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性的贪婪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2-10 18:02:25 字数:5501
“爹,要是我爹娘真的想要把哑巴留下来,你咋看呀?“出了马老二家的院子,陈栋梁就这样试探着问马老二。
“我能咋看呀?这是你爹你娘的事儿。”马老二看了一眼陈栋梁,说,“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啥想法。”
“要是哑巴跟嘎子说的那样,也怪可怜的。可我们那个家就那么三间破房子,再加一个人,住起来就不那么方便了。”陈栋梁看了一眼马老二,想从马老二的脸上看出点儿啥。
“孩子呀,记住了,不管啥时候,为人方便就是为己方便,咱家就是再把哑巴留下来,也不会日子不能过,就是紧了点苦了点儿,别的还会有啥?”马老二没有回过头去看陈栋梁,而是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日子再苦,也苦不过六零年,现在还不会把人饿死。要是真的能把他留下来,我琢磨着嘎子那边的两间老房子还够他们两个住的,咱就是吃饭多添一瓢水多挖半碗面,多双筷子多个碗。本来这事儿现在不该跟你说,知道我今儿从医院里出去干啥了吗?我一个朋友在外面混出个样儿了,他现在手底下缺劳力,找我帮他找人呢。”
“今儿我在大舅家也听说了,原来小时候常跟我一块儿玩的二赖现在在外面也混出息了。他让你找人是好事儿呀,你就可以带着咱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出去了。”陈栋梁一听马老二的话,立马就忘了自己来找马老二是因为啥事儿了,激动得恨不得能跳起来了。老丈人有了这样的心思,自己以后出去就不会有啥为难的地方了,爹娘那儿就有老丈人说话了。
“我是这么想,可这事儿能是那么轻巧吗?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要是真的跟着咱出去了,一年累累呵呵挣不到钱,到时候咱就不好说了。啥事儿咱得弄个准成再说!今儿嘎子带回来个哑巴这事儿,真的把哑巴留下来了,他一个大小伙子,就是聋了哑了,胳膊腿又不少,还能挣得不够他自己吃喝的?这些日子我就一直在琢磨着现在的世局,也出去打听了不少,外面真的是已经变了。咱这个村子,不光是咱这个村子,就方圆十来里路之内的村子,大部分还像咱这个村子一样。我就琢磨收秋一毕就跟着我那个朋友去看看,准成了,过了年他用的劳力咱给他找,三十、五十口人不是啥问题,三、五百口也问题不大。”马老二看了看陈栋梁,摇摇头说,“等收秋一毕,我去看准成了,找人中间立个字据,明年他要多少劳力咱给他找。”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由哑巴引起的话,几步远的路一眨眼就到了。
陈栋梁和马老二进了院子,就瞅见哑巴正趴在一张凳子上,用柱子带来的笔纸抹着眼泪写着啥子。
马老二向院子里的栋梁爹和栋梁娘摇了摇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栋梁爹和栋梁娘好像明白了马老二的意思,只是对着马老二那么一笑,算是跟马老二打了招呼。
马老二仔细瞅了哑巴一阵,这孩子还真是可怜,白白净净的一个大小伙子又聋又哑,可惜了。
哑巴写了一阵,然后放下了笔,把写好的那张纸拿起来交给了旁边的柱子。
柱子接过哑巴写的东西,先是看了一遍,然后清了清嗓子念起来。
从哑巴写出来的身世上来看,他也确实够倒霉的了。
哑巴姓贾,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贾元宝,原本也是驴堆集上的人家,前些年爹娘偷着投机倒把挣了些散碎的钱。后来,政策放宽了,哑巴的爹娘就干脆进城了,开始从外地大鸣大放地捣腾些稀奇的东西到县城里去卖。由于买卖越做越活,哑巴爹就干脆在路上来回跑着进货,哑巴娘守着摊子往外卖货。那时候的哑巴并不哑巴并不聋,手里也常有爹娘给的零花钱。后来,由于哑巴爹长年在路上跑,哑巴娘在家守住摊子就守不住人了,先是跟旁边的一个商贩眉来眼去的,后来就有事儿了。俗话说的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慢慢地,哑巴爹也听到了风声。你在家里点灯,我就在外面放火,原本已经很宽裕的日子就这样一下子败落了。到了最后,哑巴的爹娘拳脚相见,打个头破血流之后就分开了。哑巴娘跟着别人跑了,哑巴爹也弄个女人走了,谁也不管哑巴的事儿了。哑巴没办法,又回到了驴堆儿集上找他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心疼哑巴,可爷爷奶奶的年纪已经大了,一个半大的小伙子留在家里,已经习惯了有钱的日子,照顾起来就有些吃力了。吃力归吃力,可毕竟是贾家的血脉,吃力也要照顾。贾哑巴的二叔看上了贾哑巴家镇上的那几间门面房子,就想着法子在贾哑巴的爷爷奶奶面前编谎造谣,说贾哑巴在外面偷鸡摸狗不学好。贾哑巴的爷爷奶奶一听这样,气得两眼冒火嘴哆嗦,找到贾哑巴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嗦叨。贾哑巴一头迷糊,非要爷爷奶奶说出来是谁这样造谣折损他。爷爷奶奶把贾哑巴二叔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贾哑巴气愤不过,就去找了二叔。二叔二话不说,先是给了贾哑巴几个嘴巴子。贾哑巴年轻火气旺,立马就跟二叔对拼了。虽说贾哑巴已经人高马大了,可力气还没来齐,哪里是二叔的对手?几番厮打,贾哑巴给二叔揍得鼻青脸肿,多亏有人看不过去把二叔拉开了,说二叔这样往死里打贾哑巴有点儿过分了。贾哑巴的二叔不依不饶,说贾哑巴不学好就得管教。别人一听这么回事儿,也没有啥子话说了,训教孩子,这是常理儿呀。也就在那次贾哑巴跟二叔对拼之后,二叔的几个小舅子也没事儿找事儿打过贾哑巴几次,并扬言只要贾哑巴在驴堆儿集上呆着,就见一次就打一次。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要赶贾哑巴滚出那个驴堆集。贾哑巴经过这样几次挨打之后,也不知道给他们打了那个地方,慢慢地就不会说话了,后来也慢慢地听不见东西了,贾哑巴就真的成了哑巴了。贾哑巴先是在小镇上躲了一段时间,实在躲不下去了,就去了一个窑厂给人家烧砖,可窑主见他是个又聋又哑的孩子,也不拿他当一回事儿,窑主手下的领工还时不时地欺负他,上次嘎子为了他,还给窑主差点儿打死了。这次贾哑巴又挨了欺负,心一狠,逮住窑主的几个孩子都给揍了个大半死,然后就跑出了窑厂来找嘎子了。
栋梁爹听了哑巴的身世,瞅了瞅栋梁娘,又瞅了瞅马老二和陈栋梁,叹了一口气,说:“驴堆儿集离咱们也不算远,不是今儿嘎子说了,咱们还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儿。这人跟人呀,真不一样,他二叔竟能下出这样的手!说起来着哑巴跟自己的孩子有啥不一样呀,都是贾家的骨肉,他还真能下得去手!”
“哑巴咋碰了这样的爹娘呀!”栋梁娘叹了一口气。
“老陈,哑巴孩子现在在咱这儿了,赶他走,于心不忍,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又聋又哑的,他又能往哪儿去?这次他把窑主的孩子打了个半死,窑主肯定也不会放过他,万一他从咱这里出去给窑主碰上了,哑巴不光会又聋又哑了,恐怕胳膊腿都保不全了。”马老二看着栋梁爹,说,“他来咱们这儿找嘎子,也就是来躲难的,咱要是不管不问,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他是信着嘎子,信着咱这个村子,才过来找嘎子。咱要是就这样不管不问,咱在他心里会落下啥样子?”
栋梁爹看着马老二,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琢磨着马老二话里的意思。
栋梁娘也瞅着马老二。
“爹,我爹我娘刚才也琢磨着这理儿,这事儿也不着忙,反正他现在在咱这儿呢。”陈栋梁看着马老二,说,“不管咋说,咱不能再让哑巴出去受这个委屈了。我还有件事儿在心里放不下去,今儿晚半晌我去一趟驴堆集看一眼,要是真的哑巴是这样,咱就把他留在这个家里。说起来这是个小事儿,其实这也不算是小事儿,添个人在家里咋的都得稳妥了不是。”
“你的意思是怕哑巴说的不是实话?”马老二看着陈栋梁。
陈栋梁点了点头,说:“瞎话倒不像,不过我心里不踏实,觉得还是弄清楚了稳当些。”
栋梁爹听儿子这么一说,笑了一下,点点头说是。
“咱在这儿想着把他留下来,倒还不知道哑巴愿不愿意呢。”马老二看了看栋梁爹,“不如让柱子写话问问他,如果他愿意留在这儿,咱真得像栋梁说的这样,把啥事儿都弄得稳当踏实了,咱一片好心,不能留个祸殃子在家里吧,虽说咱看着哑巴不像啥坏孩子,还是稳当了些好。”
“这倒是,咱只顾着想着留他了,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栋梁娘接过马老二的话说,“那就叫柱子写话问问他愿不愿意留在这个村子里。要是他愿意留下来,咱再做留下来的打算,他要是不愿意,咱也不用费心巴拉地想那么多了。”
柱子依着大伙儿的意思开始一句话一句话地写出大伙儿的疑问让哑巴回答。每一个问题的答案等哑巴写出来之后,柱子都会念给大伙儿听。就这样折腾了一阵子,大伙儿总算明白了哑巴这次来找嘎子就是为了躲避窑主赵老坦,上次赵老坦把嘎子打了之后,让手下的两个领工把人事不省的嘎子拖到一个荒坡里扔了,哑巴夜里偷着用窑上的推泥车把嘎子送到了老鸹窝的村口,又急着往回赶,他怕赵老坦知道后会有麻烦。结果回去之后,不知道咋回事,他送嘎子的事儿还是给赵老坦知道了,赵老坦找他问话,他又说不好,就用笔写了说嘎子可能要死了。赵老坦就警告他这事儿谁也不能说,他对赵老坦点了点头。可能是赵老坦心虚,也可能是怕有事儿,从那之后就开始让人在工地上折腾哑巴,上次差点儿给人填到压砖机里去,亏得有几个工友推土赶到了场子上。哑巴就从工地上溜了出来,直接去了赵老坦家,把赵老坦的几个儿子都折腾得够呛了,然后跑了出来,在外面躲了几天之后,就想到了嘎子,他想如果嘎子好了,就跟嘎子在一块儿活命,如果嘎子死了,他就把上次嘎子挨打的事儿告诉老鸹窝里的人,要是这个村子里还有嘎子的亲人,就去找赵老坦算这笔账。
“上次亏得没让栋梁这孩子留在那儿!”栋梁爹听完了哑巴写的话,很为上次出去找嘎子碰到的事儿担心地说。
“你认识赵老坦?”马老二很迷糊地皱起眉头问。
栋梁爹把上次出去找嘎子的事儿说了。
“也许不是那个赵老坦呢。”陈栋梁也有些后怕地说。
“今儿咱不说那些事儿,就讲哑巴的事儿。哑巴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在这咱这个村子里留下来。”马老二紧盯着栋梁爹和栋梁娘,说,“说说你们两口子啥意思吧。”
“还能有啥意思呀,他愿意留下来,咱就把他留下来吧。”栋梁爹很放心地出了一口气,说,“只要他不嫌咱这个家破家穷就行,我跟栋梁娘都没啥说的,就是担心马花和栋梁这两个孩子心里会有啥。不管咋说,现在这个家由他们两个来当家了,这事儿还得他们两个吐口了才能定下来。我跟栋梁娘就是这个意思,啥事儿咱得先看孩子的意思。”
“你们两口子要是有这个心思,孩子的事儿就先放在一边儿,他们两个的那儿由我来说。就是你们两口子得想清楚了,这要是把哑巴留下来,家里一下子又多出一张嘴吃饭,日子该咋的过法儿,咱心里得有个考虑。”马老二很认真地看着栋梁爹和栋梁娘。
“只要两个孩子心里能愿意留下哑巴,这往后的日子也难过不到哪儿去,地分到咱手里了,只要咱多用心,这几亩地还不能多打出一个人的口粮?”栋梁爹琢磨了一下,说,“再说了,他一个大小伙子了,也不会呆在家里吃闲饭吧。家里多了个帮手,地里就能多打出些口粮来,老话都说了,人勤地不懒。”
“话是这么说,地是分到咱手里了,可今年秋季的收成已经定局了,打不了多少粮食,明年上半年的口粮恐怕就接不住了。”马老二看着栋梁爹,说,“明年三、四月青黄不接的时候,日子也就紧了。”
“那个时候也不用犯愁,地里的野菜啥的也就多了,对付着也就能把日子过下去了。”栋梁爹笑了笑,说,“明年的夏季儿是咱自己种的庄稼了,应该有个好收成了。”
“这样就苦了咱这一家人了!”马老二叹了口气,说,“这事儿只要你们两口子心里拿准了,马花那儿你们就不用担心她会有啥想法,我养的闺女我知道,也该我说教。”
“不管咱咋的做,我还是觉得我该去一趟驴堆集。”陈栋梁插话说,“这也快,我骑洋驴去,来回也就要两、三个时辰吧,等我回来之后咱再好好捉议以后的事儿。”
“去吧,你要是不去一趟心里就踏实不下来。”栋梁娘见儿子执意要去驴堆集一趟,也就应了儿子的要求,她嘱咐儿子要小心,不能把哑巴在这个村子里的事儿说漏了。
陈栋梁得到娘的应许,进屋就把洋驴给推了出来,出了院门,一迈腿就上了洋驴。
栋梁娘追出院门,在儿子的身后喊了一声:“早点儿回来,晚上你还得过去接马花回来。”
陈栋梁回了一下头答应娘说知道了,然后就往村外去了。
院子里的马老二见陈栋梁走了,嘬了一下嘴,说:“栋梁这孩子想的也对,还是稳当了咱的日子才能过得踏实。”
“那倒也是,咱还是先捉议一下哑巴能留下来的事儿吧。”栋梁爹看着马老二,说,“栋梁这孩子我好说叨他,就是马花那儿,你得好好说说,咱不能让孩子心里对这事儿心里有疙瘩。”
“我刚才说了,我的闺女我知道,也得我说教。你们两口子就放心琢磨着咋样安排哑巴这孩子吧。”马老二笑着说,“就是有一点儿我弄不明白,咱打算把这孩子往哪儿,家里就这么三间房子,栋梁和马花住了一间,要让哑巴和嘎子住到他们两个隔壁,我觉着不合适。西头那间倒是可以让嘎子和哑巴住,可你们两口子住哪儿呀?”
“我们两口子住驴棚子。”栋梁爹很干脆地回答说。
“那驴棚子能住得下?”马老二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家的驴棚子,“拴头驴就没有个下脚的空儿了,还能住下两个人?”
“我还琢磨着嘎子他家原来的那两间房子,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我这过去收拾收拾,凑合着还能住两个人,要不我就把驴牵到他家的那两间房子里喂,咋的也不能让这两个孩子没地方住!”栋梁爹挠了一下头,说。
“这倒是个办法,等会儿栋梁那孩子从驴堆儿集回来看是啥情况,真的是哑巴写的那样,咱就想法儿今儿让这俩孩子先对付过一夜,明儿咱就找人把嘎子家的那两间房子修修。”马老二看着栋梁爹说,“要不咱再招呼着老少爷们儿们坐一块儿吃顿饭,跟大伙儿打个招呼,哑巴以后就是咱老陈家的人了,要老少爷们儿们以后多给点心思。”
“请老少爷们儿们那儿就不用了,得闲我就挨家说叨说叨,要老少爷们儿以后多想着这孩子,这孩子有啥不到的地方就别放到心上去。”栋梁爹眨了一下眼,“再说了,请老少爷们儿们在一块儿吃顿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老少爷们儿们再以为咱依着这事儿收礼,就更不好了。”
“这个也是,现在老少爷们儿们手里紧,三块两块钱的都是命,请他们过来吃顿饭吧,不拿点儿礼钱他们心里也过不去,拿吧,家里还指望着这点儿钱支应油盐酱醋,支应一家老小的用度。”马老二低下眉头想了一下说。
“不急,等着看栋梁那孩子回来再说吧!”栋梁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