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赵青山回草原，谁也没告诉，包括他的女朋友小冯。
　　那天收工后，仨姑娘正吃饭呢，赵青山突然推开蒙古包的门走进来：“好香啊，有我的份儿吗？”
　　“你，你……”小冯又惊又喜，手足无措。
　　“赵青山！”李红惊叫起来。
　　“是我啊，不认识了？”
　　“赵班长，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吴说。
　　“赵青山回来了！赵青山回来了！”一瞬间，大家都围了进来，七嘴八舌，问长问短，直到点亮煤油灯后才渐渐散去。为了他俩方便说话，李红与小吴也去了放杂物的那间蒙古包。
　　惊喜过后，一种不详的预兆涌上小冯的心头。她顾不得羞涩，一把拉住赵青山的手，接二连三地追问。赵青山解释说：单位已经同意他们结婚，并出示了证明；而且，小冯的父母即将平反，她家被没收的房子已收回，钥匙也拿到了，校方领导同意老两口提前回来。
　　“别问了，时间紧迫，你赶快收拾收拾，明天咱俩领结婚证，后天就走。趁我假期未到，回去还能帮你收拾收拾房子呢。”赵青山说。
　　“这是真的？”
　　“真的。”赵青山低下头，不敢正视小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这么好的事儿，就不能给我拍个电报？爸妈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倒一清二楚，他们知道你的地址吗？”
　　“你忘了前段日子，他们和你要我的地址和像片了？不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啊。噢，差点儿忘了，还有好事呢，经过老中医调理，我妹妹她能走路了！连医生都说是个奇迹呢？”
　　“太好了！”
　　“可不是么。”
　　“好事儿都赶一块儿了。噢，爸爸平反，弟弟他知道吗？”
　　“他那头方便，早知道了。”
　　小冯眉开眼笑，一头扑进赵青山的怀里，心如灌了蜜，甜甜的。
　　小冯做梦也想不到，刚刚五十出头的父亲就得了绝症。他是在农场干活晕倒后，被保送回城里医院就医的。不幸的是，经过检查已是晚期，大夫说，最乐观也就剩二个月的时间了。母亲一听，当场就晕了过去。经过一星期的治疗，如今还靠吃药打针来维持。
　　女儿胆小，又在交通及其不便的草原插队，如果告诉她真相，肯定承受不了。为此，父母只告诉了在兵团插队的小冯弟弟冯强。这段日子也多亏有冯强，医院里病床前，跑前跑后的，陪伴在父母身边。
　　老两口都住了医院，哪有钱啊？尽管朋友借亲戚凑，也是杯水车薪，顶不了几天。天无绝人之路，在兵团时，冯强就听说有不少人平反，还给补发工资。他存着侥幸心理，一个人跑到父亲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学校问。
　　“你是冯老师的什么人？”想不到校方领导非常热情，边翻文件袋边问。
　　“儿子。”
　　“你爸他还好吧？”
　　“他病了。大夫说没几天了。”
　　“别哭别哭，走，带我去医院！”
　　原来，冯老师的文件已经下达到学校，马上就宣布平反，并回到原先的工作岗位上。只是这消息对于他来说，太迟了。
　　这真是人生百态，世事无常啊。
　　当即，校方就为他们交了全部的住院费用与生活费；还派人将他们原先的住房收拾干净，出院就可搬回去。人逢喜事精神爽，老两口一听，精神好了许多。不过，冯老师平反的好消息，是赵青山回草原那天早晨才得知的。
　　查出绝症的当时，受不了精神打击的小冯母亲也倒在了医院。母亲病情稳定后，冯老师就和她商量，说自己在临终前，能看到女儿结婚就好了。老两口强忍悲痛给小冯写信，说想让未来的女婿寄张照片过来，要了赵青山的地址；与赵青山取得联系后，马上将写好的信寄出。
　　接到信后，赵青山就去单位开结婚介绍。
　　别看赵青山相貌平平，瘦得猴似的。可他为人豁达，处事实诚，还总有贵人扶持。在草原下乡，他遇上了有情有义、能将招工名额让给他的何青；工作没多久，又交了与他一起送信的同事任远。任远性格开朗，乐于助人，与赵青山很是投缘。
　　任远虽比赵青山小两个多月，可工龄已经两年，都当上爸爸了。
　　那时候，家庭成份非常重要，包括伴侣的。成份能影响你的前途、你的机遇，甚至你一生的命运。任远知道赵青山女朋友父亲是现行反革命，成份很不好。听说要开结婚介绍信，怕生出是非来，就陪他一块儿去。
　　“女方不在是不是？”填完男方一栏后，开介绍的问。
　　“不在。”
　　“哪，她的户口本呢？”
　　“也不在。”
　　“哪她的年龄、名字、成份、政治面貌，你清楚吗？”
　　“比赵青山小一岁。姓冯，叫冯什么来着？”任远抢着答。
　　“真有意思。问赵青山呢，又不是问你！”
　　赵青山刚要说，看任远朝他挤眼睛，就没开口。
　　“问谁还不一样？这一条一条的啥时候才能填完，你不嫌麻烦我们还嫌麻烦呢！这样吧，空白地方让赵青山拿回去，详细填写清楚不就结了？”
　　“哪样不好吧？”
　　“赵青山是邮局职工，他能拿介绍信跑了？再说，不写清楚，那边办事处也不给他们领证啊！是不是这个理？盖章吧，我俩还要回去送信呢。赵青山，记得送喜糖！多送点儿！”
　　就这样，赵青山从单位开出结婚介绍信。下班前，任远陪赵青山请了假，还把自己的所有积蓄给他带上。
　　赵青山不想让小冯伤心，不想让小冯流泪，更不想让她这么早就知道父亲得绝症的坏消息。他决定，能瞒一时瞒一时，能瞒一天算一天，能瞒多久瞒多久。
　　时间太紧了。来不及与小冯亲热的赵青山，就四处打听何青人在哪里。因为何青长时间没回知青点，大家都说，不在大队就在公社吧。
　　第二天清早，赵青山与小冯先去大队，然后去了公社，都没找到何青。等办完结婚手续，小两口边散喜糖边打听，直到中午才找到他。
　　“你小子，啥时候回来的？”何青欣喜万分，冲赵青山胸口就是一拳。好像不这样就难以表达他俩的友谊似的。
　　“大哥！”赵青山扑上去，含泪与何青紧紧拥抱。
　　“你俩，这是结婚了？”何青盯着赵青山手里的大红纸张，眼睛瞪得大大的。
　　赵青山非常非常激动，他只点头，不说话。旁边的小冯也跟着抹眼泪。
　　“结婚了，就能带小冯一块儿走，是不是？”
　　“是的。大哥，你瘦了。肯定是因为……唉，你呀你，我早……”
　　“你小子请了多长时间假？”何青转移了话题。
　　“半个月。可是小冯家有急事儿，明天星期四正好有顺车，我们就回去了。”
　　“就不能多呆一天？顺车我来解决！”
　　“除去来回路上浪费，回去也没几天时间。还是明天走吧。”
　　明天走。想给他俩办婚礼，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虽然仓促，但这是他俩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再说，也不能委屈了小冯姑娘。何青决定分头准备。
　　这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何青先带他俩去了供销社，买了红纸、糖块、烟酒、主席像、棉花、被面、被单等等等等。让赵青山、小冯带着那些东西马上赶回知青点；让小吴与张志强给小两口收拾一间干净、像样儿的蒙古包，里面要贴上主席像与红喜字；让李红帮王婶缝一铺一盖的新被褥；让王明清带其他几人杀羊、煮手把肉、油炸些果子等等。
　　吩咐完赵青山，何青飞身上马，往大队奔去。他要喊上巴图，分头通知朋友们。
　　晚上，杂里嘎知青点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为赵青山与小冯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虽说人数不多，可非常热闹：巴图主持、何青证婚、王明清献歌，李红诗朗诵；陈坤拿出多年未用的笛子，练了一个下午。他除去为王明清伴奏，还独奏了《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毛主席的光辉》等。
　　陈坤的笛声清脆而嘹亮，非常好听，引得一阵又一阵掌声。为赵青山的婚礼增加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别看陈坤是个羊倌，少言寡语的。别忘了，早先他可是生产队的干部，音乐细胞还不错呢。在村里的时候，每次大队、公社，汇报演出都少不了他。真所谓：真人不露相，高手在民间啊。
　　公社书记、副书记、部长、妇联主任；卫生院张大夫与助手、两名女护士；食堂王师傅带着徒弟们等等，都出席了杂里嘎知青点的第一场婚礼。
　　“今天，大家和九一当（欢聚一堂），为草原的也心（英雄）赵先山、（赵青山）小冯即生（举行）婚礼。下面，由幸希人（有请新人）向我们的为茶（伟大）领袖毛主席一鞠躬……”
　　巴图汉语不是很差，是非常非常差，半通不通的，逗得所有人捧腹大笑。
　　赵青山的婚礼，质朴而实在，省钱而热闹。不止让他们两口子一辈子记忆犹新，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铭刻在心。
　　黎明，小两口蒙古包的煤油灯一亮，王婶就为他们做早饭、烙路上带的干粮；一夜不曾合眼的李红、小吴流着泪帮忙收拾。
　　“红姐，小吴，保重。我俩会抽空回来的……”小冯泪流满面，抽泣得都说不出话来。
　　“你小子，有事儿瞒着我吧？”何青看赵青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其中必有隐情，就把他拉出门外，悄声问。
　　“别提了，还真有事儿。”赵青山将事情从头到尾，全部告诉了何青。
　　“唉，小冯也太可怜了。你可得好好待她。”何青感叹着。
　　“放心吧，我会的。”
　　“你们夫妻双双回城，是好事儿。可是小冯她一没工作二没户口，粮食就是个问题！好，你帮她们收拾，我去公社换些粮票回来，顺便让邮局车过来接你们。”何青说。
　　“大哥，你想的太周到了。”赵青山感激地说。
　　那时候，即使有余粮，因为细粮较少，粮票也不能随便开；尤其是全国粮票，更是紧缺。何青带着巴图那里借来的粮本，连同小冯和自己的粮本跑到粮站；又拿着赵青山的结婚介绍信，说了半天好话，才给他们换了些全国粮票。
　　从此，何青每个月都帮赵青山换粮票，并给他们寄去。直到小冯户口转走，工作落实。这是后话，咱先放下不提。
　　赵青山走后的一星期，刚刚平静下来的杂里嘎知青点，又发生了变化。一次很大很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