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半山

　　费瑞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招弟竟这么早到了展览馆，想想公司其它组的业务还在排长队，估计下午才能到。
　　“我就说嘛，学好粤语好沟通，有专车送你哈！”费瑞萌得意地开玩笑。
　　“我是说国语才有特殊待遇。”招弟不屑地回敬。
　　最大的老板听到招弟的话，答话说：“哈哈，招弟，下次再迷路就停在路边着急‘怎么办？怎么办？’就会有专车送你到想去的地方。”
　　费瑞萌不明白，问：“点解？”
　　“点解？你小子，枉你是香港人，你想想，现在香港的繁荣还不是一波一波的大陆客揣满大红牛来香港采购么？直接创造GDP，要对大陆客好点。所以，招弟，你只管讲普通话就可以了。”大老板转向招弟，突然看到招弟脚上穿着长长的丝袜，皱了一下眉，低声说：“招弟，你的裙子很漂亮，但是你不能穿袜子，香港没有人穿袜子，去洗手间脱了。”
　　招弟惶恐地往洗手间去，怪不得过口岸排队时一眼就被人认出是大陆来的。
　　展览第一天，费瑞萌早约好了几个客户到自己摊位，招弟帮忙搬样品给客人挑选，一箱一箱的手表，死沉沉的，穿着高跟鞋，甚是不便。这个工作狂，真是要害死自己了，穿着高跟鞋，现在可不是腿肚子痛，连脚趾也痛得要命。招弟龇牙嘞嘴地弯腰搬样品箱，又面带笑容地展示给客人看。
　　总算到了展览馆下班时间。老板请业务们吃晚饭，叫财务早早定了桌位，指定八点半准时入座，否则要排队才有位。门口坐了一排人，是散客，他们等着有人离席才能进去吃饭。在香港，吃个饭也要排队，真是好挤。
　　“看看，冻晶糕二百港水一份，就是猪手与黄豆熬成汤，放冰箱冻，再切成块；这个凤求凰，一百一个，就是大陆过来的白鸽放油锅一炸；这个鳕鱼肉不错，每人一份……”
　　招弟夹了一块鳕鱼放进嘴里，又是生肉，一桌子的人在，不敢吐，硬吞进肚子里去。招弟不敢再夹第二块。
　　“怎么了？不好吃吗？”老板问。
　　“生肉，不敢吃。”
　　“费瑞萌吃！好贵的，不能浪费。”老板看着费瑞萌。
　　“我吃饱了。”费瑞萌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擦嘴巴。
　　老板端过招弟的碗，夹起鳕鱼一边吃一边说：“不能浪费哈，这一桌，十多个人吃饭，可是花了五千多港水……”
　　吃完饭已近十点，费瑞萌送招弟去酒店，他脚步走得飞快，招弟可是整个脚钻心地痛。
　　“你怎么了？这么慢。”费瑞萌跑回来找招弟。
　　招弟索性坐在地上。
　　“我看看！”费瑞萌蹲下身。
　　招弟没来得及阻止，费瑞萌已脱掉招弟的高跟鞋，一股酸酸的臭味飘起。费瑞萌将脸扭向一边，等着让臭味飘完。
　　“哈哈哈哈……”招弟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到抱肚子。费瑞萌不可思议地看着招弟，这个平日里胆小怕事的小女子，今天竟古灵精怪，无所顾忌大笑，而且是脚臭得要熏死人。
　　“哈哈，穿鞋不穿袜子的香港脚，就是这样来的，是吧？哈哈哈……”
　　引来不少路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脚步停顿一秒，一声不吭继续赶路。
　　“你看你脚跟，起了几个泡泡，有一个破皮了。”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拨了一个电话，“老婆，我们家的创口贴还有吗？”对方回答还有。
　　他说明天会带创口贴给招弟。
　　费瑞萌将招弟送到酒店门口，便匆忙回家。招弟在酒店旁边的小药店买了创口贴，上楼。
　　腰痛腿痛脚跟脚趾痛……
　　招弟仍然睡得死沉死沉的，直到门外敲得笃笃响。
　　“招弟，快起床了！”
　　招弟听到是上司费瑞萌的声音，起身拉开窗帘，天刚刚蒙胧亮，窗外的声声汽笛传来，好不热闹了。
　　招弟梳洗完毕，打开门。门外站着费瑞萌和一位漂亮的女士，想必是他的老婆。
　　“您好！”招弟礼貌地打招呼，女士微笑，一脸祥和，递给招弟一盒创口贴。招弟谢过，背起包包跟着出去坐车。
　　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分了手，她匆忙地奔向自己的公司。
　　“觉得我老婆怎么样？”费瑞萌问招弟。
　　“很漂亮，甜润，高素质！”招弟实话实说。
　　“嗯，最主要的，她赚的钱比我多。她会讲日语，法语，西语，现在一个日本公司做销售。”
　　“还会英语吧。”
　　“当然，我们香港人从小就讲英语。”费瑞萌大踏步地往前，每到天桥，几乎是跑着上楼梯。
　　“你再慢吞吞地走，会被后面的人踩到脚。”
　　招弟往后一看，一大片人跑着上天桥楼梯，招弟赶紧跑起来，可是这恨天高跟鞋跑起来就像跛脚一瘸一拐，招弟生怕扭了脚，并不敢跑快。
　　费瑞萌看到招弟确实在努力赶路，但仍然跟不上，便靠在栏杆边等她。
　　“个个都像急着投胎……”
　　“香港人压力大呀，不努力就交不起房租，坐不起公交地铁……”
　　“幸好你老婆能干。”
　　“哈哈，你想说什么？是说我不能干吗？”
　　“不是这个意思，你也能干的，老婆也能干，不用你养，你压力小点。”
　　“有道理。”
　　又是忙碌的一天，招弟像拉地的牛不停地搬样品箱展示给客人。双手发酸涨痛，到晚上几乎招不起来。
　　招弟手痛，一路嘘个不停。心里又想着老五的事，不停地叹气。
　　“你又怎么了，哪里痛？告诉你哈，一叹三衰，千万不要叹气。这次我们接了单，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招弟并没答话，快速赶路。
　　“原本要坐地铁的，但走路是直线，更快一点，再坚持一下就到了。”或许是为了打破沉默，费瑞萌自己多说话。
　　“你招头望一下香港的天空，与大陆有什么不一样？”
　　招弟抬起头，只见满天的星光，伴着高楼的灯光，竟有天地相接的错觉。
　　“想不到，香港的天空能看见星星，我们厂那里的天空看不见星星。”
　　“嗯，大陆搞开发，什么厂都有，而且排污不完善，总要有一个过程，将来一定会好起来。”
　　招弟没有认同或不认同，她只关心自己及家人，照顾好家才能关心到国。
　　“明天，最后一天展览，下午不用去，我带你去半山玩。”
　　说好的下午可以不工作，结果到晚上六点才完。费瑞萌说半山的夜景更漂亮，现在就动身。招弟高高兴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他买了票，坐上一架敞顶小火车，慢慢地往山上爬。
　　“九七年之前，只有英国人才可以上这座山顶。”费瑞萌实话实说，并没觉得这是他作为香港人的耻辱。
　　整座香港城已经在自己的俯视之下，远远近近的山峰都是高楼大厦，灯火辉煌闪着七彩的光，阵阵凉风，吹得灯光蒙灭不定，天上群星寒光闪闪。招弟伸展腰肢，工作一天的麻木在这寒光里苏醒过来。
　　“这么美！有一天，我要徒步走世界。”
　　“你说什么？徒步？”或许是山顶的风力将招弟的话吹跑，费瑞萌挨近招弟，俯下耳朵。
　　“科技进步日新月异，你想游世界可以坐飞机，轮船，地铁。我们国家的高铁正在伸向全世界，关键要有钱，今天努力奋斗，明天游世界……”
　　“哎！”招弟又长叹一口气。
　　“说了不准叹气，总是那么忧郁的样子，说说，关于你。”
　　“我？站在你面前，就是我呀。”招弟避开要谈论自己的话题。
　　“总感觉你很多心事。男朋友呢？”
　　“没有。”
　　“为什么不谈男朋友？找个男朋友，日子会开心点。”
　　“一天到晚上班，每天加班，哪有时间拍拖？”招弟委屈。
　　“看看，是怪我让你加班哈。”
　　“而且，呆在工厂也认识不了合适的男孩子，有人要给我介绍其它厂的拉长，如果是你，会接受吗？”招弟说完就忍不住笑。
　　“你心性很高，要不，我介绍一个香港男人给你。”费瑞萌盯着招弟，像认真的样子又像在开玩笑。很快，他扭转口风，“不行哟，香港的男人比较少，给你介绍一个，就会多一个香港的女孩子没老公。”
　　“拉倒吧！香港的歪瓜裂枣我还看不上。”
　　“拐着弯骂人不眨眼哈，越来越大胆了，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可是胆小如鼠，动不动就爱脸红。”
　　“当然，你总是盯着我的脸看，让我觉得自己的脸很脏，不好意思嘛。”
　　“你自己胆小，没有自信，不敢看我的眼睛，还怪我盯着你看，所以我让你在办公室门口读书，锻炼你的胆量，很有必要。”
　　“你是上司领导，你说了算。”
　　“这可是你说的，今后不得偷懒，每天都要加班到十点，为了你的世界游梦想，加油！”
　　“你就自己美去吧，今后晚上不加班，我要去拍拖，为了日子过得开心点。”
　　“哈哈哈，思维转得快，拌嘴的功夫也不错，为了奖励你展览会上的辛劳，等会下了山带你去维多丽亚港弯。”
　　“快十二点了哟，还去吗？明天去吧。”
　　“明天可得回工厂，很多报价要整理出来发给客户。”
　　招弟一听到工作就头皮发麻，有一个工作狂上司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