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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哑巴到底啥来处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2-08 14:14:08      字数:4758

  陈栋梁见爹和娘都不说话了,眨巴着两眼来回看了看爹和娘,皱着眉头问:“这是咋的了?咋不说话了呀?我也没说啥呀!这事儿爹和娘有主意就行,我也没啥说的。就是我觉得要是再把他给留下来,咱这个家就吃不消了,一来咱家没啥积蓄,就囤里那么一点儿粮食,恐怕也支应不了再添一口人吃饭。再说了,咱要是真的把他给留下来了,以后他成家立业都是咱这个家的事儿,就眼前咱这个家境,咱也支应不了。不是我不同意把他留下来,我就是想着咱把他留下来以后,往后的日子该咋过。”
  “咋过?好过,比六零年好过多了。”栋梁爹抬头看着儿子,说,“好歹以后地在咱手里,山岗子也在咱手里,就凭咱家这几个劳力,还会饿着?”
  “是不会饿着,这家里添口人可也不是小事儿呀!”陈栋梁看了看娘,然后看着爹。
  “平日里你没有这么多心思呀?”栋梁爹不认识似的看着儿子。
  陈栋梁挠了挠头说:“以前这个家有爹有娘,我想那么多心思干啥呀?现在不是成家了嘛,就像你跟娘说的那样,这个家的担子慢慢就落到我的肩上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愿意让他一个人没依没靠的,咱这个家虽说穷了点儿,把他留下来,咱这个家就是他的窝了,刮风下雨他有个躲的地方。”
  “儿子呀,爹娘为能有你这样的儿子心里舒坦!记住了,自古都有这么一句话,可能听起来让人觉得不耐烦,可这话里的做人的道道儿深着呢。老话说了,救人就是救自己!咱把他留下来,不就家里多双筷子多个碗嘛,他在心里得承咱多大的恩情?咱也不指他记住咱的恩情,咱就想着他能有家有院有人疼,想着他以后别再受啥委屈。”栋梁爹看着儿子,有些语重心长地说,“这人呀,咋的都是一辈子,穷也好,富也好。穷人吃的差点儿,穿的差点儿,只要没有丢了做人的规矩,这一辈子就活得踏实。富人吃的好点儿,穿的好点儿,没了做人的规矩,活得心虚。啥是做人的规矩?本分,积德,就是规矩。我和你娘也大半辈子了吧,虽说没有挣下啥子家业,可我和你娘白天走路心不慌,夜里睡觉心不惊,邻里邻舍的,能帮一把的时候,伸手帮一把,实在帮不了,就跟人家说两句打气儿的话,让人家觉得心里暖和。我和你娘又生了你这么一个知情达理的儿子,这辈子你爹心里满意了,你娘心里也满意了。”
  “你爹的话你也听到了,就哑巴这孩子,你爹心里开始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娘心里也是不咋的同意。可细想想,人活在这个世上,谁没有个不着地的时候,谁也保不齐自己一辈子就没有个不磕磕碰碰的时候。看着哑巴这孩子,我就想,要是咱自己碰到了这样的事儿,咱心里会咋想,咱心里又会咋想。将人心换自心,都是一样!”栋梁娘接过栋梁爹的话,盯着儿子,说,“虽说咱把他留下来他享不了啥福气,粗茶淡饭跟着咱勉强活着,可也比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好多了。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咱把他留下来了,咱这个家就是他的窝儿了,他要是再有个委屈啥的,也就有地方躲了,哪怕他说的话咱谁也听不懂,呜呜呀呀地跟咱比划一阵,在他心里也算是有人说了。”
  “爹,娘,我知道,换上我是哑巴,我心里也会想着能有个窝儿,有个家,有人疼。”陈栋梁看了看爹,看了看娘,又往院子里看了看哑巴,说,“吃过晌午饭再说吧。吃过晌午饭,咱想法儿把他的身世弄清楚了,想法儿把他来找嘎子的事儿弄清楚了,再确定是不是把他留下来,咱就是再好心,总不能糊里糊涂把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留下来吧。”
  “这个倒是!”栋梁爹见儿子有了留下哑巴的心思,点头说了一句,然后呼呼嗒嗒轻快地扯起风箱来。
  栋梁娘把切好的茄子放到洗菜盆里,兑上两瓢水泡了起来。茄子要是不经水这么泡上一阵,下到锅里会染饭,乌黑乌黑的,显得做出来的饭很不干净似的。她泡好茄子,围裙擦了擦手,瞅着锅台看了两眼,然后转头向院子里瞅了瞅。
  院子里,哑巴正跟嘎子比划着些啥子,两手在面前一指一绕的。嘎子皱着眉头看着哑巴的手势,不停地摇头,看样子也是没有明白哑巴比划的意思。这要是真的把哑巴这孩子留下来了,以后哑巴心里想啥,比划个啥,还真得费事儿了。栋梁娘看着嘎子对哑巴摇头,心里不禁这么想,他要是想要个啥,心里想说个啥,没人能明白呀。
  陈栋梁顺着娘的眼光往院子里看了一阵,心里却在琢磨着哑巴正在比划的手势,这一指一绕的是在说啥呀。他皱起眉头咬着嘴唇在心里比着哑巴的手势比划着,这一指,是在说一个人?这往手脖子上一绕,是在说有人给绑了?哑巴这家伙真有啥事儿?到底会是啥事儿?他来找嘎子到底是因为啥?一连串的想法让陈栋梁一下子觉得这事儿并不轻巧,他看了看爹,然后又看了看娘,说:“爹,娘,我这出去看看我老丈人回来没,我觉得真得找个识文断字的人看看了,老会计老了,就像爹说的那样,现在的字儿他也好多认不准,咱就得找个能认准现在的字儿的人!”
  “这个时候出去?你又寻思啥了?”栋梁爹抬起头,盯着儿子问。
  “你看哑巴比划的手势,我咋琢磨着他是出事儿了才来找嘎子的呢?他一指一绕的,像是说有人给绑了。这个咱真得弄真实了!”陈栋梁看着爹,说,“不是咱不心疼他,要是他亏理惹出的事儿,这个哑巴就不招人可怜了。要是别人欺负他,这事儿咱还真得问问,就是咱给他出不了气,咱也不能让他再一个人招人欺负了。”
  栋梁爹一下子不认识了儿子一样盯着陈栋梁。
  栋梁娘也是瞅着儿子发愣了。
  “爹,娘,这不是个小事儿。我这就去找我老丈人,要是他还没用回来,就让他顺路从别的村子里找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人。这事儿越快些弄明白也就越好!”陈栋梁说着,来不及爹娘有啥说法,抬腿就走出了灶房,向院子外面走去。
  “儿子就这么两天,咋琢磨事儿跟以前不一样了呀?”栋梁爹瞅着栋梁娘,眨巴着两眼问,“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呀!以前他想个啥就是个啥,这今儿咋想得多了,也想得长了呢?是不是这一结婚就把他给结老成了呀!”
  “这孩子,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吃过早饭你还没有回来那阵儿,让他去给瘦孩子中间说句话做个保,他还说了几句怪罪大炮的话,我说了他几句,他才依着我的话去了。”栋梁娘说,“这孩子这两天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还是不稳当。”
  “那是,想一下子让他变得稳当了,哪有这样的道理?今儿他对哑巴这事儿有这样寻思,我就感觉着稳当不少了,慢慢来!”栋梁爹很高兴地说。
  “是,得慢慢来,这以后家里有个啥事儿,咱得慢慢放给他了。”栋梁娘往外瞅了一眼,说,“就是性子急了,这吃过晌午饭也来得及呀,说走就走了。”
  “年轻都这样,经几场事儿摔打摔打就好了。”栋梁爹又往锅底下添了一把柴,呼呼哒哒扯了几下风箱,抬头看着栋梁娘,说,“地里的庄稼要长熟,还得经经日头经经雨呢,不经几场事儿,他长不了心眼儿,也长不了记性。”
  栋梁娘又往院子里瞅了瞅,哑巴仍在和嘎子比划着啥子,不过不像刚才比划的那样猛了,嘎子倒有时候也懂了似的向哑巴点点头。她仔细瞅了一下哑巴的手势,哑巴两手在面前一上一下地挥了两下,然后又在胸口拍了拍。这是要说啥呀,他转过身来把哑巴的手势重复给栋梁爹看,然后看着栋梁爹。
  栋梁爹看着栋梁娘比划了一阵,摇摇头说:“不知道这是啥意思。”
  栋梁娘也摇了摇头,然后往锅台上看了看。
  栋梁爹呼哒呼哒扯了几下风箱,锅里开始传出来吱吱啦啦的声音,开锅不响,响锅不开,再有几把火,锅里的水就开了。他又添了一把柴,抬头往灶台上瞅了瞅,锅盖的周围开始往外轻轻飘飘飘飘地冒起了小股的热气,锅里吱吱啦啦的声音在慢慢变小了。
  栋梁娘见灶台上的热气越来越大了,就忙着张罗面盆里的面疙瘩。
  “等会儿再下锅吧,不知道栋梁这孩子会啥时候回来呢。”栋梁爹见栋梁娘开始折腾面盆里的面疙瘩,看着栋梁娘,说,“这个时候面疙瘩下锅,等栋梁这孩子回来,怕是都熬成糨子了。”
  “锅马上就开了,这孩子也真是,这一顿饭的工夫都等不及了。”栋梁娘拍了拍两手上沾着的面疙瘩说,“这一出去,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呢。”
  “要不……那就不等他了!”栋梁爹琢磨了一下说,“还不知道他啥时候能见到马老二。马老二再折腾着去别的村子里找人,我估摸着这样一折腾,也得等到半晚晌才能回来。”说着,他手下紧扯了几下风箱,顿时,灶台上锅沿儿周围腾起了很浓的热气,锅里吱吱啦啦的响声也变成了咕咕噜噜的水开的声音了。
  栋梁娘掀开锅盖,撅着嘴往锅里吹了几口气,然后开始往锅里下面疙瘩,下了几把之后,她用勺子在锅里蹚了蹚,沉到锅底的面疙瘩给她这么一蹚,呼呼噜噜地在锅里打起转儿来。这样下到锅里的面疙瘩才不会沉底儿,就是锅底下的火烧得大烧得猛,也不会给糊了。栋梁娘见锅里的面疙瘩都在锅里打着转转儿,这才接着往锅里下面疙瘩。
  “你说哑巴这孩子会不会在外面惹事儿呀?”栋梁爹抬头瞅着正往锅里下着面疙瘩的栋梁娘,有些担心地问。
  “这个谁能知道呀,乍然间这孩子就到咱跟前来了,以前是啥秉性咱也不知道。再说了,就是经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少爷们儿们,谁也不知道别人会想啥,谁也不知道别人会干啥,别说是一个生脸的人。咱也看不懂他都是比划的啥,又不能跟他唠扯几句啥子,他是啥秉性啥心思,咱也不知道,咋的能琢磨出他会不会在外面惹事儿。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这个时候我倒觉得咱们家栋梁想得周到了。”栋梁娘头也没抬,手里在一把一把地往锅里下着面疙瘩。
  “我倒怕他在外面惹出啥事儿了。”栋梁爹低头看了一样锅底下的柴火。
  “我也是担心这孩子会在外面惹出啥事儿来。”栋梁娘往锅里下完面疙瘩,勺子又在锅里蹚了蹚,然后盖上锅盖,说。
  “这孩子看着不像是啥惹事儿的孩子!”栋梁爹自己给自己宽心似的说。
  “一个又聋又哑的孩子,能惹出啥事儿呀!”栋梁娘把面盆放到案板上去,往院子里看了看,又端起洗菜盆放到案板上去,来回把泡在盆里的茄子洗了两遍,然后把洗过的茄子捞进一个灶篓子里控水,只要锅里的面疙瘩开了,这茄子往锅里一放,再抓把盐放进去,锅盖子一盖,锅底下的火再烧上一阵儿,等锅里咕咕嘟嘟开了两遍,这顿饭就做好了。
  “就是有事儿,我估摸也肯定是别人先欺负他了。”栋梁爹琢磨着说。
  老话说,没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坏,没人满足自己地里的庄稼好,尽管哑巴只是第一次跟着嘎子来这个家,尽管栋梁爹和栋梁娘现在只是开始心疼哑巴这孩子,现在只是想把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留下来,可他们心里不知不觉地已经在开始向着哑巴这孩子说话了。
  “先别说这孩子了吧,等会儿栋梁回来了,马老二找了识文断字的人,啥都慢慢都弄清楚了。”栋梁娘说,“咱先安生地吃完这顿饭再说吧。”说着,她端着灶篓子来到灶台后面,就等着锅开下菜了。
  栋梁爹也不说话了,低下头来呼呼哒哒地扯着风箱,锅底下的火苗子被吹得蹿出了锅门儿,猛烈地舔着锅门脸,火光把栋梁爹满脸的皱纹映照得一明一暗。他又往锅底下添了一把柴,抬头看了一眼灶台,锅盖的周围开始向外呼哧呼哧地冒着大热气。栋梁娘见灶台上起了大雾一样,就去掀锅盖子,也不知她这个时候想啥了,刚伸到锅盖上的手又一个哆嗦缩了回去。
  “咋了,热气烫着手了?”栋梁爹瞅着栋梁娘,停下了拉扯风箱,心里烫了一样问。
  “给热气吹了。”栋梁娘把手在水盆里放了一下,然后转回身,对着灶台吹了两口气,这才重新伸手把锅盖掀起来。
  “你着啥忙呀!”栋梁爹埋怨着说。
  “没事儿,就给热气吹了一下。”栋梁娘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这才把灶篓子里的茄子放到锅里去。
  栋梁爹瞅着栋梁娘,手里的风箱也停了下来,他不放心地问:“碍事儿吧?”
  “你这老东西,有啥呀,就给热气吹了一下,还能有啥呀?”栋梁娘重新把锅盖盖上了,被热气吹了的手放到嘴巴前面吹了吹,“咱这粗皮糙脸的,热气吹了一下还能咋的了呀!”
  “你就是不小心!”栋梁爹见栋梁娘没把被热气吹了的手放到心上去,瞅着栋梁娘撇了一下嘴,然后低下头来接着呼呼哒哒地扯起了风箱,锅底下的火苗子仍然被吹得不停地蹿出锅门脸儿,他满脸的皱纹仍然被这样的火苗子的照应得一明一暗地显得苍老而憔悴。
  “又不是给吹过一次两次了,能有啥呀,又没有吹出泡来!你就只管好好烧火吧,再有两把火就行了!”栋梁娘把手从嘴巴前放下来,看了看栋梁爹,然后又伸头向院子里看了两眼。
  栋梁爹不再说话了,只顾得低头烧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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