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眼镜没有镜片

　　招弟顺着流光大道挨个工厂门查找招工广告，大部份是招技术人员，例如磨工，线切割师傅，打样板师傅……有一些贴着普工的厂门口早挤了一大波人。
　　真是见鬼了，好好的肚子痛得厉害，招弟忍痛继续一路找下去。不太对劲，感觉是生理期，招弟到就近小卖部买了卫生球，却找不到公共洗手间，并不是政府的忽略。这种地方，一排排的工厂，工厂里都有洗手间，或许不需要公厕。
　　招弟按着肚子一路小跑着回去，到家已是冷汗淋淋，她赶紧换掉裤子，扔到桶里。将晾在阳台的席子卷进房间，拿出包裹里的被子，捆得结结实实地睡觉。累并困得不行，很快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大黑。她是饿醒的，似乎还闻到炒青菜的香味。她摸着昏沉沉的头颅，打着灯，走出房间。
　　饿了，煮面条最快熟。瞥见电视机旁边有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辣椒妹，老哥给你煮好晚餐了，放在锅里，看你睡着了，没吵醒你。我加班去了。
　　这么体贴的老哥到哪里去找？他凭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得快点找到工作离开这里。
　　揭开锅盖，平菇焖豆腐，诱惑着招弟的味蕾，招弟也不客气了。
　　吃饱了，身体有了能量，想起衣服还没洗，找了半天，没找着，抬头看到阳台上挂晾着自己的衣物在风中摇摆，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这个流氓，谁要他洗衣服了，真是不要脸，自作聪明，爱管闲事，真拿自己当回事，闲得蛋疼……
　　招弟咬着牙，将能想到的词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这家伙，工厂有宿舍住还破费租房，猪脑子，不会节省，穷上加穷。她拿起电视旁边的过期足彩，看日期基本每天都有买，二块钱一张。一个赌徒。招弟不禁笑，他爱怎样是他的事，与自己何关，着急什么呢。
　　百无聊赖，她又倒在床上睡觉去。半夜，厅里隐隐有声音传来，招弟屏住气，侧耳细听，足球比赛的呐喊，定是李启雄在看球赛，声音调得很小，但是仍然能隐约听到。招弟的气还没消，想开门出去骂他一顿，警告他不准给自己洗衣服。但转念想想，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极不方便，只好作罢。
　　等招弟再醒来，已是天大亮，门外早没了动静。电视旁又留一张字条：辣椒妹，早餐在锅里，今天不舒服先别出去找工作了，过几天再找也不迟。
　　招弟最讨厌他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一定会吃他的早餐。她没有看锅里的早餐，梳洗完毕出去了，自己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娇气柔弱。
　　招弟今天是沿着另外一条五二零国道走下去。饿了就在附近小店买面包吃。直到下午四点多，在一家手表厂面试跟单文员，有吃有住，招弟开心地蹦着走出厂门，感谢上苍没有薄待自己。真好，离老五也不是很远，招弟心底小小的满足。
　　招弟回去，李启雄在厅里抽烟。他看到招弟的刹那，两指将烟条捏灭，装进烟盒，这个动作曾经让招弟起鸡皮疙瘩，这次也不例外，招弟打了一个哆嗦。
　　“我找到工作了！”招弟脸带笑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启雄黑着脸坐在厅里，没有答话，怪怪的。招弟回过身，问：“怎么了？不替我高兴吗？”
　　“让我担心了一整天，早餐也不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招弟突然想到什么，说，“谁允许你洗我的衣服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是看你身体不适嘛，我从小就给我妈妈洗衣服，没什么大惊小怪。女人生理期最好别碰冷水。”
　　或许真是自己没良心，招弟不想与他吵，马上搬到工厂去住。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去工作的地方。”
　　“你傻呀，现在快六点，人家早下班了，谁给你安排宿舍？明天一早送你过去。”
　　什么都是他懂得多。
　　“炖了当归乌鸡汤给你喝。”李启雄去厨房盛了一碗鸡汤，端到招弟跟前。
　　招弟良心不安地接过碗，李启雄看她犹豫的样子，说：“汤里没毒，喝好了有精神上班。”
　　李启雄坐下，眼睛盯着电视，正在直播球赛。
　　“你不喝吗？”
　　“放了当归，女人喝的，我喝了肯定要流鼻血。”
　　他那么懂女人，应该与女人一起生活过。
　　“你有女朋友吗？”招弟小心地问。
　　“没有，我又穷又丑的流氓，哪会有女人喜欢我？早两年，有人介绍我村里一个女孩，给她家做上门女婿，见面那天，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说得那么实在，招弟会心笑，李启雄也不恼，继续说：“她应该看过我一眼的，然后不愿再看第二眼而已。”
　　“知道自己穷还租房，花那么多钱不如存起来。”
　　“我要看球赛，买足彩，在工厂不方便，很多球赛直播在半夜，会吵到其他人。”
　　“足彩就是赌博，还是趁早戒了吧。”
　　“我就只有这个爱好，每天花两块钱买一张足彩也不多。等哪一天，中个五百万，要什么女人没有？”李启雄盯着招弟，黑牙齿在电视屏光晕里闪烁。招弟往后挪了一步，到厨房放下碗。
　　“我吃饱了，你今晚不用加班吗？”
　　“查货不着急，有人帮我看着，请假看场球赛，今晚西班牙战巴西，你坐下一起看吗？帮我猜猜谁会赢，结束之前去楼下投注。中了分你一半。”
　　“我没兴趣，你自己玩吧，我休息了。”招弟进了房间，将门锁得死死的。
　　走了一天，脚踝痛呀，拉伸筋骨，再圈成一团，呼呼睡着了。
　　“辣椒妹！辣椒妹！中啦！我中啦！果然是西班牙赢了！”李启雄用力拍着招弟的房门。
　　招弟被吵醒，睁开眼，窗外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亮晃晃地照进来，传说中的不夜城，招弟像跌进飘渺无垠的空间。招弟装作没听到李启雄的声音，这三更半夜的，与男人独处一室，不要理他为好。
　　李启雄见吵不醒招弟，关了电视，挪动床板，铺床睡觉。
　　天还没亮的时候，李启雄便起床煮了早餐，西红柿炒鸡蛋面条。
　　招弟往阳台看看仍然黑皴皴的外界，问：“才五点就要出发吗？”
　　“去到你厂里就六点多了，我还要折回来上班。”两人走着走着，李启雄突然开口说，“你很幼稚，不！应该说是弱智，真不想再理你！”
　　“知道麻烦了吧，谁让你爱管闲事！”招弟不服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看到你在桥上站了两个钟便放心不下，真担心你会从桥上跳下去，说说你那天是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了。”招弟没想到可以将心事轻松地告诉他。
　　“这就对了，喜欢的结婚了，你就再喜欢另外一个呗，比如……”他环顾一下四周，说，“比如，我呀，可以考虑我呀！哈哈！”
　　“你找死呀，别做梦了！”招弟在他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哎哟！开玩笑了，这么容易当真！说真的，以你的条件，找一个高富帅不成问题！到时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了。”
　　“算你识相！”
　　招弟远远地看到手表厂的标志，说了句：“到了，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过去，你回吧。”
　　李启雄会意，“哼！嫌我给她丢脸，让她自己费功夫去。”他放下袋子，告别，转身回去上班。
　　招弟吃力地提着袋子到达工厂，上班要七点半，来得好早。
　　一辆宝马开进工厂，经过招弟身边，宝马在厂门口停住了。车窗玻璃慢慢降落，里面一位小伙扭头打量招弟，良久，工厂不锈钢门徐徐拉开，车子开动进了工厂。
　　陆续有人进了工厂，直到七点半，招弟才敢走到保安室。轻声说：“我是来报到上班的，昨天来面试。”保安瞅了瞅招弟，拨通内线人事部电话。很快，楼上下来一个小姑娘，穿着厂服，来到保安室，领着招弟上楼去。到了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
　　招弟定睛一看，正是开宝马的小伙子。
　　“你好呀，坐！”宝马小伙指着旁边的坐位。招弟轻轻地坐下。
　　“你叫招弟？”
　　“嗯。”
　　“这名字……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吧，叫苏珊怎么样？”
　　招弟扯起嘴角笑笑，不置可否。
　　“你被安排做我的助理，我叫费瑞萌，是业务组经理，香港人。我一般在香港办公室上班，所以需要你在大陆办公室帮忙看看货品生产进度……”他推了一下黑边眼镜，镜框里眼睛炯炯有神，招弟盯着他不时闪动的眼睫毛。
　　“你看一下这些资料，能理解多少？”费瑞萌将一叠资料推到招弟跟前。
　　“苏珊，你在听吗？”费瑞萌有点生气招弟的走神，他用手指拘了一下眼角，吓得招弟眼直直地望着他，原来他的眼镜没有镜片。
　　费瑞萌看到招弟的表情，哈哈大笑，“我说你们大陆妹没有见过世面，只有镜框的眼镜没有见过吧？”
　　招弟抿着嘴，摇头，终于也忍不住笑，露出整齐洁白的小贝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