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三晋之旅

　　六月的山西，一片葱茏，地里的高粱玉米已经半人高了，在阳光下泛着绿油油的光。晚开的槐花给空气染上了隐隐约约的甜香，高大的泡桐树顶着一树紫色的花恰如一支支巨大的火炬在燃烧，近处溪流潺潺，远处山色如黛，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火车不知疲倦地开行在三晋大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车厢的喇叭开始播放郭兰英的那首名曲：“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哗啦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 
　　马新荣当年听到这首歌时，根本不以为然，朔北之地，哪有那么美。现在他正跟吴学文、张志军一行坐在这列开往太原的火车上，他看着窗外不时掠过的美景，终于觉得所言不虚。
　　火车到达太原，吴学文一行人伴着熙熙融融的人流出得站来。马新荣眼尖，一下子看见在密密麻麻的迎客人群中一张牌子高举，上面写着“上海南浦化工厂吴学文厂长”。
　　“吴厂长，快看，可是接我们的？”
　　“当然是啦，写得清清楚楚，南浦化工厂还有两个吴学文。”吴厂长一边笑道，一边穿过人流，径直向牌子走去。
　　“焦厂长呀，还劳你大驾，亲自来接站。”吴学文老远就看见举着牌子的居然是太原电化厂的焦长富厂长，感到有点惊讶，马上伸出右手快步走上去。
　　“哎呀，吴厂长，早晓得这十几年你没有啥变化，我就不用举这劳什子牌子了，你是越活越年轻呀。”焦长富把牌子顺手交给旁边的人，双手握着吴学文的手，不停地晃动。
　　“你不也是没变化，我老远就认出来了。”吴学文笑道。
　　车在不远的地方停着，他们一边走，焦厂长一边把刚才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介绍给大家：“这位是驾驶员小王。”
　　小王对着大家点头示意，只说了一句“吴厂长好”，就没了下文，埋着头只管带路。焦厂长开来的是一部看上去蛮新的桑塔纳轿车，满满当当地挤下了五个人。
　　“吴厂长，我们直接去宾馆，晚上我安排了厂里的几位厂级干部跟大家一起吃饭，好几位都在上海南浦化工厂培训过，你应该会有印象的。明天到晋祠看看，这是太原不错的景点。‪后天‬我们一起去阳泉，太原电化厂就不去了，我们已经把生产电石的车间转移到产煤的阳泉市去了。”车上焦厂长把他按排的计划告诉了吴厂长。
　　吴学文一听有点奇怪：“这火车路过阳泉的，为啥不让我们在阳泉下车？来回跑浪费时间。”
　　“吴厂长，时间算什么，以前请你来也请不动，这一次你就在山西多玩几天，这个季节是山西最美的时候。阳泉太脏了，尽量减少在阳泉的时间。”
　　吴学文感到这样也好，前段时间太忙了，现在就算是出来散散心：“那就多叨扰焦厂长了。”
　　晚上的宴席安排在入住的宾馆里，席上焦厂长对着太原电化厂的一帮人说：“当年我们在上海培训，吴厂长安排得非常周到，吴厂长是太原电化厂的有恩之人，大家多敬敬吴厂长。”
　　吴学文对着大家逐一审视，可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确实想不起哪几位曾经在上海南浦化工厂培训过。
　　那些人对着吴学文的敬酒一浪高过一浪，他实在难以抵挡那份热情。这时候，马新荣张志军站出来替吴学文挡了不少。
　　大家兴致很好，一顿饭一直吃到饭店来催，说他们的厨师和服务员要下班了方才结束。
　　吴学文住了一个单间，马新荣和张志军合住一个标准间。都十点多了，张志军借着酒兴，还想出去逛逛，说这山西真是出美女的地方，不出去好好看看太亏了。
　　山西地界，历朝历代一直是汉族和北方少数民族交流融合的地方，不同种族的通婚导致的混血优势使得这里的女人一直非常漂亮。下午还在轿车上时，马新荣就发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们确实肤白唇红，明艳动人。
　　他也想出去看看，甚至有一种去光顾一下那些打着发廊标识，却有着粉红色光亮的夜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粉红色成了那种店的标配颜色。
　　可是他觉着太晚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担心惹出什么麻烦，于是摇摇头表示拒绝。
　　张志军哈哈一笑：“可以理解的，你老婆那么漂亮。”于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马新荣醒来，张志军还在呼呼大睡，也不知道昨晚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马新荣一看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叫醒他：“张科长，快点醒醒，时间到了，要吃早饭了。”
　　他们俩一起赶往酒店大堂的路上，马新荣悄悄地询问张志军：“昨晚咋样？漂亮哇？”
　　“门口看看确实漂亮，就是没敢进去，怕出事了丢人。”张志军摇了摇头，“就逛了逛马路，看看酒醒得差不多，就回来了。”
　　当他们到达大堂的时候，焦厂长和驾驶员小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过了一会，吴学文也下来了。
　　“小王，待会开车去钟楼。吴厂长，我带你去吃吃太原的小吃，尝尝有名的莜面栲栳栳、荞面灌肠和羊肉蒸饺，不过现在是大热天，羊肉蒸饺不一定有。”
　　还没上车，焦长富就对着吴学文不停地介绍太原小吃的美妙。
　　吴学文真的不想去，他心里装着事呢。他不想出现这样的结果，在山西转了一圈，电石的生意都没敲定，南浦化工厂的职工还等着分红。
　　“焦厂长，就在宾馆的食堂吃吃就可以了，你也一道吃点，我想跟你谈谈电石的价格。”
　　“哎呀，吴厂长，你就放宽心吧，等到了阳泉，看到了电石的质量再谈价格，保证让你满意，好了吧。”焦厂长拍了拍胸脯。
　　吴学文看看光他急也没用，就没再说什么，听任焦厂长安排。
马新荣对焦长富这两天一直挂在嘴边的晋祠不以为然，不就是几间老房子么，有那么值得反反复复地念叨？
　　待到早饭后到达晋祠，入得眼帘的是一片规模庞大、气势恢宏，且错落有致的古建筑群，单单就大门口的牌坊和院子里的几棵苍老遒劲的老柏树就让他震撼无比。
　　上午的晋祠之旅，吴学文一改前几天颇为凝重的神情，对着马新荣和张志军不停地介绍晋祠的历史，连院子里的大柏树也没拉下。吴厂长说，晋祠的久远历史要追溯到西周，是为了纪念晋国开国诸侯唐叔虞所建，后经历朝历代的扩建，始成目前规模。
　　张志军跟吴学文共事有点长，知道吴学文肚子里的货色不少，平时只要有空，吴学文都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地给大家讲上一通，大家都知道吴厂长是个博古通今的人物。
　　可马新荣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吴学文就是一位擅弄权谋，还不忘给自己捞点好处的人物。尽管自从他跟付静雯结婚后，由于机缘巧合，他被动地跟吴学文掺和到了一起，其实内心谈不上情愿，今天吴学文的博学让马新荣对他的印象开始有了改变。
　　晋祠很大，加上吴学文细致入微的介绍，使得走马观花成为不可能。尽管早上来得还算不晚，等到全部看完，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于是就近找了一家饭店随便吃了一点午饭，饭后直接往晋冀交界的阳泉市开去。
　　路弯弯曲曲，在原野山间像游龙一样盘旋，车外路旁不断地移步换景，一棵棵晚开的山桃花美妙纷呈。
　　车内驾驶员小王却是不停地变换方向，以避开路上的坑坑洼洼。超载运煤的卡车太多了，路面损害很严重，路况很差。
　　尽管只有二百多公里路程，在这样的路面上开车还是蛮累人的，车速也不快。好在张志军也会开车，可以偶尔替换一下。
　　晚饭是在阳泉市郊的一家小饭店里吃的。饭店离开公路有点距离，应该是焦厂长他们曾经光顾过的，小王对穿行在山沟沟里的小路看上去很熟悉。
　　菜没有昨晚丰盛，都是当地特色。吃饭的时候，吴学文看似不经意地问了马新荣一句：“小马，这些菜还吃得惯吗？”
　　说实在的，马新荣对山西口味不甚喜欢，他还是喜欢上海菜。但自小过的苦日子，对饭菜不挑剔，能吃就行，于是实事求是地回答：“不是很喜欢，但能够习惯。”
　　“哦，那就好……”吴学文点点头。马新荣却从他意味深长的尾音中似乎读出了一些话外之音。
　　快到晚饭结束的时候，吴学文提起了明天的安排。他对焦长富说：“明天该可以见识一下你的电石分厂了吧？”
　　“你们吴厂长真的很敬业。”焦长富笑着对马新荣和张志军说。然后又对着吴学文，“吴厂长，看来不让你把心里的事先处理完，你是不得安生。本来就是安排明天进工厂，所以旅馆就只能安排在平定县城了，住宿条件不太好，不过去工厂方便。我们的厂在平定县。”
　　“山西平定？这里出了一位才女石评梅，她的故居要不要去看看？。”马新荣大学期间曾看过一本书《风流才女石评梅》，对石评梅跟高君宇凄美的爱情故事感慨良多，想不到这次误打误撞中居然到了石评梅的老家，于是忙不住地提出了要求。
　　想不到吴学文对马新荣眼睛一瞪：“你是来旅游的还是来工作的？好像就你知道有个风流才女石评梅。先工作，工作完了再带你去！”
　　马新荣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在马新荣印象中，吴学文从来就没对他有过好口声，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吴学文对他老婆付静雯倒是一直和颜悦色，让马新荣有时候会瞎想，这吴学文是不是真的如大家传说的那样跟他老婆有一腿，否则为什么总是看他不顺。
　　焦长富为了缓和气氛，马上打圆场：“小马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还需要吴厂长多多指点。小马，你有吴厂长这样严格要求的领导是荣幸。”
　　吴学文没有理会焦长富的圆场，而是静静地坐着，自言自语：“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马新荣知道这是高君宇写给自己的一句话，想不到年过半百的吴厂长居然还能清晰地记得。
　　“年轻时的吴厂长到底该是一位什么样的人？”马新荣对吴学文的呵斥没往心里去，对焦厂长刀切豆腐两面光的说词也没听进去，他脑子里是翻江倒海，看来对吴厂长的深入了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