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重新上路之前

　　“不是小鸡，说是从石油里面提炼出来的，黑不溜秋的。”老人挠了挠头。
　　“石油又是啥东西？”三神经的女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爹也不知道，这路上跑的汽车都是烧的从石油里提炼的油。到底是咋回事儿，爹也听不明白，那些开车的司机停车喝茶的时候跟爹说过，爹就是听不明白，这地底下咋的还有这些东西？他们还说这东西在地底下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说还没有人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在地底下了。”老人自己不明白，自然也就无法跟三神经的女人说清楚，“咱也不管是咋的一个回事儿，也不是咱该问明白的咋个一回事儿，我这就去村子里找点儿机油回来。”说着，他站起身来，回到小棚子里找出了一个小碗，拎着小碗就往村子里去了。
　　三神经的女人看着老人弯下腰的后背影子，心里又是一阵的酸，老人这一辈子就这样一个人守着这样的日子一直到现在。冷没有人知道，暖没有人过问，阴天下雨，风吹日晒，就是一个人这么守着日子一天一天熬过来了。这中间有多少的酸心，有多少的单落，又有谁想到过？又有谁过来瞅一眼？要是老人跟前有个人伺候着，他也不会心凉，也不会这样为着一个跟他没有啥缘由的闺女这样孩子似的热心地跑来跑去。
　　“娘，咱今儿要走了吗？”毛妮把这两天为老人拆洗的衣物整理的齐整了，抱在怀里送到老人的棚子前，她发现娘正拄着棍子瞅着远处发愣。她顺着娘的眼神看了过去，见娘瞅的是往村子里去的老人，不禁回过头来问娘。
　　“今儿咱得走了，老是在你姥爷家呆着也不是个事儿。你看，你这个姥爷一个人也不容易呀，咱有胳膊有腿的晚辈，不能这样靠着老人过日子呀。”三神经的女人一直在瞅着老人的后脊梁影子，不自觉地摇着头说，“妮儿，以后咱就把他当成你的亲姥爷待，等他走了的那一天，咱娘儿几个还要给他披麻戴孝！你这个姥爷是个好人呀。”
　　“姥爷这是去村子里干啥呀？”毛妮对娘点了点头，问。
　　“他这是去村子里找点儿机油回来捯饬板车，咱今儿就拉着姥爷的板车走。娘的腿还疼背不动四妮了。有了板车，咱就让她几个坐到板车上，咱跟赖毛一替一截路拉着她们，这样走得也轻快了。”三神经的女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毛妮。
　　“姥爷不是说给咱们拦辆汽车坐着吗？”毛妮不解地盯着娘。
　　“你没看这两天打这儿也没过几辆汽车，就是来来去去过的那几辆车，也都满满地装着东西，人家也没有在这儿停下来的意思，别说你姥爷没有拦，就是拦了，人家也不会带着咱们娘儿几个。再说，你姥爷也不一定跟人家开车的有多熟悉，就是人家司机答应带着咱们娘儿几个，娘也不放心，那老大的家伙呼呼噜噜地跑那么快，万一把咱娘儿几个拉个几千里路出去，咱没亲没故的，咋弄？”三神经的女人向毛妮说了自己的担心，“老古语话说，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咱是第一回走出咱那个老鸹窝，这外面的人心都是啥样，娘也不清楚，咱多少得多一份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万一咱要是碰见了恶的人，把咱们娘儿几个拉个几千里地出去，到时候他要对咱娘儿几个使坏，咱就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呀。就算是赖毛在咱们跟前，他还算是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到时候他也支应不了。娘不是不想省着力气搭个顺路的汽车，娘是担心会搭错了车。娘就觉得，还是咱们一步一步走出去的路踏实，虽说是咱苦一点儿累一点儿。”
　　“……”毛妮看着娘，心里一阵子的发紧，想问娘啥子，又不知道要问啥子。
　　“妮儿，这一路上你要多替娘费心二妮儿她们几个。你们姊妹五个，你是老大，老大在她们几个跟前就跟娘一样。”三神经女人看着眼前的毛妮，脸上很是那么一回事儿地一动不动，眼神也很慎重，“自古都是这样，长兄如父，长女如母。以后咱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们几个还小，不懂事儿，难免淘气啥的，外面的地方大了，不像在咱们那个老鸹窝指甲盖一样大的地方，可以由着她们几个也不会有啥事儿。外面不是咱们的那个老鸹窝，繁絮着呢。虽说娘也没有出来过，娘从古戏文里知道，打古到今人心都不一样，大地方的人心眼儿要比咱庄户人家鬼灵。以后你就记住了，别想着讨人家的便宜就不会招人算计，那些招人算计的人，先是想算计别人讨别人的便宜，才给别人算计了。”
　　“娘的话我都记住了。”毛妮对娘点了点头，皱了一下眉头问，“打清早起来咋的没看见赖毛到哪儿去了？昨个他给老爷劈了一天的柴，今儿起来一直没看见他。”
　　三神经女人的脸一沉，赖毛也是打小就没有离开过爹娘的孩子，是不是他想爹娘了，会不会他背着自己回老鸹窝了呀？
　　“刚才二妮儿还在问我赖毛去哪儿了，我还没在意。”毛妮忽地觉得心里少了啥东西一样空落了不少，她把怀里的衣物往娘的怀里一塞，转身就小跑着去了。
　　赖毛起床之后，先是把昨个儿给老人劈的柴码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柴垛，上面又盖了些遮风挡雨的破油毡啥的。忙完这些之后，他又在老人的房前屋后转了两圈，想看看老人还有啥活儿要趁着这两天忙乎忙乎。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人了，手脚不灵便，也没啥子力气了，反正自己这两天也没啥子事儿干，就帮着老人收拾收拾，等离开了老人，老人也方便一些。他围着老人的房前屋后转了两圈，还是没有觉得有啥能帮老人的了，忽地一阵风把老人的那个用破柴烂棍子围起来的茅房刮得呼呼啦啦地响了几下，老人家的这个破茅房该收拾收拾了，四面围着的破柴烂棍子也不知道围了多少年了，破柴烂棍子外面挡着的破布烂衣裳啥的也都朽了，万一哪天刮一场大风，老人的这个茅房也就给刮没了。接下来，他找了几根粗一些的树桩子，开始给老人重新收拾那个破茅房。他先是把原来的那些围起来的破柴烂棍子给拆了，四周挖了几个地窑子，把几根树桩子深深地埋到土里半截，再用半截砖围着埋下的树桩子周围把新土夯实了，就开始拦着树桩子绑一些结实的棍子算作拦腰。拦腰绑得妥了，他重新把那些破柴烂棍子竖到外面去作为遮挡，为了不让这些破柴烂棍子给风吹了，他又在破柴烂棍子周围竖了几根树桩子，拿绳子这么一兜一扯，牢牢地系住。这样的“围墙”弄得妥当了，他又往上面瞅了一阵，要是上面加个盖子，阴天下雨都不会挨淋了。就这样他又一个人爬上爬下地给这个茅房弄了个上盖儿，上盖儿上苫了些茅草。这样折腾了一个大清早，外围是妥帖了，只是这茅房里面的茅池子，也该重新垫吧垫吧了。他又找了些破砖烂瓦把茅房里面的地面和茅池子重新整理了一遍。瞅着这样整理出来的茅房，赖毛心里舒坦了很多，以后老人再进茅房，不管刮风下雨，都不会再遭雨淋风吹了。
　　“赖毛，你咋一个人在这儿呀？让人心里着急！”毛妮离开娘之后，前前后后地跺着脚找了几遍，最后她想到了茅房，这去茅房也不能一去一个大清早呀？但她还是过来了。
　　“我把老人的茅房重新给翻盖了，里里外外都整了整。”赖毛指着新弄好的茅房给毛妮看，说，“这以后老人再进茅房就不会遭风吹日晒雨淋了。”
　　“那你也该招呼一声呀！”毛妮有些埋怨地说，“还以为你心里悔了，不声不响地回老鸹窝了呢，害得人心里发慌。”
　　“哪能！”赖毛看着毛妮，笑了一下，知错似的脸上红红的。
　　“赶紧过去跟娘说一声去，娘还在担心着呢。”毛妮感觉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我这就过去跟娘说一声，这边也收拾好了。”赖毛看着毛妮，说，“我得过去洗洗，身上弄得臭哄哄的。一大早忙得还没洗手脸呢。”
　　“待会儿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娘说今儿咱就走了。”毛妮瞅着赖毛，说，“这一走不知道要走多少天了，出来的时候急慌，你连件换洗的衣裳也没拿，身上的衣裳都穿几天了。”毛妮瞅着赖毛，心里还真感觉到有些心疼赖毛了。
　　“咋洗呀？”赖毛也知道自己没有换洗的衣裳，要是洗身上的衣裳，那就得脱光了身子躲到床上，用被单子把身子裹住了。
　　“咋洗也得洗了。”毛妮的脸一下子也红了。
　　“走吧，先跟娘说一声，别让她着急了。洗不洗等会儿再说，我得先把手脸洗洗。”赖毛看着毛妮，说，“你也去呀。”
　　毛妮这才红着脸跟着毛妮去见三神经的女人。
　　“你这孩子一个清早去哪儿了呀，让毛妮好找，也让娘心里着急。”三神经女人见赖毛和毛妮一道儿过来了，几分抱怨似的说。
　　“我哪儿也没去，起来后我先是把昨个劈的柴给码起来了，又把老人的茅房拆了重新搭起来，一清早就干了这么多活儿。”赖毛有些难为情地回应说。
　　“那也该跟毛妮打个招呼，或者跟娘说一声，让毛妮给你做个帮手，也总比你一个人爬上爬下地轻快一些吧。以后有啥事儿别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干了！”三神经女人有点儿心疼赖毛了，别说，这孩子还真的越来越懂事儿了，眼里有活儿了，知道替别人想事儿了，当初自己还真没有看错，以后把毛妮交给这孩子还真该放心了。
　　“用不着帮手，一个人就能干的活儿。”赖毛看着三神经女人，说，“再说了，那也不是毛妮能插手的活儿。”
　　“你以后就听娘的话，有啥事儿喊我一声，能给你搭把手就给你搭把手。”毛妮瞅着赖毛，有些怪罪似的说，“别倔，以后这个家里的活儿多着呢，能都指望着你一个人干？赶紧把手脸洗洗，待会儿回屋去把衣裳脱了我给你洗洗。”
　　“洗洗手脸吧，待会儿让毛妮给你把身上的衣裳洗洗。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慌了，你连件换洗的衣裳也没拿。”说着，三神经的女人眨巴了两下眼，琢磨啥子似的。
　　赖毛见躲不过要洗身上的衣裳了，依着三神经的女人的话洗了手脸。
　　“毛妮，待会儿你姥爷回来，我看他有啥子不穿的旧衣裳没，要是有你姥爷穿不着的旧衣裳，就先找两件给赖毛换洗，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要走多少时候，一身衣裳哪行啊！”三神经的女人说，“不管好歹，一路上得有一身替换的衣裳。等咱到了地方，挣着钱了，就先给赖毛添上一身好一点儿的衣裳，要把赖毛打扮得像模像样的。”
　　“我还是先把他身上的衣裳给洗了，等会儿姥爷回来再说吧，能找出一身来，就让赖毛穿着，没有，就让他在屋子里睡着。”毛妮看了看娘。
　　赖毛洗完手脸，给毛妮逼着回到了他们娘儿几个挤着的那两间房子里。
　　“还是不洗了吧，这衣裳我咋脱呀，二妮儿她几个还都在屋子里呆着。”赖毛瞅着毛妮，很难为情地问毛妮。
　　“咋的没法脱了？你进去，我把她们几个喊出来。你脱完用那个单子把身子裹住了，我们再进去。”毛妮红着脸对赖毛说。
　　“那我得在屋子里呆到啥时候呀？”
　　“衣裳干了我给你拿进来，现在天也热着呢，干得也快。”毛妮还想说啥，又没有好意思说出来。
　　“那哪儿成呀！”赖毛很不愿意的样子。
　　“你管那么多干啥，就是光着身子又能咋的？”毛妮有些着急了。
　　赖毛给毛妮这么一说，更不知道该咋的了。
　　“进去吧，我这就把她几个喊出来。”毛妮推着赖毛进了屋子。
　　老人的这两间小房比人家的一间房子大不了多少，甚至还比不上有些人家的一间大房间的空隙大，只是中间垒上一道隔墙，就算作两间房子了。这两天，三神经女人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下了，两间房子虽说拥挤了些，因为中间有道隔墙，倒也方便了，赖毛一个人在外面的一间打个地铺，三神经女人和几个女儿挤在里面一间的一张小床上。这个时候毛妮把赖毛赶进屋子里，大白天的赖毛也无法裹着被单子直挺挺地睡倒在外面的那个房间里，也只能睡到里面那间的那张小床上了。
　　毛妮把几个妹妹喊出屋子，就催着赖毛赶紧把衣裳脱了。
　　赖毛拗不过毛妮，只好把身上的衣裳脱了个净光。脱完了衣裳，他拿起床上的那条被单，围着腰里裹了几圈，然后从旁边找了根绳子把围在腰里的被单子死死地系了个结实。这样，他还是不放心地用手扯了扯，发现被单子不容易掉下来了，这才喊着毛妮进来把脱下来的衣裳拿出去。
　　毛妮推门进屋，赖毛急忙把两只胳膊抱到了胸前，通红着脸让毛妮没啥事儿就别进来了，说这样让他一个人在屋里呆着自在一些。
　　毛妮拿起赖毛脱下来的衣裳，很小心地抱进怀里，一股说不清是啥样子的味道让她觉得心里也说不清咋的了地紧一下慢一下地扑通了一阵，整个身子里也被烫了一样一紧一灼的。她忽地很想看看赖毛的身子，很想用手摸摸赖毛的身子，虽说看起来赖毛的身子不算强壮，她还是觉得赖毛光着的膀子是那样好看。
　　“咋的了呀，你快出去呀。”赖毛见毛妮看着自己光着的膀子犯癔症，顿时觉得自己的脸躁得发烫，整个人也不自在了。
　　毛妮给赖毛喊了个激灵，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地抱着赖毛的衣裳出去了，但她觉得自己的心留在了这两间小房子里，留在了赖毛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