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尤智能出差回来刚进办公室，监察部经理陈明雄跑来汇报说：“昨天晚上九点钟左右，我和本部门的同事在厂区巡察，走到炼焦煤货场，发现一辆已经过了磅正准备卸货的车很是奇怪，车箱里装的明显是刚洗出来不久的炼焦煤，但车箱底部却不见滴水。经我们监察部和采购部、生产部的人一同现场检查，原来是在车箱内的底面和四周焊了一层薄钢板，使刚洗选出来的炼焦煤中饱含的水流不出来，地磅房按制度规定看见车箱底部没有明显滴水便过磅称重，水箱里的水也就成了一千多元一吨的炼焦煤。经过我们认真测量，这车货的重量是三十八吨，其中水箱里的水约四吨，占十个百分点还多。”
　　“供煤商是谁？”
　　“侯老幺。我们正在检测的时候，侯老板来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晓得，可能是打工娃儿干的。”
　　“真是名不虚传的妖怪！打工娃儿干的，那焊水箱的费用谁出的？”尤智能敲着办公桌说。
　　“我也这样问了他，他不正面回答。”
　　“这事你向分管采购的诸总汇报没有？”
　　“今天上午诸总一到办公室我就去向他作了汇报，他说监察工作现在又是尤总在分管，要我向您汇报。”
　　“这……老板知道此事吗？”
　　“方总出差没回来。”
　　“你监察部牵头会同煤炭采购部和生产部，尽快就此事的情况及其处理建议，交一份书面报告上来，我和诸总签署意见后呈方总批示。”
　　“诸总会签吗？”
　　“陈明雄，你抓紧时间报上来，我想我签了以后诸总也会签。”
　　第二天，侯老幺走进了尤智能的办公室。尤智能分管采购时，他的办公室，侯妖怪常去，经常是人还在走道里，便拉开嗓门喊“五叔”，以示他同尤智能的关系密切，恐慑同他打交道的采购人员。尤智能没有分管采购以后，侯老幺一次都没去过。
　　尤智能说：“侯老板，有啥事？”
　　“五叔，侄儿是专门来看望您老前辈的。”
　　“多谢了。”
　　侯老幺走近尤智能，用非常低的声音问：“五叔，那个事您打算咋处理嘛？”
　　“哪个事儿？”
　　“就是你们的人说车箱里有水的事。”
　　“怎么会是我们的人说车箱里有水呢？我问你，你的车箱到底有没有焊钢板，到底有没有装水？”
　　“五叔，是几个打工娃儿干的，之前我的确不知道。”
　　“老幺，你这个说法鬼才相信！你对方老板是开口一个方叔叔闭口一个方叔叔，连你儿子的名字都是请方叔叔给取的，你如此尊重方老板，咋能干出这种丑事来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可对天发誓。”
　　“你把水当煤卖给你方叔叔，还不如直接把手伸进你方叔叔的腰包，既爽快，又直接。这话我可能说得重了一点，话臭理端，供你思考。”
　　“五叔，侄儿求您老前辈高抬贵手，只要您不较真就不会亮红灯。”
　　“诸总在分管采购，你有没有同诸总交换过意见？”
　　“诸总说关键在您。”
　　“是吗？”
　　方奇石得知此事后，非常震怒，在公司的采购会上，把侯老幺定性为奸商，翻来覆去地臭骂了好几分钟。可惜侯老幺不是荣光人，没在会场上，什么也没听见。方奇石骂过之后，大概是愤怒的情绪得到了宣泄，没再说什么，也没作任何处理，侯老幺同机焦公司的生意照样做得红红火火。一位采购员感叹：“方老板生气归生气，侯妖怪照样同荣光做生意。”
　　
　　荣光机焦和康钢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后，双方认真履行协议中的约定，使另外几家焦炭供货商对康钢的供货量受到了节制。
　　长于深谋远虑的刘崇顺，对销售前景失去了希望，迅即将他的焦化厂转让给了一家国有企业。
　　歌乐焦化厂的经营副总刘三姐，专程来到米西，一定要反客为主，请尤智能吃饭。三巡过后，刘三姐问尤智能：“对康钢，你们的焦炭产多少就能卖多少，我们是怎么也卖不进去，你们是怎么搞定的，能给我们介绍点经验吗？”
　　尤智能诚恳地说：“哪来什么搞定不搞定，经验不经验啊！刘总，你们是上市公司，我们荣光机焦是个小兄弟，康钢是有意在扶助中小企业的发展。”尤智能的说法与康钢异曲同工，刘三姐不好再说什么。
　　省外的一家焦化厂被通知停供后，派出专门的商谈小组在康钢泡了好几天，还是没能改变康钢的决心。那家焦化厂的经营副总给尤智能打来电话，提出以荣光机焦的名义将他们的焦炭卖给康钢，每吨焦炭给荣光机焦公司一百元的“戴帽费”。
　　尤智能婉言拒绝。尤智能说：“由于贵省的煤资源好，产出的焦炭是一级冶金焦，而我们由于受本地煤质的影响，只可能产出二级冶金焦。如果把你们的焦炭说成是我们荣光机焦公司产的，岂不是闭着眼睛捉麻雀吗？”
　　两周后，方奇山给尤智能打来电话，所谈的焦化厂也是省外那家焦化厂，所谈的内容与诉求也完全相同；唯独不同的是，每吨给机焦公司一百元变成了五十元，还有五十元给谁，方奇山只字未提。
　　尤智能不同意，方奇山质问说：“五舅，能给荣光挣钱的生意你为何不做？”
　　尤智能语重心长地回答：“方二哥，作为经营副总，我做梦都想为荣光多挣钱，但挣钱不能以牺牲诚信为代价，不能不要人格，不能鼠目寸光。”
　　听着尤智能说的“三个不能”，方奇山不仅是失望至极，更觉得丢了面子。他越想越生气，把省外那家焦化厂拟戴帽销售的事告诉了方奇石。
　　方奇石把尤智能叫到办公室，几乎是用方奇山的原话问道：“能给荣光挣钱的生意你为何不做？”
　　“方总，您说的是省外那家焦化厂的事吧？”尤智能说，“那生意，不是不做，是不能做。”
　　“怎么回事？”
　　“那家焦化厂的经营副总给我来电话，要我同意他们以我们机焦公司的名义把焦炭卖给康钢，每吨给机焦公司一百块钱的‘戴帽费’，我没同意。他们可能托人找了方二哥，方二哥打电话给我，所说的厂名和内容完全一致，不同的是每吨给机焦公司的一百元钱变成了五十元。”
　　“多少？”方奇石急着问。
　　“五十元。”尤智能说，“方总，如果这样的生意都要做，无论从焦炭的等级上，还是从发货的数量上，康钢一下子就能觉察到这不是荣光机焦公司的产品，那么，我们同康钢的战略合作关系还要不要？”
　　方奇石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尤智能转身离开时，方奇石的牙缝里迸出了一句话：“还想钻空子每吨赚五十元，太不知足了。”
　　
　　方奇石常说：“我做企业不是为了赚钱。
　　方奇石的这一说法，好多人都不相信。
　　与方奇石形影不离的郭老四说：“方总对人的管控是高手，对事的管理是弱智。他说做企业不是为了赚钱，根本不是他的真心想法，是他面对荣光集团年年亏损，百般无奈，说来自欺欺人的。”
　　女儿方云倩也不相信。方云倩说：“做企业不图赚钱就是耍流氓！”
　　机焦公司连续两年实现利润后，新年一季度，又实现了两千万元的利润，方奇石居然在高中层管理人员会上手舞足蹈地高呼：“荣光集团终于升起了不落的太阳！”
　　方奇石把诸维利和尤智能叫到办公室，对他们说：“机焦公司三个月就赚了两千万，我给你们增加点压力，把全年四千万的利润指标调整为七千万元。”
　　诸维利说：“就是嘛。就看尤总的了。”
　　尤智能说：“机焦公司这辆车，销售只是其中的一个轮子，要销售、生产、采购和管理四个轮子一齐转，才能行驶得更稳更快。”
　　方奇石问：“到底行不行，你们两个明确表态。”
　　按说，首先向集团总裁兼机焦公司总经理方奇石表态的，应该是常务副总经理诸维利，可诸维利却迟迟不表态，为了不使方奇石尴尬，尤智能先于诸维利表了态。
　　尤智能说：“方总，可以向您立个军令状，如果不出现特别异常的情况，完成七千万元这个指标，国庆节前就可以向您报喜。”
　　方奇石说：“你这个人一说就冲动。我再说一次，现在不是骄傲的时候。”
　　“就是嘛。”诸维利说。
　　尤智能一听，顿感难受，从方奇石办公室出来，依然心绪难平。
　　您老板调整利润指标，作为打工仔，按照您的要求，有把握地表明完成任务的决心和信心，何错之有？怎么能说是“冲动”和“骄傲”呢？
　　你诸维利倒好，你是常务副总，你稳起不表态。我表了态，老板指责我，你偷着乐还不够吗，还要来个“就是嘛”。这一套，对你诸维利来说，真的是轻车熟路，习以为常了。
　　前不久，方奇石召集诸维利和尤智能谈工作，诸维利向方奇石汇报说，生产部经理潘大江不听招呼，把污水排到了厂区外，污染了周边环境，村里的群众找区领导告状，给荣光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方奇石一听火冒三丈，抓起电话就把潘大江叫到办公室，声嘶力竭地责骂了一通。乘着方奇石走进洗手间吐口痰的间隙，诸维利对潘大江说：“我是怎么要求你的？你是在乱弹琴！”潘大江听到这话，泪水夺眶而出。
　　当天下午，潘大江找到尤智能，含着泪说：“尤总，我冤枉啊！老板上午骂我那件事，当时诸总要求的是白天不要排放，生产部和车间完全是按照诸总的要求，晚上十一点以后才排放的。老百姓找上门来，诸总躲着不见，人家只好去找政府。今天老板追查起来，诸总不但不担当，反而火上加油，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
　　尤智能一听，感到不可思议，何止是火上加油，原本就是诸维利向老板汇报的，是诸维利点的火。
　　尤智能说：“既然如此，你可以实事求是地把情况给方总说清楚嘛。”
　　“尤总，诸总在场，我敢说吗？就是诸总不在场，我也不敢说。一旦方总理抹诸总，诸总绝不会承认，而方总呢，会说是我汇报的。那次方总把焦炭出炉后会变重还是会变轻作为问题考问您和诸总，并要我们每个中管人员做出评判，作为生产部经理，对这个简单的问题，我不可能故意闹笑话，于是说了实话。会后诸总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臭骂了一顿，说我不懂得看方总和他的脸色说话，并一直记恨着我，经常找岔子收拾我。如果我今天再说了实话，诸总不把我撵走才怪。”
　　“大江啊，不要这样看领导，特别是自己的分管领导。就事论事，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尤总，诸总和您不一样，您不但不整人，而且还经常替部下受过。听徐明良讲，他当煤炭采购部经理的时候，有一次有件事没做好，但您并不知道，当方总责骂徐明良时，您却把责任主动揽到了自己头上。徐明良事后说起这事儿，都还对您尤老总感激不已。”
　　“有这事儿，不过，我可不会无原则地袒护他，回到商务楼，我向徐明良问明情况后，严肃认真地批评了他的错误，目的是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方总批评徐明良之前，我的确不知道，但不知道就没责任了吗？作为分管领导，不知道也该承担失察责任。”
　　“您这样做是真正的关心和爱护部下。尤总，我要是在您手下干就好了。”
　　“大江，不要这样想，吸取经验教训，把工作做好就对了。”
　　尤智能回忆起这件事，心想，你诸维利这一套，如今用到了我尤智能身上，我算是服你了。
　　
　　二００八年五月十二日下午两点二十八分，四川省汶川县发生了八级强烈地震。
　　第二天一早，孙天祥向尤智能报告：“铁路上通知，我们集团货物运输所依靠的这条线，从即日起，除了运送抗震救灾物资外，其他货运一律暂停。”
　　“我来上班途中，在车载收音机里听到了这条消息。天祥，你来得正是时候。”尤智能说，“地震后，康钢和米钢都将会加速生产更多的建筑钢材支援灾区重建家园，每天所需的焦炭量会随之增加。米钢是公路运输，自己提货，不会因地震受到影响。我最担心的是发往康钢的焦炭，这事耽误不得。作为战略合作伙伴，我们公司能在这个特殊的情况下保障康钢所需的焦炭，既是对康钢的支持，也是对灾区人民的支持。”
　　“是的，尤总。”孙天祥说。
　　尤智能问：“在城关镇能够组织起多少大货车？”
　　“连同我们已有的三十七辆运输车，估计落实五十辆车没问题。”
　　“每天能不能跑一个来回？”
　　“应该能，但现在这个运价，可能车主们不会干，因为从公司到康钢，有过路费。”
　　“天祥，立即安排原有的车辆抓紧装货，抓紧发车，直奔康钢！”尤智能果断地说，“另外，如果我们已有的车辆不够，尽快组织一批社会车辆进厂装货。运价问题，重新测算，非常时期可以略高一点。总之，要千方百计保障康钢！情况特殊，时间紧迫，我们可以一面执行，一面向老板请示报告。”
　　“好，我立即去执行！”
　　孙天祥转身欲走，尤智能叫住了他，叮嘱道：“第一批车要有你物流部的人带队，要提醒司机们务必安全行车。你必须提前通知康钢做好接货卸货的准备。如果你物流部人手不够，我派人协助，我要的是时间！”
　　“尤总，我记住了。”
　　为了抢运救灾物资，从省城通往灾区途经康钢的高速公路，实行了交通管制，孙天祥带领的运输车队到达省城后，只能走省道，当天下午三点过，第一批二十辆重型运输车，像一条巨龙般地抵达康钢货场。
　　一小时后，康钢发来感谢电，称“荣光机焦公司在支援抗震救灾的关键时候，帮助康钢解了燃眉之急，为康钢生产更多的建筑钢材供应灾区重建家园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