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其实，收工后王明清就看天边新生一圈儿灰云，生怕刮沙尘暴，就想早些把李红给接回来。
　　“班长，还是我和小吴去接红姐吧。”小冯也在担心。她看王明清收工没回屋就忙着套骆驼车，知道干什么去。
　　刘芸秀走后，小冯经常与小吴说：“这回，红姐连个伴儿也没有，那么远的路，一个人多孤单啊。咱俩要多关心她才是。”
　　“那收工你做饭，我去接红姐。”小吴说。
　　“要是做好饭红姐还没回来，咱俩就一起去接。”
　　“也行。”
　　“收工还得做饭，多累啊。我要不是不认识路，以后不许这样！”李红看她俩在半路上等，非常不忍心。用命令的口气对她们说。
　　王明清当班长后，先别人后自己，以身作则，干啥都抢在前头，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特别是赵青山走后，他尽可能地安排些轻活儿给女知青。小冯、小吴都很感激他。
　　“怕刮风呢。还是我去吧。”王明清朝小冯笑了笑，边收拾边回答。完后往屋子里走去。
　　“那也行啊。咱俩先把饭做好，红姐回来吃现成的。”小吴说着话，拉小冯进了屋。
　　“我和你去。”张志强跟在王明清后面出了蒙古包的门。
　　“我一个人就行。你帮小李做饭吧。”王明清将大衣披在身上，大步流星向骆驼车走去。
　　“小王！接李红去呀是不是？把手电筒带上！”王婶看王明清要走，追了过来。
　　“是的，婶。带着呢。”王明清上了车辕，拍拍大衣口袋。
　　“连这个也带上吧，以防万一。”王婶将手电递给了王明清。
　　“谢谢王婶。”
　　一心想和李红单独相处的王明清拒绝了小冯与张志强同去的要求，一个人赶着骆驼车，兴冲冲地出发了。
　　茫茫草原，地广人稀。原上草旺盛时，同方向也有几条或者多条道路；可如今，原上草才刚刚发芽，荒茫茫一片，遍地都是路。王明清一路东张西望，竟然没发现李红。他看天色还早，就直接去了李红工作的地点。
　　王明清望了眼广播室门上的锁。心说：糟了，李红肯定在回家的路上！便赶忙掉头往回返。
　　刚刚离开公社，风就大了起来。没等王明清反应过来便沙尘四起，“呼呼”袭来。王明清跳下车辕，双手张成喇叭形状放在嘴边，高声大喊：“李红！你在哪儿啊！李红！说话啊！”
　　王明清拍打了几下骆驼的屁股，骆驼明白主人的意思，仰天“呜哇呜哇”大吼几声，迈开大步往前走。可是，他们的声音被风沙遮盖地严严实实，李红哪里听的到哇？！
　　所以，王明清一次又一次从李红的近处经过，都没被发现。
　　夜深了，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沙尘暴不止没停息，还越来越大。都这时候了，王明清与李红还没回来，知青点所有人与王婶老两口聚在一起，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红姐她，她，她不会出事了吧？”小冯放声痛哭。女孩儿都是水做的，引得小吴鼻子一酸，热泪滚滚。
　　“闺女们别怕，不会出事儿，肯定不会的。”王婶抹了下潮湿的眼角，连忙安慰。
　　等啊等，盼啊盼，他们就是不回来。陈坤说：“这样吧，再套几辆骆驼车，大家分头出去找。记住，别走太远，小心转向！（转向，迷路）我估计他们就在半路或者更近的地方。”
　　回头再说野外的李红与王明清。
　　当王明清的手电光再次来到了顺风处的时候，李红已经无法回应。恐惧的包围与求生的力量促使她拼命滚动身体，向着那束亮光靠近。可因嗓子发不出丝毫声音，眼睁睁与手电光错过。
　　突然，李红碰到一只空酒瓶！
　　在这广阔无边、光秃秃的原野上，找块石头、土块儿都难，何况一个酒瓶？李红胸脯起伏，好一阵激动。她如抓救命稻草似的将空酒瓶紧紧抓在手里，闭上眼睛喘息着。
　　她在等待机会，一个好的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
　　王明清为了遮挡劈头盖脸的风沙，将身子贴在骆驼的屁股上，边喊边往前走。五个多小时的奔波，五个多小时的寻找，几乎耗尽他全部的体力。他又困又累，又渴又饿；声音越来越低，沙哑起来。
　　王明清缩小了搜索的范围。他一是怕风向突变迷了路；二是直觉告诉他，李红就在近处。
　　沙尘暴疯了般怒吼了好一大阵儿，累了似的喘息了片刻。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那一瞬间，机会难得的一瞬间，刚好手电光来到离李红不远的地方！
　　李红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酒瓶抛了过去！
　　那可不是一般的酒瓶，是一只载着李红的希望，载着李红生命的酒瓶。它带着李红的体温，带着李红的气息，“骨碌、骨碌、骨碌、骨碌碌……”滚过草地，绕过车轱辘，碰了下骆驼的后蹄儿，神奇地来到王明清的脚边！
　　“李红！李红！李红！”王明清一把抓起酒瓶，连声惊叫。
　　“……”
　　“李红！李红！”王明清从口袋掏出王婶的大手电，顿时亮光倍增，向四下扫去！清晰而准确地射在李红的身体上！
　　“李红！”王明清又惊又喜，丢下骆驼缰绳，向李红狂奔过来！
　　“李红！我总算找到你了！”王明清热泪盈眶，情真真意切切，嘶哑着嗓子说。
　　王明清不由分说就将李红抱在了怀里。
　　王明清脱下大衣，围在李红的身上。
　　李红靠在王明清怀里，眼泪如泛滥的湖水，无声地滚落下来。里面包含感激、温暖、幸福、平安。
　　王明清抱起李红上了骆驼车。
　　李红的身体软软的，晕了过去。
　　李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了知青点，更不知道王明清为了找她，在野外奔波了五个多小时；光在公社与杂里嘎之间，他就往返了三趟。
　　“班长！你在哪里？”
　　“王明清！找到李红没？”
　　“李红！”
　　“王明清！说话啊！”
　　“找到李红了！我在这里！”王明清边喊边用手电回应。
　　“红姐她没事儿吧？”小冯狠踹几下骆驼的屁股，骆驼车迎着风沙向王明清的车奔来。
　　王明清与大家慢慢聚集，几辆车迎着沙尘暴，往杂里嘎走去。
　　天亮了。沙尘暴得到命令似的嘎然而止。
　　草原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柔的，空气是鲜的。牛“哞哞”，羊“咩咩”，狗汪汪……尽显一片祥和。谁能想到，昨晚发生了惊天动地，那么可怕的事情。
　　李红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期间，王明清嘘寒问暖，买药送汤，精心照料，直至李红痊愈。他黎明便起床，总赶在小冯的早饭前为李红端来热乎乎的小米粥、骨头汤……
　　望着奔波中的王明清，李红感动的唏里哗啦，多次落泪。她由不得想起《自由与爱情》中的两句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找她，王明清不辞劳苦，奔波了五个多小时；为了照顾她，又起早贪黑，瘦了许多。想想原先对他的态度，李红很后悔。
　　
　　母亲痊愈，何青回到了草原。
　　何青在公路边下了车。因为回老家的时候，他将自己的马儿就放在了附近。一是走的太急，二是营子的牧民能帮他照看。
　　何青将拇指与食指放在嘴边，连吹几个响亮的口哨。枣红马一听主人召唤，兴奋地仰天“咴儿，咴儿……”摇头摆尾连声回应。瞬间便“哒哒哒……”向何青飞奔过来。
　　心系李红的何青看天色还早，飞身上马，往公社奔去。十几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何青将马拴在供销社前的木桩上，转身向李红工作的广播室走去。边走边将挎包里为李红买的礼物掏出来，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着。
　　那是条天蓝底儿，紫罗兰边的羊绒围巾。摸上去绵绵的，柔柔的，软乎乎的。为了它，何青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前，盯着颜色不一的几款，很长时间都难以定夺。凭心而论，他喜欢那条粉红底绿边的多些，可又怕李红嫌俗。
　　“送给女朋友？”女售货员看他拿起这条放下那条，总是拿不定主意，热情地问。
　　何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红着脸，点点头。
　　“现在可不流行艳色。你看这条怎么样？素雅中透着亮丽，多大方啊！”
　　“好、好。就它了，谢谢你。”
　　围巾较长，可以做头巾也可以当围巾。必要时，还能将整个头脸围住。草原风大，上下班路上，李红不是需要，是太需要了。
　　何青将围巾翻过来掉过去的看，想象着心上人围在脖子上、戴在头上，含羞带笑的表情与扭动身体的俏模样儿。心里美滋滋的，别提多幸福了。
　　“赛努。何主任，啥时候回来的？”都望见广播室的门了，何青被牧民扎木一把拉住。
　　“赛白努。刚刚回来。扎木，买粮来了？”何青看扎木盯着围巾看，连忙将它装进了包里。
　　“是啊。何主任，那天，多亏你把张大夫及时送到我家。要不然，我老婆麻烦就大了。”还好，扎木没问。
　　“跟我还客气！你儿子好吧？”何青心在李红的身上，眼在广播室的门上。心不在焉地。
　　“健康着呢。何主任，得空喊上张大夫，一起到家聚聚，好不好？”
　　俩人正说话呢，广播室的门开了。
　　何青急着见李红，连忙与扎木说了声：“好的。再见。”没等扎木回答就走。
　　没想到，王明清与李红一前一后从里面走了出来；更意外的是，李红回身锁门的时候，王明清爬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李红不责怪反而笑了。看她那样子，笑得还很甜。
　　何青眼瞅她俩上了马，从杂里嘎方向走去。
　　何青当头挨了一棒似的，傻呆在那里好长时间。
　　何青终于明白过来。
　　何青疯了似往供销社奔去，哆嗦的双手解开柱子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向草原深处狂奔！
　　夜深了，饥肠辘辘的何青才回到公社食堂。
　　“赛努。何青！”
　　“赛白努。那书记，这么晚了，您不会也来吃饭吧？”
　　“等你啊。”
　　“等我？”
　　“是啊。供销社的人看你回来。然后，又骑马出去了。快告诉我，你母亲的病好了吧？回老家这么长时间，找上对象没啊？呵呵……”
　　“谢谢您，母亲的病倒好了。”
　　“那就好。找对象了？”
　　“没有。”何青低下头，沉着脸。
　　“好！我还怕你远走高飞，要离开突拉哒草原呢！呵呵……明天就开干部会议，你的任命巴图早告诉你了吧？”
　　就这样，何青将痛苦强压心底，积极投入了工作。出任大队书记后，他走遍了阿扑哈大队管辖内的每一个营子，每一户牧民。记录了全大队共有多少头牛、马、羊与骆驼，共分多少个群。连过冬还需要增加多少堆草，修理多少牲畜棚等等等等。
　　眼不见心不烦。有很长一段时间，何青不想面对李红与王明清，也很少回杂里嘎知青点。
　　有多少次，何青想把送李红的那条围巾送人或丢掉。可不知为什么，他最终没那样做。
　　草原的春天短暂，夏天也来得很晚。直到小满过后，芒种来临时，原上草才由青变绿，草原的夏天也真正来临。
　　雨后的草原真美，那真是：碧水蓝天景如画，白云翠绿染草原啊。
　　也只有这个时候，扬鞭策马，驰骋在无边草原的知青们，才会拥有雄鹰展翅、鱼儿得水，那种心旷神怡的美妙感觉。
　　那年，杂里嘎知青点是多事的一年。你们看，赵青山他回来了！回来干什么？要把小冯带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