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起名

　　我爸爸下了车，一看面前的二嘎子家可真是气派！大门是像天安门那样的一个通红的城门楼子，两扇门上都是铁钉子，庄严肃穆。大门边上挂着一个一人高的牌匾，上面写着“气吞山河建筑公司第六工程处”
　　进了大门，眼前是一个三层楼，前面左右各三根从地上直到楼顶的粗大柱子，楼顶上有一个圆顶，整个楼房就像一个外国的宫殿。楼房正面二楼的位置悬挂着一个大木头十字架，旁边用白色石头雕刻出一副对联，左面写着：感谢主赐予我们一切；右面写着：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从二嘎子的家就能够看出来二嘎子已经成为国家建设的一个中西合璧、奋发图强的中流砥柱了。
　　我爸爸正在发呆地看着这个宏伟的房子，房子的大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漂亮女人，漂亮得我爸爸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正眼看了。
　　二嘎子对我爸爸说：“这是我媳妇巧凤。媳妇，快给我叔沏茶！”
　　巧凤管我爸爸叫了一声“叔，快屋里坐！”，然后就来扶我爸爸进屋。大概是巧凤看到我爸爸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的随风飘荡，就以为我爸爸的身体也是弱不禁风的吧。
　　我爸爸进了屋，就站着不敢走动了。他心想这哪里是人住的家啊，应该是一个接待外宾的地方。屋里富丽堂皇，珠光宝气，除了沙发和桌子，其他东西我爸爸都没有见过。尤其是正对面供着两尊雕像分外显眼，一个是挺胸昂首手持大刀的关老爷，一个是面目痛苦不堪、穿个长袍的瘦弱外国人，不过他们两个前面桌子上摆着的供品都是一样的，看来这两个人对于吃喝用度是有共同点的。
　　巧凤对我爸爸说：“叔，我和二嘎子信仰不同，他信仰关老爷保佑他挣钱，我信仰耶稣。叔，来坐下吧，我给您冲咖啡喝。二嘎子，老王刚才给你来电话了，你给回一个。”
　　二嘎子把地瓜放后屋了，就回来打电话：“喂，老王啊，什么事？……什么？你竟然要在地基里用钢筋，你疯了啊！那地基在验收时谁会扒开看啊，不许用钢筋，用竹条子，这能省下几万块钱呢！……什么，你怕它塌了，你简直就是个没有大脑的玩意，它要是过两年不塌，我们还有重建的挣钱机会吗？做生意你用点脑子好不好！就像南里那个仓库，这几年盖了塌，塌了盖的，我们至少挣了一百万了……什么，有人在这里面工作你就怕了？为了安全点正好我们可以把棚顶偷工减料做轻一点，就算是楼塌了也砸不死人，这不又能省钱了吗。别和我犟了，就这么办了，出了事我负责！”二嘎子放下电话就对我爸爸说：“这些人什么事情都要我做主，自己一点也不用脑子，累啊！”
　　我爸爸一点也不懂做生意的事情，就问二嘎子：“盖这个楼得不少钱吧？”
　　二嘎子说：“里里外外我花了六十万！”
　　六十万这个数早已经超出我爸爸的思维范围了，在他心中最大的钱数就是有一年丰收了，苞米卖了七百块钱。超出700块钱的钱数在我爸爸大脑中就没有什么概念了，所以他不知道这六十万是多是少，这房子盖得是便宜还是贵。但他也不好追问下去，就说了几句：“好，好房子！”
　　巧凤从厨房拿着咖啡壶出来，接话说：“要说盖这个楼，还有点说道呢，和一本书有很大关系。”
　　巧凤给我爸爸倒了一杯咖啡，我爸爸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怪，但没敢吐出来，强咽下去就不再喝了，我爸爸正纳闷这个楼和书有什么关系，巧凤坐下来继续说：“本来我们是住在前面那个小区里的，房子不大一点，也就100多平方米。有一次我买了一本心爱的书，书名叫什么来着？”
　　二嘎子接着说：“小布头奇遇记，是世界名著！”
　　巧凤说：“对，小布头奇遇记，我从小在学校里就想看这本书，可是这本书总是被别人借走，我一直没借到，就下决心一定要自己买一本看。我可喜欢看书了!”
　　二嘎子在旁边说：“别吹牛了，你就看过这一本书，看了三年也没看完，看书时还得让我在旁边给你查字典。叔，幸亏这书里面有画，她顺着画能看出书的意思，要不得把我累死！”
　　“啪！”，巧凤扇了二嘎子一耳光：“你胡乱说什么，给我妈烀地瓜去。”，二嘎子捂住脸去烀地瓜了。
　　“叔，我妈妈最爱吃地瓜了，可是她有糖尿病，医生不让吃甜食，可巧刘老三种的地瓜一点也不甜，我妈妈可喜欢吃了！啊，叔，我们再说这盖房子的事啊。我不是买了一本世界名著看吗，可是白天没空看书，我得做美容打麻将啊，就只能晚上看。晚上看书需要台灯啊，我就专门买了一款落地台灯，可漂亮了。但是，这台灯一摆上，这床就显得有点过时了，我就又买了一个大床。大床买回来了，那屋子就显得又小又破了，所以我逼二嘎子又买了一个大点的房子。有了大房子，就得买配得起大床的家具啊，等家具买回来，房子又显得小了，我们就又要换房子。二嘎子就不干了，下决心就盖了这个房子，这下够用了，什么都能装得下了！叔你看，这房子是不是与书有莫大的关系啊！”
　　我爸爸点头说：“嗯，是啊，还是你们有钱啊，给小布头奇遇记配了这么大的房子。我得走了，还要给我的小儿子起名字去呢。”
　　巧凤听到我爸爸生儿子了，拿出十块钱塞给我爸爸做贺礼，我爸爸假装推辞了几下就收下了。巧凤叫二嘎子送我爸爸去算命一条街，二嘎子就开车送我爸爸走了。
　　在路上我爸爸对二嘎子说：“二嘎子，你媳妇经常打你吧。我看你媳妇打你耳刮子的样子很熟练，跟我媳妇打我的动作是一模一样的，这要是不打个一二年是打不出这个水平的。我告诉你啊，以后你要是再挨你媳妇打，你就找黄淑芬去，就是给你接生的黄老歪的女儿，他对挨媳妇打的男人可好了！”
　　二嘎子想了想，记起来黄淑芬是谁了，就说：“我想起了，那丫头有点模样，她住村里哪条街？”
　　我爸爸告诉了他黄淑芬家住哪，临走时嘱咐他：“你最好让你媳妇把你脸打破了，满脸是血，或者把腿打瘸了再去找黄淑芬，要不她不相信的！你不像我们这些人，黄淑芬知道我们这些人总挨媳妇打的，所以只要脸上有巴掌印她就收留。”
　　二嘎子答应说：“叔你放心，不用我媳妇动手，我自己就能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的。”然后他又给我爸爸十块钱：“这钱是买地瓜钱，你给刘老三带去。”
　　我爸爸接过钱说：“他那点地瓜不值十块钱的。”
　　“我平时给五块钱，正好现在兜里没有五块钱了，就给他十块钱吧。叔，这里就是算命一条街了，再见，有空就来我家玩啊！”
　　
　　我爸爸兜里正好有五块钱，就准备给刘老三五块地瓜钱。心想这趟来县城可值得了，省了五块钱车票钱，巧凤给了十块钱，还从刘老三手里得了五块钱，还能白喝一顿酒。
　　看到算命一条街，可让我爸爸开了眼界。这一条街上庙宇、道观、教堂林立，旁边是一家挨一家的起名馆、测字堂、算命斋等等，堂面上挂着的牌匾上全写的是精通古今中外易经八字的大仙、大师、大圣，让他不知道找谁好了，他决定先逛逛再说，于是开始从街头向街尾溜达。
　　旁边的店铺里不断有人出来拉他：“来，本大仙给你算算，保你今年升官发财”、“老乡啊，我看你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必定是那领袖人物，只是天启未开，我来给您开开如何？”、“我说同志啊，看您面目无光，是不是家里有什么祸事了，我能给您逢凶化吉啊，进来坐坐！”、“老乡，看你财源不茂，定是那名字不好，我给您改个字，还能改户口，一条龙服务啊，保你立马发财！”，这些人把我爸爸吓得不敢在路边走了，就到路中间走，才清静下来。
　　我爸爸走到一个广场，见到一群人在争论什么，就走过去看看热闹。只见一群和尚、道士，还有几个信天主教的教徒正在辩论这佛祖、玉皇大帝和上帝到底谁是老大的问题。只见一个和尚摇头晃脑地说：“佛云：三千大千世界是为一佛世界，故这佛祖为世界之主！”，那道士却反对道：“世界虽大，却是由无所生一，然后一生二，二生三，皆遵循道法，故这玉皇大帝为世界之主！”，那些天主教徒却说：“圣经中说，上帝在六天之内造了宇宙万物，就连佛祖和玉皇大帝也是上帝造出来的，所以那上帝才是世界之主！”。这三伙人如此争论半天，意见也没有统一，于是就打了起来。先是和尚和道士听天主教徒说佛祖和玉皇大帝是上帝造的不顺耳，就一起打了天主教徒两个耳光，眼看那教徒不支，碰巧那和尚一边打教徒一边说了一句：“打你个王八羔子，让你知道玉皇大帝和上帝都是佛祖造的！”，这道士听了又不顺耳了，又开始和天主教徒一起打和尚，一边打一边说：“让你尝尝玉皇大帝的拳头，玉皇大帝把佛祖和上帝造出来了，你竟然不知恩图报！”，于是和尚和天主教徒又一起打道士。
　　我爸爸对于打架是一窍不通的，碰巧他想起他们家的驴告诉他如果遇到别人打架就赶紧跑开的话来，于是他就赶紧朝一个胡同里跑去，躲在一扇打开的门后。
　　碰巧这门的两边，一边是一个无量道叟开的无量斋，一边是一个百结老衲开的百结堂，对面却是一个小教堂，于是我爸爸就被无量老叟、百结老衲和几个发宣传单的天主教徒拉扯上了，都要把他往自己屋子里拉。
　　那无量老叟和百结老衲一人拉住我爸爸的一条胳膊，无量老叟问他：“大哥是算命还是起名啊？到我的无量斋来，保证让你满意，质优价廉！”，那百结老衲也不甘示弱，对他说：“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所以我的价格比他的还低呢，来我这百结堂吧！”。那教堂的几个天主教徒也拉住我爸爸的衣服说：“信上帝吧，上帝为你赎罪，给你吃穿啊，你可不能忘本啊，加入我们吧！”
　　我爸爸挣扎了几下，无奈那无量老叟和百结老衲功力深厚，挣脱不掉，只得说：“你们放开我，我只是起个名字。”，不想那无量老叟和百结老衲将他拉得更紧了，百结老衲渐渐地把我爸爸拉到百结堂的门口，得意洋洋地说：“看我佛家起名，肯定让你修得正果，此世发财，来世当官，一个名字管两世！”。那无量老叟急眼了道：“这起名测字本来就是我道家的本事，你别听他瞎吹！我都不问你生辰八字，先送你一个字吧。你家里添了新人，人丁兴旺，就给你一个宁字吧！宝盖头底下一个丁字，怎么样！”，边说边发功，竟然一下子把我爸爸拉回一大步。我爸爸一听这个宁字果然不错！
　　百结老衲一看不好，赶紧用另一只手拉住那扇门，抵挡住了道士的功力，边对我爸爸说：“他给你一个字，我给你两个，你孩子就叫貔貅吧，貔貅是龙的孩子，还管钱财只进不出！”。我爸爸一想这两个字也不错，那道士又说了：“那龙是我们民族的东西，与佛无关，别听他瞎说！”。我爸爸的两只胳膊被他二人拉得要断了，疼得大叫，突然只听“咔嚓”一声，那扇被百结老衲拉住的门被拉掉了。百结老衲大怒，放开我爸爸的胳膊，就让无量老叟赔他的门，无量老叟当然不干了，俩人就打了起来。
　　我爸爸这才停止叫喊，但是两个胳膊已经麻木了，正想抖搂一下胳膊，又被几个天主教徒拉进了教堂。
　　进了教堂，几个人让我爸爸坐下，其中一个人就开始教导他：“我们都是信耶稣的，我们不像那个百结堂和无量斋，我们不要钱的，只要求你相信耶稣就行！”
　　我爸爸疑惑地问道：“起名字也不要钱吗？”
　　另一个人说：“不要钱，干什么也不要钱！不但不要钱，你来了中午还有免费的饭吃呢！”
　　又一个人说：“对，你只要来了听布道就行。虽然我们不管起名字的事情，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都会提供帮助的！”
　　我爸爸被这个教堂什么钱也不要还供饭的事给吓着了，就磕磕巴巴地说：“孩子的名字那两个人已经给起了，我看宁字挺好，那貔貅两个字也不错，不用起名字了，我走了，谢谢你们。”
　　我爸爸起身就要走，却被一个人按住，对他说：“我们中国人啊，至少要起三个名字，一个是名，一个是字，一个是号，有些讲究的人还要起一个别号。这样吧，既然你喜欢宁和貔貅这几个字，我们再义务给你孩子起个名字，这样就三个了。你姓什么？”
　　我爸爸说：“我姓辛。”
　　那人说：“嗯，那我看你孩子就叫犹大吧，辛犹大，多好听啊。”
　　另一个人说：“对啊，那犹大可是一个大名人啊，他是耶稣的弟子，没要他，我们就过不了复活节了，你孩子起了这个名字，将来至少能够当个省长！”
　　又有个人说：“对，省长就是耶稣弟子级别的官，这个名字好！”
　　那人又说：“你孩子就叫辛犹大了，字宁，号貔貅，怎么样？嗯，我想想啊，好像不对劲，这字可不能只有一个字啊，那我再给你起一个字吧，起什么好呢？”
　　另一个人道：“我看就叫五饼二鱼吧，四个字，有气派！那五饼二鱼可是能够喂饱好几千人啊，起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发财的！”
　　那人道：“嗯，好，不错！你孩子就叫辛犹大，字貔貅，号五饼二鱼吧！”
　　我爸爸觉得这几个名字都挺有学问，但是有点绕嘴，记不住。那个人就把辛犹大，字貔貅，号五饼二鱼写在一本书的背后，郑重地递给我爸爸，对他说：“拿去，这本书叫《上帝是你的唯一》，也免费给你，你回去要好好看书，有空就领孩子和家人来教堂吃饭啊！你能保证吗？”
　　我爸爸也郑重地接过书，说道：“我保证看书，还来吃饭！我可以走了吗？”
　　那人道：“当然可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