坚决地革命了。只是那时我太爷对于应该革谁的命不大确定，所以在阿Q经常被精神胜利法满足时，我太爷却一直被应该革谁的命而苦恼。他决定先试验一下，他最恨两个人，一个是那个要饭的王麻子，王麻子总是欺负他，跟他抢街口咸亨酒店那个最佳的要饭位置；另一个是在衙门上班的邱大邦，他负责收税，为了收税几乎打遍了村里所有人，我太爷当然也不例外。原来我太爷每讨十个铜板就给邱大邦交一个铜板的税，后来税越来越重，一直上升到十一个铜板，所以我太爷每天都欠税，到革命时期，已经欠了能够盖三栋楼的税了。我太爷用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做了一个选择，把铜板扔到天上，如果铜板正面落地就革邱大邦的命，反面就革王麻子的命。结果铜板是反面落地的，于是我太爷就革了王麻子的命。
　　但是我太爷革错了。他刚革了王麻子的命，县衙门就被别人革命了，他被新政府判了刑。从此我太爷就与铜板成了敌人，与铜板势不两立，他从此不再讨饭，而是每天辛辛苦苦地打工挣铜板，挣来铜板就用锤子把铜板砸烂以发泄对铜板的仇恨，直到后来政府发行了纸币，我太爷才跟钱交了朋友，有了钱才娶妻生子，生下了我爷爷辛现眼。
　　我太爷去世时嘱咐我爷爷，一定不要相信硬币，硬币会坑人的，只存纸币。我爷爷就相信了我太爷的话，如果家里还有硬币，就把硬币按一毛钱一斤卖了。为此我家的硬币就成了市场紧俏商品，全国各地都有人到我家买硬币，我爷爷就提高了价格，最高时每斤硬币卖到五毛钱。后来国家颁布了刑法，不让倒卖人民币了，我爷爷才在赔掉家底之前停止了这个买卖。
　　我爷爷热爱土地和耕种，没有什么大作为，但是他肯钻研种地，亩产很高，最多的一次亩产过了万斤，为此还上了报纸，这算他此生唯一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了。
　　我奶奶在我们家确立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地位，家里除了种地，其余的事情都归我奶奶管，对男人的家暴也是从我奶奶开始的。我奶奶出生于一个武林世家，一个人打三五个男人不成问题。本来我奶奶是不想打我爷爷的，但是我爷爷在我奶奶面前总是说黄老歪好，让我奶奶学学黄老歪，我奶奶就打我爷爷了。
　　也许老天爷把聪明都给了我爷爷，所以我爸爸就不太聪明。我爸爸看到我奶奶总是打我爷爷，就认为媳妇打男人是天经地义的，男人是需要女人打的，不打不成器，所以在娶了我妈妈后，我爸爸看到我妈妈老也不打他，他就骂我妈妈没有骨气，竟然不打男人，让他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后来我妈妈被迫打了我爸爸，就把我爸爸打到黄淑芬那里去了，从此我爸爸在全村男人面前也算是有了脸面。
　　我妈妈是天下最好的妈妈了，不但对儿女好，对任何人都好，任何人做了坏事的人在她看来都是有苦衷的，尚若这个坏事伤害到了她，她也认为这是因为她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导致老天爷在通过这个做坏事的人惩罚她，所以认识我妈妈的人都说她是善人，任何需要帮助的人我妈妈都会给予帮助的。
　　为了帮助我太爷卖硬币，我妈妈不惜弄坏自己的眼睛也不愿意说我太爷的不是，但是我妈妈的眼睛很顽强，怎么弄也弄不瞎，最后我妈妈只好用布蒙住眼睛把硬币交给我太爷爷卖了。
　　我太奶奶与别的女人不同，她从来不掉头发，头发也不变白，到老了还是满头浓密的黑发，扎着一条长长的鞭子。她说头发授之于父母，所以从来也不剪发，可是她到老了以后却不爱洗头了，于是头发就成了鸡窝了，我妈妈每天有闲空了就帮我太奶奶抓头发里的虱子。
　　我妈妈还得应我爸爸的要求，没事找事地不时殴打我爸爸。
　　我妈妈是个孝子，隔三差五地就从家里带点好吃好用的东西送回娘家，我爸爸要是知道了就反对，我妈妈就顺势打我爸爸，我妈妈说，只有这个时候打我爸爸才是出于真心的真打，我爸爸也感觉到这个时候挨的打是最狠的，所以以后我爸爸在我妈妈往娘家拿东西时就不敢发表意见了。并且每当我妈妈在不恰当的时候打了我爸爸时--------你知道两个人之间要做到心有灵犀是很难的，因为我妈妈不知道我爸爸会在什么时候想去找黄淑芬而恰当地打他---------我爸爸就会对我妈妈说：“我挂念丈母娘了，你去给我丈母娘送点东西吧！”，于是我妈妈就知道打错了我爸爸，就只能抱着满心的歉意拿起新下的鸡蛋回娘家了。如果我们家的鸡恰好在这个时候没有下蛋，我妈妈就只好直接把鸡拿回娘家了。后来家里的鸡都被我妈妈拿回娘家了，我妈妈就开始把猪往娘家赶了，再后来是驴、马、牛。
　　由于我妈妈的聪明贤惠，进门后很快就当家了，家里的钱都由我妈妈管理，就是我爷爷卖硬币的钱也交给我妈妈的。
　　我妈妈当家后立即改变了硬币买卖的经济政策，对外规定来向我爷爷买硬币者，我妈妈会加五分钱回购，不愿意回购的就别想买硬币，并且让我哥哥拿着一把砍柴刀坐门口看着，对每一个来买硬币的人说明这个政策。在我哥哥杀了两个、打瘸了六个违反经济政策的人后，来买硬币的人就都是先进屋买走我爷爷的硬币，出来时在大门口再把硬币回购给我妈妈了。正是因为这个新经济政策，才使得我们家做了十多年的硬币买卖还没有卖房卖地地破产。
　　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兄弟姐妹俱全。我哥哥是老大，名字叫辛四弃。我们这辈人是四字辈，所以名字里必须要有四字，那个弃字是村里的算命先生给起的，他说你们辛家最有名的就是辛弃疾了，所以就用了一个弃字。我姐姐是老二，叫辛四疾，不用说，这个疾字还是辛弃疾的疾字。但是这个名字可苦了我姐姐，四疾吗，心脏病、糖尿病、高血压、胃病这四样疾病折磨了我姐姐一辈子！
　　至于我，有四个名字，名宁，字貔貅，号犹大，别号五饼二鱼，虽然名字中没有四字，但四个名字里面也蕴含了四字，我爸爸妈妈就没有给我改名。
　　我妹妹是老四，叫辛四燕，我弟弟最小，叫辛四虎，他们俩的名字还算正常，因为是我妈妈亲自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