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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港湾传奇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19-12-03 08:30:15      字数:4304

  卢际云下车后,向四面望望。这是个偏僻的山区乡镇,但交通倒还方便,公路上通东海城里,下通南乡各乡镇。社办厂、区办厂以及县办大集体企业,一座座散落在这个镇的街道两旁。半山坡上新起了一家一户的几十幢楼房,山上桃林枝繁叶茂,已经包上旧报纸的桃子果实累累,山下一块块稻苗青翠嫩绿。
  芦际云无心欣赏山村风光,他一下车站就在车站找人问吴起路家的住址。但这个镇很大,他问了在东海船厂做工的,说东海船厂当年在这里招工去好几个人,不知道是哪个。老卢把范围再说小一点,说他是一个姐姐去大兴安岭救火牺牲的烈士的弟弟,这就有好多人知道了。人们向他点点头,但只指点着告诉他一个大概的方向。卢际云又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吴起路的家的住地,最后是一个中年妇女叫她儿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带着卢际云来到镇东角,在一条偏僻的小街的尽头,两间简陋的木结构旧房子前。小男孩用手指一指说:“这就是那个姐姐死在大兴安岭的人家。”
  可是卢际云来到屋门口,看到屋里的情形不由的使他吃惊,在泥灰剥落的两间低矮的小屋的坐起间里,一位头发花白已经六十多岁的老阿妈坐在一把竹椅子上正痛心地哭泣;一个十六七岁面貌很像吴起路的年少姑娘正拿着一张信纸,一面流泪一面在读给她妈妈听;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工人模样的男人,正在望着旧木桌上一件什么东西发呆。卢际云猜出想这大概就是吴起路的父亲母亲和他的妹妹了。
  “他们已经得知了?”卢际云心里突然一沉,皱起眉头想,“消息这么快,这是谁来告诉他们的呢?”卢际云不知所措地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卢际云想:“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只有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了。”
  听得有人走进来,吴起路的父亲和正在哭泣的吴起路的母亲,以及正在读信的吴起路的小妹同时惊奇地抬起头来。
  “同志,你是……”
  “我是东海船厂来的,是吴起路车间的支部书记,我姓卢。你们大概就是起路的父母吧?”
  “哦,是的,是的……卢书记,你快请坐……”吴起路的父亲赶快把自己坐着的那把旧竹椅子拉到卢际云身边,自己拉过嘎吱响的破竹椅来坐下。
  “卢书记,你们大概已经知道了,也是为起路的事情来的……”未等卢际云先开口。吴起路的父亲就惶惑不安地先向卢际云说起来,“唉,我家起路这孩子……这事情咋向你们厂里交待……”卢际云感到刚在路上担心的话完全是多余的了。他们已经知道了。
  “老人家,你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他坐下来接过起路妹妹捧过来的一杯茶,不解地望着起路的父亲问。
  “你们到家里来寻他,说明这人真的已经殁了,哎……”
  吴起路的妹妹,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递过她刚才正给父母念的那封信给他看。卢际云接过好几张信纸的信,看着信纸上的字迹,正和东海港务局水上派出所拿来的信封上写的笔迹一样,证明这信是吴起路写的无疑了。实际上卢际云也认识吴起路的笔迹,因为他看惯了吴起路写黑板报的字体。
  “这信是从什么地方寄来的?”
  吴起路的妹妹告诉他是刚才邮电员送来的。
  卢际云看了点一下头,看邮戳上敲着一颗上海某邮电局的圆章,说:“这信他是从上海寄出的。”吴起路的爹妈听了也绝望地点点头。卢际云拿着吴起云妹妹给他的信详细地看起来,只见上面有横格的信纸上吴起路用钢笔恭敬地写着:
  “敬爱的父母亲大人:
  “当你们接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了,望你们不要为我悲伤。我去了最好的最理想的地方,没有穷富对比的地方,不用需要恋爱结婚的地方,更不用考虑什么三十六只脚和一套房了,也就是妈妈常说的人们最理想的极乐世界。我以前不相信这些,但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只有走这一条路了。到底有没有这么好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觉得我去那种地方是我最好的归宿了。我也只有走这条路了。
  “我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要到上海来?这是因为我感到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26年,连上海都没有去看过,感到就这样死了也太遗憾了。想到上海大都市去玩一下,是我的最大愿望,所以我在临别时到上海来玩两天。现在我已经看过上海了,自己可以向自己交待了。我本想到上海后,也可能会使自己心情有所好转,甚至改变我原来的想法。使我乐观起来。但看到上海花花绿绿的世界更使我悲观了。上海市面很好,虽然市县级面上货物紧缺,但看店里都有买,就是价钱很贵。但像我这样一个月只30几元的穷工人又买不起。星期天我看到许多穿得漂漂亮亮的男女青年,成双结对地在繁华的外滩和南京路上相亲相爱地游逛。人家都过得这么幸福,想到自己已经26岁了,还孤身一个,找对象这样难,更使我决心要走自己预定的路了。
  “敬爱的父母亲大人,我本来思想很单纯的,当我读书读到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和大家一起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到郊区的农村。下去五年,因为姐姐在大兴安岭林场为救火牺牲了,让我顶替姐姐被招到东海造船厂当了工人。所以我从上学到上山下乡到参加工作还是较顺利的。爸爸妈妈怎么样教导我,我基本上按照你们教导的这样做了。我时常想起我参加工作的时候,爸爸对我说过的话:‘到工厂后要好好学技术好好工作,要像你姐一样报答党的恩情。’
  “我又想起爸从小对我说的,解放前,你挑个铜匠担到处流浪的生活,一年到头草鞋奔断绳,养不活一家人。一年到头过着吃糠咽菜的苦日子。解放后你入了社,后来合并成为大集体工厂,有了固定工资,咱们全家人生活才有了保障。我们弟兄姐妹个个都上了学,大都读到初中,大姐还读到高中。现在除了小妹还在上学个个都参加了工作。两个哥哥还结了婚。1987年我顶替了牺牲的大姐名额,从插队的农村抽到了工厂,党对我们一家恩情太大了。我本来是应该很好报答党的。几年来我也这样做了,尽了我一份力量。领导和师傅对我印象也很好。,而且工厂给了我不少荣誉,几次把我评为优秀学徒和先进生产者。可是父母亲大人,怪我无能,或者是我的运气不好,我碰到的事情太倒霉了。我的个人问题总是碰壁,使我痛苦不堪。我总想不通。我总觉得我这个人不应该到这个世界来的。有时甚至不尊重你们地想,要是我们国家早实行计划生育,我们下面几个就不会到这个世界上来了。那样你们也不用为我们一个个成家立业操心了,你们就不会那样辛苦了。但是你们做大人的总是这样,虽然一个个儿女成家已经耗尽了你们的心血,可是再苦再难,你们总想要把最后一个儿子的媳妇娶进来。使使所有子女都有家有室,全家都团团圆圆,过上好日子。子孙都能为你们传宗接代。
  “你们以前为两个哥哥结婚已经费尽了心计,弄得一点积蓄都没有,还背了好几百元债,才把两个哥哥的媳妇娶进门。你们现在又为我的事在操心了。妈妈几次问我妹妹:‘你们小哥有对象了没有?你小哥有对象了没有?你有没有看到过他身边的姑娘?’”
  卢际云读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对默默地坐在旁边流泪的吴起路的父母说:“看来起路是为了婚姻问题一时想不开引起的。”
  “别的还有啥事呢?总大概为这些事吧?可这孩子的心思也太隐蔽了,有心事也不肯给我们讲。”起路妈呆呆地望着卢际云手中的信流着泪说。
  卢际云望了起路妈苍老的脸一眼,深叹一口气低眉翻到下一张信纸再看下去:
  “事实上,爹妈,我那时倒是已经有一个了,而且还在农村插队时我们已经好上了。因为我和她是在一个生产队的,在生产队里一块劳动,一块学习,一块休息,接触多了,慢慢就有了感情。有时我还帮她种种自留地和打两担柴,她也帮我洗衣裳和烧饭;有时我从家里带去一些好吃的,我也分给她一些,她从家里带来一些好吃的也总要送给我一份。有好几次,农闲时她还邀请我到她家去玩过。她家里条件比我家好多了。父亲在镇政府工作,母亲是卫生院医生,哥哥和姐姐也已经参加了工作。家里房子很大,我还到她家吃过几餐饭。她父母对我也很客气。
  “后来我顶替姐姐进东海船厂后,她还几次来我厂里玩过。我进造船厂后她更看重我了,不是也几次来我家玩过吗?她还叫我陪到我工作的轮机车间和船体车间参观了一下,感到船厂很大很好,觉得我在船厂工作很好,很体面。并且她主动提出来要和我一辈了在一起。当我告诉你们她要来我家时,我记得当时你们是多么的高兴,你们在头天晚上就准备起来了。妈妈和妹妹打扫房间抹桌子,妈妈乘早去集上买了一篮子吓饭,爸爸还杀了一只鸡。你们真像接待未过门的新媳妇那样地待她。吃饭时妈妈与妹妹把大块大块的鸡肉和鱼块夹到她的碗里,妹妹还口口声声叫她姐姐。确实,我们的关系虽然还没有明确,但是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后来她不是还来过我家几趟嘛?我和她的关系生产队和熟悉她的亲朋好友也都是知道的,当时有的乡亲和同学看见我们甚至问我们说:‘几时吃你们的喜糖?’
  “后来,她从插队地方调上来时为着要和我在一起,她竟去市劳动局主动要求安排到我们船厂来。她抽上来后不是还高兴地到我家来过嘛?到她进厂后,她被分配在船体车间办公室工作,我也很为她高兴。因为她不用在车间里做工,像科室人员一样,动动笔算算账就行了。我们在厂里,每天吃饭就在一起吃,她买菜我买饭,然后一起搬到一张桌椅上吃。吃好饭她还争着洗碗。
  “但是她进厂一个月后咱们的关系就冷落了,她不和我一起来吃饭了,后来她就避着不与我见面,再后来干脆就断绝来往了。”
  “原来如这样!”卢苇际云看到这里,把牙齿咬得紧紧的。他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了。这是船体车间的一个统计员,叫刘桂珠的,也是清溪镇的人,是比吴起路晚一年从吴起路当年同一生产队抽上来的。这姑娘长得倒还可以,对人也还热情和气,没有想到她的思想却这么滑。
  他又抬起头来问起路的母亲:“起路当年插队的一个女朋友他带来到你们家里来过?”
  “来过。前前后后来过十几趟呢。”起路妈说
  “后来就没有来了?”
  “后来人家小姑娘进厂有干部儿子追求她,她就不要起路了。”
  卢际云叹了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以后每当我回家,你们总是问我:‘桂珠呢,桂珠怎么不到我家来了?’亲爱的妈妈,我怎么对你讲呢?桂珠来到我厂抽上去当了船体车间的统计员,现在人家和别人好了。那男的虽然也是刚从农村抽上来的,他在电工车间当了一名电工。重要的是因为那人的父亲是某县的一个县委书记,家里还给他在县城里造好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当然他的各方面条件都比我好多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家是门当户对呀,咱们怎么能和人家相比呢?如今他们已经结婚了。她现在看见我就像没看见一样,头一别就过去了,我也避着她不想再见到她。从那时开始我对婚恋就灰心了。”
  卢际云看到这里骂声:“这个家伙!”好久没有言语。
  原来电工车间也归轮机车间管的。卢际云对电工车间的工人也很熟。他想起了电工车间的那个滑头滑脑嘻皮笑脸工作吊儿朗当的王小虎说:“那个家伙哪点比小吴强呵?就凭他爹是个县委书记,家里有房子?”卢苇际云深汉了一口气,问起起路的父母,“以后你们有没有听他再找过别的女朋友?”
  “我妈在他回家时催问过他几次。”起路的妹妹红着脸替她妈回答,“我小哥总是说,没有心思,再不想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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