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曲欣怀孕

　　一九八二年的三月，依然是春寒料峭，寒风袭人。
　　曲欣走出医院大门，拐上马路边的人行道。一股旋风，刮得满大街尘土飞扬。她裹紧呢绒大衣，脸色有些苍白。此时的她，心里忐忑不安，纷乱如麻。她不想马上回家，她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走。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大夫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耳边：“恭喜你，你有喜了……恭喜你，你有喜了……”
　　“怎么办？”她反复地问自己。
　　这可是吴致远唯一的孩子啊！她记得吴致远说过，他们家几代单传，自己也是吴家的独苗苗。如若神不知鬼不觉地坠掉，未尝不可。可她总觉得这样对不起吴家，对不起吴妈对她的一片真诚。老人家可是刚刚丧子，她那颗因断了香火而欲碎的心，正需要安抚和慰籍，何不给她点意外的惊喜呢？再说了，坠掉这孩子更对不起自己挚爱着的致远。这可是她和致远多年来感情的象征，爱的结晶。她想到这里，有一丝丝留下来的奇思妙想。这样吴家是满意了。可自家父母这一关肯定过不去。不要说把孩子生下来，就是眼前未婚先孕这一事，就让她头疼的。母亲知道了定不会轻饶她，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父母和家人。她想得有些头疼，也有些累了，索性掉头往家走去。心想，暂时保密，先得过且过吧。
　　纸里包不住火。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的肚腹也渐渐地隆起。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已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天，她拿出跳楼一闭眼的勇气，捂着肚子告诉妈妈说：“妈，我有了。”
　　她妈一愣：“啊！？有什么了？”
　　“我怀孕了。”
　　“什么？”曲欣妈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两眼呆呆地发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瞪得溜圆，厉声问：“你，你再说一遍。”
　　“我怀孕了。”曲欣大有豁出去姿态。
　　曲欣妈听了嘴角颤抖，两眼渐渐喷发出熊熊怒火：“你说什么呢你，你有病啊？”曲欣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么凶狂。只见她霍地站起来，抡圆了巴掌“咣”地一记耳光，狠狠地抽打在她那因妊娠而憔悴的脸上，她直觉眼前金星四射，她只是颤抖了一下，她没有走开，且闭上了眼睛，心想，你打吧……打吧……
　　曲欣妈出身是教师，也许是职业所致，为人处世较传统。始终把声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万万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儿会给她“丢脸”。她觉得就像五雷轰顶。她脸色铁青，浑身颤抖着，声嘶力竭地吼道：“谁的？赶快做掉！”
　　“是致远的。我们计划五一结婚呢，谁知会是这样呢。”曲欣喃喃地、带有解释的口吻说。
　　曲欣妈一听是致远的，如雷灌顶的怒气似乎消了一半：“现在都这样了，你还犹豫啥？赶快做掉。不然你以后咋办？”
　　“我想生下来。我不想再嫁了。”曲欣边往外走边嘟囔着，“我去上班了。”
　　“你给我回来。你想气死我呀！神经病！”曲欣妈又是暴跳如雷。
　　其实曲欣爸妈还是很开明的。他们对儿女们的婚恋只是过问引导，从不强加干涉。就说曲欣与吴致远吧，也算是门不当户不对，尤其是吴致远是个农村家庭。可他们虽说心里不那么如意，嘴里并没说出苛刻的话。他们也赞赏吴致远的优秀，也就勉强顺应了女儿的选择。
　　既然吴致远已经那样了，他们痛定思痛，心想，这回一定要为女儿的婚事把把关，不能再由女儿任性了。可他们也知道，女儿想要做得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是女儿的性格使然。
　　曲欣也在想，如其与爸妈争辩，不如沉默地拖延。任凭妈妈怎么说，她都默默地忍受着，至于别人的眼光如何，那就无所谓了。
　　她坚信自己的选择，坚守自己的贞洁。好在县招待所所长是父亲的老战友、老同事；好在曲欣的处世为人敦诚热情，同事们对她也给予同情和怜悯。
　　面对女儿的拖延战术，曲欣妈实在无计可施。无奈之际，她一改往日温柔儒雅的风度，风风火火地去了枫树岭村找了吴家。吴家方知竟有此事，若不然她们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吴妈得知曲欣已怀孕在身，真是悲喜交加。悲得是儿子已经不在了，吴家的香火已经没了延续；喜得是她仿佛在黑暗中又看到了一线光亮。可这光亮又如风中残烛，将一闪即逝。
　　吴妈也曾几次“召见”曲欣来家“面吾”，可曲欣总以“忙”为由，没能“觐见”婆婆。无奈之际，吴妈只好奉曲母之命，亲自来到县招待所相劝。
　　曲欣一看婆婆“驾到”，自然喜出望外，一顿盛情款待。席间，吴妈被曲欣的热情和想法感动得声泪俱下：“欣儿，你妈说得对，你还年轻，要为以后的前程着想。再说了，你和致远必竟没结婚，还是做了吧啊！以后啊，你就是我的亲闺女。如今致远走了，这都是吴妈命不好，我认了。可我有你们这些好闺女呀，也知足了。”吴妈握着曲欣的一只手，腾出另一只手来拍打着曲欣的腿，敞开心扉地面对面地聊着。
　　曲欣毕恭毕敬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她心想，吴妈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在流血啊！
　　吃过午饭，曲欣找了辆车把吴妈送回枫树岭村。临别时吴妈虽说双眼失明，但还是从车窗内探出头来说：“一定要听你妈妈的话，不要再惹她生气了，妈妈都是为你好。记住。”
　　曲欣扯起嘴角，牵强地笑了笑：“放心吧，阿姨。”
　　曲欣望着汽车缓缓地驶出了县招大院。她站在那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向办公室走去。
　　自从上次被妈妈骂出了家门，已有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她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妈妈，她知道妈妈身体不好。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拿起电话给爸爸办公室摇了过去。片刻，电话响起：“喂，您好。是爸爸吗？”
　　“嗯。欣欣吧。”那头说，“最近也不回家，你妈想你呢。”
　　“嗯。妈妈好吗？我今晚就回去。”曲欣说着，眼泪汪汪的。
　　曲欣爸爸一听女儿今晚要回家，这让他想起昨晚老伴的话……
　　晚饭后，他正在客厅看报纸呢，老伴用围裙擦着手、笑眯眯、很神秘地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把把报纸给他抽走了。她笑盈盈、有些神秘地说：“哎，老曲，你猜今天我去一百（第一百货）看见谁了？”
　　“你看见谁我哪知道！看你诡异的样！”曲欣爸摘下眼镜、揉着眉心、漫不经心地斜睨着她说。
　　“你呀，就不知为女儿操心。”她生气似地埋怨着老曲。转而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我今天看见初中的一个学生，今年才二十八，人家就已是一百的副主任了。”
　　曲欣爸有些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二十八怎么了？当个副主任那不很正常吗？”
　　“是很正常，关键是人家还没对象呢。”曲欣妈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尤其是他和欣欣是同班同学，你说巧不巧？”
　　“巧什么巧？你想说啥呢。同班同学怎么了？有的是，那又能怎样？”曲欣爸不耐烦地拿回那张没看完的报纸又看了起来。
　　曲欣妈再一次夺下他的报纸，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认真地说：“我看他俩挺般配。他问欣欣结婚了没有，我说还没对象呢。你猜他怎么着？我看他两眼发亮，心里有掩饰不住的高兴呢。我看只要欣欣愿意，肯定能成。”
　　“你不要一厢情愿了。欣欣都那样了。再说了，感情这东西难说。”老曲在给老伴降温。不过他也乐得其成。
　　“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女人特有的感觉。我当时约他来家玩，他很激动呢，他说和欣欣毕业后就没见过面，等欣欣在家时再来，也好来拜见你这位顶头上司呢。”曲欣妈得意地有些滔滔不绝。
　　曲欣爸想到这里，于是对电话里的女儿说：“好吧，回去有话好好对你妈说。爸爸有事儿，先挂了。”说完把电话“咔擦”一声挂断了。
　　那个时候局长家里也没电话，好在他家住在单位大院里。曲欣爸放下电话，专程跑回家去告诉老伴说，女儿今晚回家吃饭。
　　曲欣妈在家闲来无事，正考虑女儿之事呢，一听老曲这话，急忙走出家门。心想，说不定这事儿能成，越想心里越是美滋滋的。于是她借买菜之名，直奔一百大楼而去。
　　让她更惊喜的是，一进入一百大楼，就遇见了周宏才。真是想谁谁来，找谁谁到。
　　“李老师！您来了？”周宏才远远地也看见了李桂英，他一溜小跑过来跟她打招呼。
　　“嗯！真是巧了！正想找你呢！”李桂英喜出望外地说。
　　“您有事儿吗李老师？”周宏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牵起她的手，毕恭毕敬地问。
　　“今晚去家里吃饭吧，欣欣也在家呢。”李桂英热情地说。
　　“嗯……是这样的老师，今晚要陪客户吃个饭……那样吧老师，您的饭就免了，我去您家玩儿吧，顺便看望一下老局长。”周宏才不无遗憾地说。
　　“噢……真是的，那没办法。那样吧，晚饭后我们在家等你吧！”李桂英深感惋惜地说。
　　“好的！老师，客人还在我办公室等我呢。那咱晚上见？”周宏才不好意思地说。
　　“好吧，晚上见！”
　　周宏才客客气气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李桂英乐滋滋地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孩子确实不错……
　　这一切曲欣却蒙在鼓里。
　　      
　　曲欣放下电话，自己默默地想着心事。说是回家，她却有些胆怯。倒不是怕挨骂，怕就怕妈妈那无休止的数落和不正眼看她的表情；怕妈妈见了自己心烦。
　　下班了，她正在前思后想地打怵呢，爸爸骑车进来了。她知道爸爸的来意，爸爸也理解女儿给他打电话的用意。她高兴地跑了出去，骑上自行车和爸爸一同往家里走去。
　　曲欣仗着爸爸在家，妈妈不会不给她面子。她一进门就喊：“妈，我回来了。”说着就帮着妈妈干这干那的。
　　“你歇着吧。注意休息。”妈妈关心地说。
　　晚饭时，曲欣看着满桌子可口的菜肴心想，肯定是爸爸告诉妈妈说我今晚回来吃饭，若不怎么会比平时任何时候都丰盛呢？还全是自己喜欢吃的。妈妈也和气多了，不断地往自己碗里夹菜：“快吃吧，多吃点。”这倒让曲欣有些感动，甚至不太适应。
　　“妈，您不要老为我操心。您也要多关心一下自己呀。”曲欣一边说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满桌子的美味。“您的健康才是全家人的幸福呢。”
　　“嗯。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啊。”妈妈稍一停顿，又给曲欣夹了筷子菜说，“待会儿你有个同学来，我看你俩挺合适。人家现在都是一百副主任了，没想到还没对象呢。人长得不错，又有上进心。”说完宠溺地白了女儿一眼。
　　“哦，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妈妈对自己突然这么和颜悦色呢。”曲欣心里想。
　　刚吃完饭，门铃果真响了。
　　曲欣去开门，倒要看看到底是那位同学这么有“出息”，能够得到妈妈如此的“赞赏”。
　　曲欣来到门前，缓缓地把门开开，眼前果然出现一位身材笔直挺拔、穿着一身蓝咔叽中山装、梳着铮明瓦亮的小分头、手里提溜着两瓶白酒的高个子“帅哥”。曲欣感到很陌生：“请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