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哑巴引起的争论

　　“这孩子，这么大的个子，一碗饭能到哪儿去呀？”陈栋梁的大妗子见陈栋梁放下了碗筷，起身瞅着陈栋梁说，“你这着啥急呀，就是让柱子跟你一块儿去，也不差这一会儿呀。”
　　“饱了，来咱家了，我还能作假？”陈栋梁笑着跟大妗子说，“心里有事儿，也吃不下。”
　　“不就是要柱子跟你去认几个字吗？就这事儿搁在心里放不下去了呀！”大妗子瞅着陈栋梁正着脸色说，“轻易也不来大妗子家一趟，来一趟就吃这么一碗饭。回去要是让别人听说了，那还不说大妗子小气？”
　　“哪儿呀，不是大妗子小气，我真的饱了。”陈栋梁不大好意思地回答着大妗子。
　　“回去跟你爹你娘好好说说，别一看别人可怜就把人家收留了，世上可怜的人多了，能收留得过来吗？”陈栋梁的大舅把手里吃空了的饭碗端在一只手里往屁股后面一背，另一只手抹了一下嘴，在面前来回划拉了两下，看着陈栋梁说，“不是说你舅舅不同意他们收留哑巴，啥事儿咱得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一个大活人能像个小鸡小猫呀。小鸡小猫自己会找食儿，等晚上回来把它往圈里一关就没事儿了。这大活人要吃要喝呀，咱拿啥去养活他？”
　　“大舅，看这个哑巴是啥情况吧，也是没准儿的事儿。”陈栋梁见舅舅不停地埋怨着爹和娘，就笑着对舅舅说。
　　“柱子，快点儿吃吧，跟你哥去一趟。”陈栋梁的大妗子催了一句柱子。
　　柱子听了娘的话，又呼呼噜噜地喝了两碗面汤，这才抹着嘴就从灶房里出来了。
　　“跟你哥去吧，到那儿别翻腾，听你姑姑的话。”陈栋梁的大妗子见儿子说要去姑姑家很高兴，安排着儿子要守规矩。
　　“大舅，我还想让你帮我打听件事儿，帮我问问二赖在啥地方，在干啥。”陈栋梁看着大舅，有些难为情地说。
　　“打听他干啥？”陈栋梁的大舅又是一惊。
　　“过些日子我也想出去看看。”陈栋梁盯着大舅。
　　“那倒也是……老守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这个村子里不少人都外出了，年节的时候回来，也都像模像样的。”陈栋梁的大舅琢磨了一下，“过两天我问问，问好了赶明儿咱爷儿俩一块儿出去。”
　　“大舅，这事儿你先别跟我爹我娘说叨。”陈栋梁提醒了大舅一句。
　　“咋？他们还不愿意？”陈栋梁的大舅瞪大了两眼，“他们俩就是看不清世局，现在有很多人开始往外跑了。守着咱这家能守出啥来呀，几亩地里又长不出金条金元宝。我这阵子也在琢磨呢，老守着家里的这几亩地，眼看就要给别人落下了。再过二年，柱子也该说媒定媳妇了，花钱的地方就来了，指着这几亩薄地是不行了。”
　　陈栋梁一听大舅爷有这样的心思，心里一阵的扑通。他盯着大舅说：“大舅，你就上心地问问，真的好了，咱就爷儿俩一块儿出去，到时候也都有个照应了。”
　　“这个我放心上了！”陈栋梁的大舅点了一下头，“问好了我去给你找你爹娘说说。”
　　“这个倒不是太急，就是问好了，恐怕年前也走不了了，眼看着这两天就该收秋了，秋收秋种得些日子，等这些都忙完了，离年节也不远了。就是能出去，在外面也干不了几天又得回来过年了。问好了，咱就过了年出去，一走就干它一年。”陈栋梁看着大舅，说，“年节儿间二赖也该回来过年了吧，到时候咱找他好好商量商量，让他带着咱们出去。”
　　“那成！”陈栋梁的大舅点了一下头，然后眉毛又拧成了疙瘩说，“我就是不满意你爹你娘眼下这事儿，就是可怜这哑巴，也不能还想把他收留下来呀。嘿，你爹你娘这事儿我也管不了，他们爱咋的就咋的吧。”
　　陈栋梁再也没有说啥了，向大舅大妗子笑着说了句告别的话，让柱子带上纸笔，然后就带着柱子就出门了。
　　饭场上还有人蹲在那里唠扯写闲话，吃空的饭碗在面前放着。几条狗在饭场子里低头来来回回在地上嗅着人们掉在地上的零星饭渣子，两条稍微狡猾一些的老狗先是抬头看着闲唠的人们，见人们唠扯得兴奋了，它们就偷偷低下头来，伸出舌头呱嗒呱嗒舔几下人们面前的空碗，然后不等人们发现，它们又会偷偷地退开了。
　　陈栋梁带着柱子在饭场子上停了几步，与这些姥爷舅舅妗子们打个招呼。
　　“这孩子来不大会儿就要走呀？”陈栋梁的一个远门子姥爷捋了一下嘴巴上的胡子，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陈栋梁问。
　　“家里还有事儿。”陈栋梁看着这位远门子姥爷，笑着回答说。
　　“有事儿也差这一顿饭的工夫吧。”这个远门子姥爷咧开嘴一笑。
　　陈栋梁这才发现这个姥爷真的老了，嘴里一颗牙也没了，打自己记事儿起到眼下，这才几年的光景呀，眨眼间就老成这样了。自己小的时候来姥姥家，这个姥爷还经常会逗自己，那时候这个姥爷的身子是那样的硬朗，最得意满嘴的好牙口，说他吃肉从来不吐骨头，再硬的骨头都抵挡不了他那一口好牙，嘎嘣嘎嘣就能把骨头嚼碎了。这人呀，还真没有几年的好光景。他有些心酸地看着这位姥爷，想对这位姥爷再说两句客气的话，可咋的也说不出口了。
　　这位姥爷又把陈栋梁打量了一阵，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多快啊，这么一丁点儿高的小毛头儿，眨眼就是大人了！”说着，他一只手往下一放，比着陈栋梁五、七岁时的高矮，“再有几年，这孩子的孩子也该这么高的小毛头儿了。”
　　陈栋梁对着这位姥爷笑了笑，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笑自己心里是啥滋味了。
　　“二爷，别跟栋梁唠扯了，他还急等着有事儿。”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向陈栋梁的这个远门子姥爷说了一句。
　　“家里有急事儿，那就快点儿回去吧。”远门子姥爷向陈栋梁一摆手，说，“路上当心点儿，别磕着碰着。”
　　“是，姥爷！”陈栋梁向这位远门子姥爷点了点头，然后向四围的姥爷舅舅和妗子们说了句告别的话，就带着柱子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哥，哑巴真的只会写字不会说话吗？”柱子跟着陈栋梁，走得都有些喘气了。
　　“会说话还是哑巴呀。”陈栋梁看着柱子一笑。
　　“那他咋会写字了呢？”
　　“嘎子说是给人打成哑巴的。他比划的咱也看不懂，他就着急着在地上写，写的咱也看不懂呀，这不就找你了嘛。”
　　“你就不怕他会瞎写？”
　　柱子的这句话问得陈栋梁一个激灵，不会吧！不过，从哑巴那副面相上看，不像是啥子不老实的家伙。
　　“他要是瞎写了，你咋办？”柱子抬头盯着陈栋梁。
　　陈栋梁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咋的应付了。
　　“那还不好办呀！”柱子见陈栋梁愣了，笑着说，“拿着他写的东西去他家周围打听一下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吗？”
　　“你现在上学上机灵了呀！”陈栋梁伸手拍了拍柱子的头。
　　“我经常看课外书，书里面有很多的事儿跟咱生活中一样。”柱子看了一眼陈栋梁，说，“你不看书你就不知道，书里面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哥也知道书里面的故事有意思，哥也想看，可哥不认字儿呀。”陈栋梁苦笑了一下，“好在哥有个话匣子，能听。”
　　柱子笑了笑，问：“话匣子里都听的啥呀？有讲小说的吧？”
　　“啥都有，也有讲小说的，这段时间我听《岳飞传》呢。”
　　“听小说你就该知道对证呀？不怕他瞎写瞎说，只要一对证，啥都清楚了。”
　　陈栋梁给柱子的一句话开了窍，他瞅着柱子，这小家伙几年学一上，心眼儿灵巧多了。就这样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赶了一路，很快就回到老鸹窝了，他们还没有进村子，就远远地看见有人守在村口不停地向这边打着眼罩子看。
　　“像是我姑姑？”柱子抬头看了一眼陈栋梁。
　　陈栋梁也看出来站在村口的是娘，脚下的步子也变得紧了。他几步迎到娘的面前，拉起娘的手，急切地问：“娘，你咋的在这儿站着呀？”
　　“等你！这一走也没个影儿了。”栋梁娘怪罪着陈栋梁，转头看了看柱子，又转回头看着儿子，“你去大舅家了？”
　　陈栋梁一笑，说：“本来说是要去找我老丈人呢，在村口碰见破瓢嘴了，她说我丈人跟一个人走了，我就想到了二赖舅舅了，结果二赖舅舅这两年都不常在家了，说在外面都混成万元户了。没办法了，我就想到柱子了。”
　　“那就快点儿回吧，我估摸着你爹也该等急了。”栋梁娘催着儿子和柱子。
　　“那着啥急呀？大不了咱多管他一顿饭！”柱子看着姑姑，不急不忙地说。
　　“咱不着急！你哥这一出去就是这个时候，能不着急吗？”栋梁娘看着柱子，笑着说。
　　栋梁娘领着两个孩子很快就进了自家的院子。
　　院子里，栋梁爹和嘎子正陪着哑巴坐着。他们见栋梁娘领着栋梁和柱子进来，都欠起了了身，倒是哑巴先站起来吘吘呀呀地比划着打了个招呼。
　　栋梁爹见儿子是去找了柱子，先是很惊讶，很快又平静了。
　　柱子向栋梁爹喊了一声“姑父”，算是与栋梁爹打了个招呼。
　　栋梁爹招呼着让儿子去看一眼马老二，如果马老二回来了，就让他跟着来一趟。要是马老二还没有回来，那就去赵长脸家把赵长脸请过来，不管哑巴写出来的会是啥，这中间总得有个人知道这事儿。
　　陈栋梁依着爹的话又去了马老二家。
　　马老二家这个时候消停了，过来吃饭的人酒足饭饱也都去了，院子里只有马花和马花娘在收拾着院子。陈栋梁踏进院子，就一声“娘”喊着，喊得马花娘先是一怔，接着脸上就像爆米花一样笑开了。
　　“娘，我爹回来没？”陈栋梁看着马花娘，脸上笑着问。
　　“刚回没鸡眨眼的工夫呢，这会儿去茅房了，待会儿就回院子了。”马花娘从旁边拽过来一个凳子要陈栋梁先坐下来，“还是为了嘎子带回来的那个人吧？不着急，反正他在咱村子里呢，跑不了他！”
　　“那个人是个哑巴，还聋。”陈栋梁看着马花娘，摇了一下头说，“怪可怜的！”
　　“是个哑巴？”马花娘瞪大了两眼，不相信似的盯着女婿问，“还是聋子？”
　　陈栋梁对着马花娘点了一下头，说：“又哑又聋，不过他会写字，可咱又看不懂。我把大舅家的柱子找来了，让柱子帮着看看这个哑巴到底会是咋回事儿。”
　　“他会写字？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咋的会写字呢？”马花娘一头雾水地眨巴着眼琢磨着。
　　“嘎子说好像是给人打的，咱现在也不知道。”陈栋梁摇摇头。
　　“谁这样狠心呀？竟下得去手！”马花娘正起脸色说，“一个大活人给打成哑巴打成聋子，这哪是人干的事儿！”
　　“今儿我去我舅舅家把我那个柱子表弟喊过来了，让他帮着看看哑巴写的都会是啥。我爹和我娘有个想法，想让我这边的爹去一趟捉议捉议，商量商量。”陈栋梁看了一眼马花娘，想把爹娘打算把哑巴留下来的事儿说出来，他眨巴了一下眼，还是把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你爹娘有啥打算了？是不是又想把哑巴留下来呀？你爹娘这两个人我算知道了，心肠太软，看不得别人有啥可怜的地方。一看见别人有个啥难处呀，心里比别人还着急。你爹娘这两个人呀，心太善！”马花娘叹了一口气，眨巴了两下眼，说，“这要是再把哑巴留下来，那日子咋的过法儿？就那么三间房子，你跟马花住一间，隔着一道隔篱子再住两个大小伙子，那像个啥呀？他们两个就没有想到这儿？”
　　陈栋梁听出来马花娘是啥意思，她不愿意自己的爹娘再留个哑巴在家里。细想也是，就那么三间破房子，再住个哑巴进去，虽说马花是过了门的媳妇了，但出来进去的也不是那么方便。
　　“跟你爹娘耳朵蹭耳朵也混半辈子了，他们两个是啥样的人，娘心里清楚！”马花娘盯着陈栋梁，眼里的意思也十二分的明白，她不十分同意陈栋梁的爹娘收留哑巴。
　　“这个也没个准儿，要是哑巴不像嘎子说的那样，就不会留他。”陈栋梁当然看出来了马花娘的意思，不管这关不关她家的事儿，毕竟马花嫁过去了，那个家有她闺女的份儿了，她有这样的心思，那也应该的。
　　“要是哑巴真的像嘎子说的那样呢？”马花娘逼着陈栋梁看。
　　陈栋梁给马花娘问了个结实，他躲开马花娘的眼光，看了一下院门，然后回过头来，笑了一下，说：“我就是想让我这个爹过去看看，有啥话让我爹跟我爹娘说叨说叨。有些话我说了我爹娘不一定依着我，要我这边的爹过去说，我爹娘还能放心里琢磨琢磨，不管咋的吧，我这边的爹在我爹娘心里还有些分量。”
　　“待会儿是得让你爹跟你爹娘好好唠扯唠扯，这收留个人不是个小猫小狗啥的，一个大活人，留在家里，吃穿住用哪一样不得费心费神的。”马花娘点了一下头，往院子外瞅了瞅。
　　马花坐在娘的身旁一直没说话，她看了看娘，又看了看陈栋梁，然后也往院子外面看了看。
　　“我爹娘心太善，这个谁都知道，半辈子的秉性了，一时半会儿要说动他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就琢磨着让我这边的爹过去，有啥话我爹能开口跟他们说叨，他们也会在心里掂量掂量，别人的话他们也不一定能放到心上去。在我爹娘的心里，他们最看重的是我这边的爹。他们一直认为我这边的爹说话办事儿都有一个杠杠儿，可信。”陈栋梁看着马花娘，说，“这事儿或许我这边的爹的话能让我爹娘有个琢磨。”
　　马花娘听了女婿的话，叹了口气，啥也不再说了。她很清楚，虽说刚才嘴上说要马花爹过去说叨说叨，其实这话就是跟没说的一样，马花爹跟栋梁爹和栋梁娘席上地上，心地差不了多少，要不，当这么多年的生产队队长人们咋的能服他？心善还不说，啥事儿还讲个公道。这事儿让他过去也说不出啥子鼻子眼来，也就嘴上说上两句过场的话，说不定还会帮着栋梁爹和栋梁娘想主意呢。她琢磨到这儿，不禁心里一紧，这事儿……还真不好办，要是自己出面说叨这事儿，人家会说这事儿咋的能挨上一个女人家出头露面了。再说了，说不上自己到了那个场子上见到哑巴，也会心疼，自己这个时候也只是个心里的想法，也只是个嘴头子。她不觉叹了口气，这事儿咋的都给这两口子碰上了呀！
　　陈栋梁瞅着马花娘，心里琢磨着马花娘的心思。
　　正在这个时候，马老二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他瞅见院子里的陈栋梁，打了声招呼，然后问：“刚才我听说你来找过我，到底是啥事儿，你娘也没有说个清楚。“
　　“家里来了个哑巴，是嘎子带过来的。“陈栋梁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给了马老二。
　　“走吧，过去看看！“马老二听完陈栋梁的话，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下，看着陈栋梁说。
　　陈栋梁这就起身跟马花娘打了声招呼，跟着马老二就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