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心服

　　太原电化厂在平定的电石分厂规模不小，大大小小四台电石炉，是太原电化厂跟当地人合资成立的。
　　吴学文一行一到工厂，连办公室也没去，直接去了车间。尽管焦厂长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说是现在就当地人在做日常管理，他一个星期来上一两天看看，车间现场管理差强人意，但车间里的脏乱还是让吴学文和马新荣大吃一惊。电石炉旁的地坪上积满了一层灰白的灰，一脚踩下去厚厚细细的积灰就噗的一声散开。
　　“吴厂长，侬看嘎龌龊的环境，质量会好哇？”马新荣趁焦厂长不在身边的空档，他悄悄地用上海话问了一句。
　　“你去查查生产记录和化验报告。”吴学文没有理睬，只是面无表情地吩咐他。
　　看过了车间，焦厂长带着大家来到办公室。办公室很简陋，也就二十多个平方，两张办公桌挤占了一角，这样剩余的地方才能容纳下一张小会议桌和四五张椅子。相比车间里的脏乱，办公室里还算干净。
　　焦长富介绍说，这两张办公桌一张是他来的时候用的，对面一张是这里的车间主任张志刚用的。张志刚看上去四十出头，在车间里刚刚见过。
　　他招呼吴学文他们围着会议桌坐下，小王和张志刚客串了一回服务员，给大家沏好茶，张志刚也在会议桌旁坐下，看似他也要参加接下来的会议。小王没处去，就在张志刚的办公桌边坐下，一声不吭。
　　吴学文坐下后就捧着茶杯，只顾着喝茶，办公室里居然鸦雀无声了五六分钟之久，最后还是焦长富打破了这份沉默。
　　“吴厂长，这茶咋样？这可是今年的新茶龙井。”
　　“好茶，确实是好茶。”吴学文应了一句然后又是喝茶。
　　焦长富急了:“吴厂长，你到底说句话呀，这电石看上去咋样？”
　　“茶是好茶，就是水温差了点。”吴学文还是不离茶字，不过他马上话锋一转，“这做电石其实跟泡茶一样，原料不错，如果工艺控制上不讲究，也不会好的。”
　　焦长富马上听出了其中的含义，吴学文这是担心产品质量了，不过他装着没有听懂:“吴厂长，我的老厂长，你就不要绕圈子了，都是自己人，凡事好商量，你就讲个痛快。”
　　“焦厂长呀，我是兴冲冲地来，很想马上跟你达成供销关系，可是这现场，这质量，我下不了决心啊。”吴学文终于抬起头，看似无可奈何地说道。
　　焦长富心里一惊，他知道现在这家厂的产品确实质量不稳定。他派人到这里指导过多次，太原厂的来人在的那几天，质量还好一点，等他们一离开，马上又失去控制。
　　他不止一次地想换掉张志刚，可是他是当地派来的人，‪一时半‬会动不了的，现在就这么僵着。至于怎么处理，他现在还在跟当地的投资方商量。强龙难压地头蛇，‪一时‬还没有达成协议。
　　“吴厂长，我也明白现在的质量确实不稳定，不过我们已经开始了整改计划。”焦长富一边说还一边瞟了一眼张志刚，意思就是，你看看吧，人家上海的专家客户都说话了，该抓一抓了。这也是他让张志刚参加会议的主要原因。
　　最后，焦长富一咬牙，像是下了无穷的决心:“这样吧，吴厂长，你开个价，我给你打个折扣。”
　　“在当地市价的基础上打九折吧。”吴学文一边喝茶一边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
　　焦长富一听，心里大惊，这一刀也太狠了，当地由于电价便宜，原料便宜，电石已经比太原便宜了不少，还要再打九折。怪就怪自己嘴快，主动提出打折。
　　吴学文看着焦长富愣着，马上补了一句，“打九折不多的，这产品质量，我回去还不知道咋使用，万一导致了大麻烦，我可是第一个垫刀的。焦厂长，你同意了，我们今天就把一年的合同签了。”
　　刚刚还神情严肃的焦长富哈哈一笑:“吴厂长呀吴厂长，也就是你吴厂长我才认了，九折就九折！”原来焦长富心里最清楚，就是打了九折，这里的利润还是不错的，何况摊上了上海南浦化工厂这么一个固定客户，现在这里的产能闲置很多，能够开起来就是利润。
　　最关键的是，这家厂说是太原电化厂出资的，其实厂里的几位厂级干部都是股东，焦长富的股份是大头。这一些情况当地的投资方是知道的，有着小辫子在人家手里，讲话就没了底气，否则张志刚还会做到现在？换一位管理人员还不是很轻松的事情。
　　“好，我们把合同签了吧。”吴学文啪地一声放下茶杯，从随身的公文包中翻出一刀打印的合同纸，一些空白的地方填上，交给了焦长富，“焦厂长，你看看吧，尤其是运输方面，你看看有什么修改的，你们能够联系上车皮吗？”
　　“车皮倒是可以联系得上，就是需要烧香，现在车皮很紧张。”焦长富一边说一边快速地浏览着吴学文递给他的那几张纸。
　　“吴厂长，这样好了，这份合同我们可以马上签了，至于如何交付和运输，可以让张科长和张主任商量，作为合同的附件如何？”焦长富提议。
　　“好呀。”吴学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又对着张志军说，“小张，这事交给你啦，你跟张主任好好商量吧。看你们俩这名字，张志军，张志刚，一对亲兄弟嘛。”
　　中午吃饭，吴学文兴致很高，反而是张志军开始一脸苦相，具体怎么交运，确实是个麻烦事，何况还涉及到跟“铁老大”的沟通，费用谁出，都得他来搞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吴厂长争取来的利润都被运费吃掉的话，他可没法向全厂入股的职工交代。
　　马新荣也是一声不吭，他真的担心质量，他不明白为什么吴厂长看着这么不稳定的质量还敢拍板。吴厂长吩咐他去了解质量化验报告，他已经把这家产品的质量情况告诉吴厂长了。
　　焦长富也不是很开心，他懊恼自己假装大气，被吴学文抓住了宰了一刀。吴学文看着焦长富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让他陪着东跑西逛：“焦厂长，事情基本上就这么定了，至于如何交运就交给他们两位了。”吴学文边说边指着张志军和志刚。
　　“接下来，我想带他们到石评梅故居、娘子关、平型关一带看看，这几天已经耽搁你许多时间了，接下来我们自己安排。麻烦焦厂长能不能安排一部小车，到娘子关、平型关没车不方便。有车就行，小张会开车的。”
　　焦长富一听，生意没占着便宜就开溜了，这不是待客之道，何况是老友，于是轻轻一拍桌子：“这算哪里话，老朋友来一次，要有始有终，接下来我和小王还是全程陪同，你们说到哪儿，小王就开哪儿。”
　　吴学文一听也不推辞:“好吧，那就多劳烦焦厂长了！以后生意做多了，劳烦你的地方还多噢，焦厂长到时候不要嫌我们麻烦。”
　　“看吴厂长说的，你劳烦我们越多，证明我们的生意越好，不是好事嘛。”焦长富摆摆手笑着说。
　　“吴厂长，下午参观那个石什么梅的故居我就不去了，留在这里跟张主任谈谈电石运输的事情，先搞一个方案出来，趁你和焦厂长都在，好让你们批准一下。”张志军不喜读书，文化程度也不高，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感兴趣。
　　下午参观石评梅故居，马新荣发现吴学文看得比他还仔细。
　　“可惜了，才子佳人，高君宇还是党的早期领导人，天妒英才呀。不过石评梅能够死后埋在高君宇身边，也是如愿了。他们俩的墓在北京的陶然亭公园，我曾经去过。”马新荣发现吴学文讲这一段话时很深情。
　　娘子关雄关险道，飞瀑流泉，一关分两省，更有唐平阳公主统兵据此的传说，又增加了一份历史底蕴。站在平型关战役遗址上，看周围群山莽莽苍苍，一览雄浑。
　　参观娘子关和平型关大捷遗址，来自南方的马新荣感受到了北国山河的壮阔大气，那是跟江南水乡的柔美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不过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吴学文在平型关战役遗址上的一段话。
　　“这一仗是林彪指挥的，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擅长打仗，可是晚年却热衷于玩弄权谋，最终身败名裂。人千万不能沉迷于权谋，权谋这东西，不会耍弄不行，耍弄多了，最终的结果肯定是众叛亲离。小张，还有小马，你们都还很年轻，千万要记住，权谋只能糊弄‪一时‬，一个人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能力，除了能力还是能力，当然还要能够吃苦，吃常人难以忍受之苦，万万不可本末倒置！贪欲和权谋会让人迷失心智。”
　　马新荣一直不停地揣摩：“厂里有人讲吴学文是位有能力的人，喜欢他的人有之；也有人讲吴学文是位耍弄权谋的人，恨他的人也为数不少。他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看来回去得好好问问丈母娘了。”
　　不过揣摩归揣摩，他已经认定跟着吴学文没错，他会给自己带来好处。
　　“这一头的产品质量如此的不稳定，为什么吴厂长就敢拍板把采购协议定下来？”这是马新荣一直搁在心里的难解之谜。回上海的火车上，马新荣看吴学文高兴，就小心翼翼把问题抛了出来。
　　“哈哈！”吴学文哈哈大笑，“小马，你还是年轻需要历练，你说如果质量好了，焦厂长会给我们九成折扣吗？只要报废率低于百分之十，我就是赚的。何况只要对方现场管理好了，质量马上提高，你说哪个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