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狗子

　　河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灌进我的嘴里，我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难道，我真的要淹死了吗？
　　恐惧、绝望、无助，袭上心头。濒死的感觉是这样难受，水里的怪物还在吸附我的脚，要啃噬我的肉。我的手已经挥不动了。
　　“小桃……”有人在岸上焦灼地大喊，一遍又一遍。
　　我在水中，耳朵能听到。但我不能说话。是强子，是强子的声音！他……知道我心不死，兴许暗中一直盯梢我……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
　　我听到他下水了。许是我漂浮在水面上的黑色的头发，让他瞧见了我的方向。强子的水性好。一个猛子，拉着胳膊，要将我拽出水面。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我的身子很沉。那个怪物还在攀附着我的脚，力道更大了，它像在和强子拔河，看看到底谁能赢。我睁开了眼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强子的手。
　　“水里，有东西咬我……”我不停地吐着嘴里的水。
　　强子领会我的意思。他抱着我的腰，将头探进水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强子一伸手，奋力一捉，手里就多了一个湿淋淋毛茸茸的怪物。
　　这怪物的形状像猴子，也像一只巨型的老鼠，更像我在地理书上见到的水獭。但究竟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在我们老家，据老人们说，以前的河水里，常有种叫水猴子的怪物出没，它们喜欢抓住游泳的孩子，摁到水底当食物吃了。这只怪物不甘心被强子握着尾巴，挣扎了几下，脱离了强子的手掌，很快浮在水面游走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动物。真的吓坏了。它挣脱逃跑的瞬间，露出的猩红的舌头，尖利的牙齿，都使我害怕。我担心它还会转头，还会啃噬我。我将身子紧紧地缩在强子的怀里，双手死死地箍住强子的腰。
　　那怪物已经游走了，水面恢复了平静。
　　“那是啥？”我忘记了羞涩，身子还是贴着他。
　　“水狗子。”
　　“水狗子？是水獭吗？”
　　“我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人，都叫它水狗子。”强子说这怪物的确吃人，没事时躲在水底下捕鱼，也会到河边晒太阳，但它们更喜欢在河边钻个洞，住在洞里。
　　他抱着我，将我一步一步拖到河岸边。危险解除了，我这才意识到不妥，咋能这样紧地搂着强子呢？我赶紧松开了手，离他远一点。
　　我忽视了自己的衣裳。衣裳浸透了水，湿漉漉的，紧贴着肌肤。隔着衣服，我的身材若隐若现。强子的脸红了。他不敢看我了。
　　我的脸也红了。我想起来，在这之前，他就看过我的身子。算来，这是第二次了。
　　强子给我出了主意。他说我不如索性就躲进灌木丛，将衣裳脱了，铺在上面晒干。反正现在太阳上来了，很快衣服就会干。不然我浑身湿脱脱的，回去反而叫人怀疑。
　　其实，不止是我，他的衣服也湿了。强子叫我先进去，他就扒下衣服，将衣服拧成一股水，挂在枝干上，赤膊着上身站在河边晒。他是男人，不碍事。而且，这里也没人。
　　我看着强子被日头晒的古铜色的肌肤，在太阳底下发亮，更不好意思了。我低着头，抱着胸脯就进了灌木丛，不忘嘱咐他：“你，别进来。”
　　根据我对他为人的了解，也知道他不是那种猥琐不堪的人，但话还是要说的：“小桃，我不进去。我等你出来。”他说用不了二十分钟，衣服就能干。
　　我借着密密匝匝的灌木丛，将衣裳脱了个干净。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毕竟强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血气方刚的，这要熬不住了，朝我扑过来？
　　灌木丛有荆棘。为了遮身，我忍着，一直没说。等到衣服晒干了，我穿好了，强子发现我衣服上渗出的血痕，很吃惊：“小桃，你的伤不是好了吗？咋回事？”他熬不住，想揭开我的衣裳看，但手又局促着。
　　我就说，灌木丛里有荆棘。
　　“啥？那你干啥不早说呀？这该有多疼呀！”强子弯腰折起一根树枝，细看了看，果然上面有尖利的刺，他将树枝划在手臂上，果然划出了一抹淡红的血印子。
　　强子就埋怨我，一脸心疼地看着我，他想也不想，拉着我的手，就说要带我去找王铁柱，找他要创口贴。
　　我说不用，真的不用。
　　“不行！你伤刚好，咋能又受伤？都怪我，怪我给你出了个馊主意！”强子懊悔不已。这里离驴蛋沟有五公里，往回走，我真的走不动。刚才受了惊吓，现在背上又戳的疼。
　　皮肉之痛我能忍。我看着面前深不见底的河水，心里涌起深深的绝望。就差一点，我就能游出去了。但是我的水性差，水里又有我害怕的水狗，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出去了。
　　我不想走，我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强子就停下了脚步。默默看着我。他不阻止我：“小桃，你放心，我会让你走的。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你受屈了。”
　　强子说，水路不安全。冲到下游是个瀑布。弄不好要出人命。男人游使得，女人游出事的多。而且，河水是回旋流的，一个大圈，我压根走不出去。他问我这个馊主意是谁告诉我的？我不想说出王铁柱的名字，我说自己想的。
　　强子也就不问了。
　　他说要背我走。不找王铁柱，那就回家找土方子，用狗尾巴草剁碎了，和上鸭蛋青糊在后背上，也能好。
　　我不让他背我。再回驴蛋沟，对我来说，每一步都是痛苦和煎熬。
　　“小桃，这儿是荒地，没啥人。你怕啥？”强子说他一身的力气，背个女人不是啥问题。他这样说，是以为我害羞。
　　没错，我是害羞，但我不想再欠他啥。我就说能走。
　　“别逞强了！来！”强子弯下腰，弓着身子，等着我上来。
　　我踯躅着脚不动。
　　他就回了头：“放心，我会让你走的。你得健健康康地走，不能病病歪歪地走。那样，我就作孽了！”他说知道娘和哥办了一桩错事，他不能一错再错。好歹，他说自己读过小学，不算文盲。
　　他并不拿我是他哥的嫂子看待，他只当我是一个可怜的外乡姑娘。
　　“上来吧！待会进了村里，我就放你下来！”他顾及我的名声，看着我，脸膛子又黑又红。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身子伏在了他的后背。强子轻松地背着我。他的手托着我腿部的膝盖，我的心咚咚咚地跳。我将手轻轻地放在他厚实的肩膀上。
　　强子走得很平稳，很有力。很奇怪，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一股安定的力量。我对他不再那样防备了。
　　强子问我，是不是权东说的都是真的？我是一个孤儿，父母都不在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就叹息了一下，闷声说了一句：“小桃，你比我苦。”
　　“强子，你真的能放我走吗？”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我叫他的名字。
　　“能。”他说的很肯定。他说从今天开始，他每天晚上回来，权当保护我，不让他娘欺负我，不让他哥碰我。似乎我的身世，激发了强子的同情心，令他下了决心，不再像之前那样温吞。
　　我淡淡笑了一下。尽管自己不知道。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想凫水逃跑，离开驴蛋沟，不知咋回事，潘桂英还是知道了。她看着我跟在强子后面，别别仄仄地进来了。二话不说，扯住我的头发，就拿一个洗衣服的棒槌，打我的脚。
　　“你个小贱人，死活还是要逃！今天老娘非打死你不可！”潘桂英说洗衣裳的女人急吼吼地赶来告诉她，说看见小桃的洗衣盆撂在了河边的石板上，人却不见了，大家就急了，都在找，给她报信儿。潘桂英就明白我是凫水逃了。
　　“小婊子，还敢回来啊？你倒是逃呀？你咋不逃得远远的，咋不上天呢？一定是你逃不出去，这才不要脸皮地回来，是吧？呸！不要脸！”
　　我躲闪不及，身上、背上被棒槌舞的生疼。头发又被潘桂英拽在手里。强子夺下了棒槌，扔在了地上，冲他娘大声吼叫：“行了！不要再打了！”
　　他说我背上有伤。
　　“你，你干啥？我买来，我想咋打就咋打！你给我走开！”潘桂英一挥手，叫儿子滚开。
　　“娘，你停下！”强子护住我，一手将潘桂英的手臂挠开。他力道大，一下将他娘推倒在地。潘桂英见儿子胳膊肘儿向外拐，气得干脆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嘴里呜呜地哭骂：“我这是咋了？我咋养了一个白眼狼啊？为了这个小婊子，你来气娘？你说，你到底咋回事？你干啥这样护着她？”
　　潘桂英很会哭，哭声很大，很快就吸来了邻居。来的大都是女人，她们抱着孩子奶着娃的，黑压压的，挤满了院子门槛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