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向信义 20

　　品检的工衣在淡绿色的绝大多数工衣面前，也算是别具一格的了。我不清楚写字楼为啥要选用红衣绿裤的理由，但是大致上有一点我还是很明确的，那就是想和其它部门的工衣区分开，突出品检的唯一性和自己的个性来。当然了，作为信义的几千名员工来讲，对工衣本身是没有选择权的，你入职在哪个部门，就只有接受哪个部门发放的工衣。这一点，一般是没法改变的。除非你重新更换了工种，就会领到不一样的工衣。
　　渐渐地，我就释怀了，工衣嘛和厂证一样无非就是你入厂的一个证明而已，它跟你的学历、履历和工资没有任何的关联，这一点毋庸置疑。对于员工来讲，最关键的是什么？那就是你在工厂里属于自己的岗位上能够最大限度地释放出多少能量，为公司创造多少财富。如果你是属于那种紧俏型复合人才，又和厂方需求对口，那么恭喜你，你就会得到厂方不菲的报酬。如果你仅仅是普通员工，那么就要面对现实，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只管到时候在饭堂外边墙根处刷卡领钱便是了。其它的嘛，无需你去操心了，公司里的每一个职位都有其工作标准，相信其它同事会处理好的。
　　常见的几个品检中，李光斌和杨芳对品管要求都比较的严。通常情况下，包装部的同事都不愿意“麻烦”他们。不过有时候又恰巧他们值班，因而就显得运气不好。我看过，李光斌和杨芳俩人都有相同的特点就是不苟言笑，总是给人一副冷面孔一样。就算是偶尔见他们浅笑，那也是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的昙花一现，过后又恢复原状。要是在不了解情况的新同事眼里，就会觉得他们不近人情，孤僻而清高。其实呢，在生活中，笑与不笑那应该是别人的基本权利，外人无可厚非才是。仔细一想其实也挺正常的，人家愿笑就笑，爱笑就笑那是人家的事了，自然也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所以我在此就要打住，不再往下写了，还望诸君见谅才是。
　　还有，他们的脸颊都比较白，在深红工衣的映衬下更是与众不同。对于脸白者，总是能吸引眼球，回头率自然就高。在信义玻璃，在东莞虎门，在广泛的珠三角地区，人长相的美丑、肤色白与黑、拿钱多与少、干活轻与重，还有谁谁谁扣女仔（广东方言，就是处对象的意思）厉害等等等等这些话题，都是让人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毕竟，在过于枯燥乏味的流水线上，成天面对冰冷的机器，即使是定力再好的人，长年累月如此，精神上都会受不了的。所以，茶余饭后找点乐子，开点或荤或素的玩笑。要不，下了班走出厂门，来到灯红酒绿的南国都市夜摊前驻足徘徊，或者三五几个凑在烧烤摊前谈笑风生，举杯畅饮；或者溜到影剧院去欣赏影片；或者在节假日相约好友外出游玩，回归自然，寄情于山水之间……无非都是籍以消磨时光，从而获得一点心灵上的轻松之感，如此而已之后在第二天清晨又以崭新的姿态投入到不同的工作岗位上。
　　和湖南人、河南人打交道，说起来也是由来已久。在我打工的第一家香港厂，里面就有不少人都是，就说在保安队，也有河南人。现在，我虽不知道李光斌到底是河南哪里的人，但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就有河南人特有的一种气质：看似对人热情有加，实则阴险狡诈。我不否认，每个地方不但有坏人，但也有好人。不管怎么说，在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里面，惩恶扬善、爱憎分明、富有同情心、对生活充满美好、绝大多数公民都能遵纪守法和积极工作……这些其实就是社会的主流和正能量的优秀品质，始终走在时代的最前面。
　　我包好拉到成品区的成箱玻璃，也曾“很荣幸”地被李光斌抽检出了不良品。他虽然不知道我的尊姓大名，但还是从木箱的侧边上发现了我的工号是1769，于是便大声呼叫，我有些极不情愿地走近木箱，而他却已经把箱内的那片玻璃给提了出来，并用红笔在他认为不可以的地方随手画个不规则的圆圈。见我到了以后，就用红笔指着那个画圈的位置朝我说道。
　　“你看看嘛，就是在这里发现了杂质，如果说面积小，作为内销玻璃问题倒是不大，也可以包装出厂。可这是一小大片，而且还在接近正中央的位置上，这就不允许了。”
　　那个时候，我正忙得热火朝天，包装台上都还放着取下待包的玻璃。而且，为了老陈制定的每天每人175片玻璃的产量，六张台子的兄弟们都在铆足干劲赶着货。他当然不知道，在八个小时之内，要完成那个铁定的产量，如果不抓紧时间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我早就计算过了，175片玻璃，以每箱内销30片来计算的话，足足要装八个木箱还有多。而究竟要包哪种是内销还是外销玻璃，谁都不知道，只有等到了包装台前，罗加金或裴广友或老陈或李金峰（高压釜操作手）用电瓶叉车把装满玻璃的台车叉至包装台前了这才晓得。而且，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上一班的台车玻璃没有包完，那么下一班就要接着往下包，把人家的半箱玻璃补齐拉走，至于补充了多少片如实登记，那就是你的产量。基本上，这在包装部，顺理成章地都作为不成文的规定了。
　　还有，就算是包内销玻璃，像那种红旗世纪星、B5、爱丽舍等比一般轿车挡风玻璃大出数倍的玻璃，根据客户要求，每箱只能装15片或者16片，反正不能超过18片。这种木箱通常都有半人高，需要用较厚的泡沫加固，箱底需要在加厚木板上对称钉两根塑胶条，塑胶条上有齿状，每一个“牙齿”处相对应放进去一片玻璃，还要使用贴片粘稳避免划伤。通常来说，包装这种玻璃就真的是费力又费时，可你不干也不行啊。有时候看上去包装了十来箱，还是远远不够产量，而下班时间已到了，也就不管那么多直接下班走人。本来按理是应该整够产量的，可是下一班也需要上班，自然是没地方给你了。所以，我在信义包装部三年的时间，每一天都过得既紧张而又充实，包装技术由最初的笨手笨脚，到最后也能熟能生巧了。在不知不觉中，像我之前的张华春、龙海洋、罗加金他们那样修边的潇洒动作，我后来也学会了。也就是刚刚上班那阵，手指常被刀片划伤，有时候流点血，有时候没流，但感觉到被汗水一浸入伤口就火辣辣地疼。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来了，就要安心上班、克服困难。渐渐地，我就边看人家操作和边琢磨刀片的使用技巧，慢慢地从中悟出了门道，以至于到后来就极少再受刀片划伤了。
　　在包装玻璃过程中，对在玻璃表面轻微划伤，需要使用电动抛光机（带滚筒的那种）和抛光粉稀后释涂在划伤部位，尔后两手紧紧托住滚筒上的细砂轮，慢慢地接近划伤部位，让砂轮与之接触，通过动力渐渐磨平。这也主要只是针对内销玻璃，外销玻璃质量要求更加严格。李光斌、杨芳他们更是加倍重视，也常常抽检，也有被抽检出来不合格的。公司规定，凡是不合格品，都必须要求报废，同时需要登记产品的名称。同时还规定，公司员工如果打碎一片玻璃，需赔偿人民币10元。实际上，像一片成品玻璃，从切片、丝印、胶合、高压釜到包装这一整个工序下来，10元钱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作为内部员工，公司也不可能像对外那样要求按销售价格来赔偿的。但是，对于报废玻璃，就不需要赔偿了，直接报废就是。即使是报废品，公司也有办法把它们变成利润，那就是粉碎以后卖玻璃渣子给酒厂做空酒瓶用，听说每吨是280元。我就亲眼见过，好些重型货车过来厂里都是拉着篷布满载而归。我在想啊，这大抵就是变废为宝了吧。
　　有时候在饭堂吃饭，也会碰见李光斌和杨芳他们。看上去他们都很斯文，表情十分平静地在队伍后面机械性地挪动着步子，尔后重复着不能再熟悉的刷卡点菜、端着不锈钢餐盘来到饭桶和汤桶前打饭打汤、再寻个座位一屁股坐下去，慢条斯理地轻启红唇，好像并不怎么满意地享用着眼前并不很合口味的饭菜。
　　而杨芳打饭呢，和李光斌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动作和表情。他们虽然是同行，可也少见他们在饭堂交流，基本上都是各自吃饭又各自离开。如果有事要说，可能都是在工作岗位上。偶尔瞥见他们打的饭菜，在餐盘中的位置不算拥挤，他们就不像我们做体力活那样吃得多，他们体内热量消耗不大；也许到了饭点肚子还不算饿，又或是想保持体形，总之就像是对付着将就吃点一样。或许下了班，万一肚子饿了，还可以吃点零食小吃的用作补充。
　　看得出来，他们和我一样，对于打工，或许伴随着时间一长，似乎都有些麻木了，可能有时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莫非真的就像台湾已故著名歌手张雨生演唱的那首歌曲《我的未来不是梦》一样么？
　　都说“湘女多情”，从杨芳那双小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目光，和她平常的生活与对人待物上来综合分析，我不确定她是不是也属于多情的人？怎么说呢？从广义来说，一个人还是多情的。你看哪，像对父母、对兄弟姐妹、对左邻右舍、对亲戚朋友、对陌生人等等，所要表达的感情那肯定是不一样的，有的亲近，有的随缘。但是，缩小范围来讲，对于夫妻关系和感情上，由于中国推行的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这就要求所有公民都必须在《婚姻法》规定的范围内约束自己的言行和感情。通俗地说就是对家庭和婚姻上，感情一定要专一，相互之间要忠贞不贰，互相信任包容和理解对方，不能见异思迁、背信弃义。否则，就会遭受伦理道德上的谴责和父母子女的抛弃。最坏的结局就是两人分手、家庭破裂、各走一方，到头来受伤害最深的莫过于他们的孩子们。
　　好些时候，我就有些想不通，像那些离婚的家庭，没有孩子之前离婚的极少，可能是还在享受爱情的甜言蜜语的温存，相互间都还沉浸在罗曼蒂克当中。即使对方有点小毛病，也都可以既往不咎，主要的是感情基础还在，大家都还轻松，毕竟还没结婚嘛。但是结了婚，情况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在有了孩子之后，成天地面对照顾幼儿，导致休息不好，精神状态不佳；再加上另外的一些原因，俩人的感情就渐渐地产生了裂缝，把气泼撒在孩子身上。如果不能及时沟通，相互宽容支持对方，再有第三者插足，时间一长，场面还真的是不好收拾。那么一来，离婚便是迟早的事情了。到最后，他们倒是解脱了，可自己的孩子却要遭罪。作为父母，他们那样做，是不是太过于自私自利了？如果要离，在没孩子之前为啥不分开呢？那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没有牵绊和包袱，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分析杨芳走路的姿态来看，如果还没结婚的话，至少都应该有男朋友了。单从外表上看，她的面部表情总给人一种冷若冰霜、不好接近的感觉。这对我而言，我是有爱人的人而不是单身汉。所以我的心里，面对感情的大门早已关闭，爱人之外再好的女子，都不会让我的心再度泛起情感的涟漪。始终都不会也不能忘记自己背井离乡来到东莞虎门路东的原由，就算是做最卑微的工作，我都不能背叛当初的海誓山盟。
　　其实，在胶合合片室，还有一位叫罗文静的湖南美女，和杨芳都是同省老乡。长发飘飘、身材高挑、瓜子脸、丹凤眼，眼角隐约可见浅浅的微笑，走路就像飘的一样。她每次过来包装部这面的卫生间方便时，都会从我们的包装台前走过，不知吸引了包玻璃的那些兄弟多少关注的深情目光。确实，在男多女少的信义玻璃王国里，年轻女子首先不管是不是美女，只要那么一露脸，自然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效应。真要说起来，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中的男女，都有相同与不可泯灭的爱美天性，于是便有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说。在古代，还有“宝剑配英雄，才子爱佳人”的说法。从中不难看出，一个人如果有娇好的容貌和优秀的个人素养，而且还很有才气，注定会吸引不少赞叹和羡慕的目光。当然，人世间无所不能的人是没有的，这一点务必要清楚。一个人的本事再大，都会受到局限，而人的精力时间也有限，想在360行都尝试过，顶多也是某些人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罢了。
　　信义玻璃的品检部，还有几个男品检我以前都是熟悉的。其中有一个叫向洪的，湖北人，根号三左右的身材，平头、脸阔方圆、身板壮实、一说一个笑。和包装部不少同事的关系看上去都还不错，有时候他也会抽检成品玻璃的质量。一般而言，对于内销玻璃，在品质得到保证的范围内他都可以放行，只不过在质量要求上要比李光斌和杨芳他们略微宽松一些。反正，成品玻璃的木箱侧边上只要有品管盖章，就说明已经通过了他们的抽检。打铁条固定的胖子（山东滕州人）就会一一认真细致地封箱，然后才叉走挪到出货区域。这样一来，包装区域的暂存成箱玻璃的区域才会有空，也才方便下一班同事们，包装好的玻璃也才有地方存放。要不然，就会打乱固有的秩序，一切都会乱套。老陈在时，总会像长舌妇那样不厌其烦地反复唠叨：“大家一定引起注意了，包装台背后的这一片区域是专门存放成品玻璃的，装完一箱就拉过来一箱按次序摆放好，这样的话，也方便打包。如果打乱秩序，清理起来的话就很费时费力。还有啊，这一片的卫生也要多加注意，班长们有空的话，要多拿扫把扫扫，干这活不累人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