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绝配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2-01 12:06:38 字数:5192
“茶壶,是不是我哪个地方对不住你了?”栋梁爹咋的也想不明白今儿为啥赵茶壶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不管是不是自己哪个地方得罪了赵茶壶,话说开了,以后就不会在心里结什么疙瘩了,他对着赵茶壶笑了一下,问。
赵茶壶一下子愣在那儿了,栋梁爹这说的是哪路话呀?
“要是我有哪儿对不住你了,你就说出来,免得以后闹啥子疙瘩。”栋梁爹还是向赵茶壶陪着笑脸,说,“我这个人吧,不喜欢人有啥事儿放到心里去,有啥话咱就摆在明面上。”
“我说老陈啊,今儿你是咋的了?我没有说你对不住我呀,你也没有哪个地方对不住我啊,咋的没头没脑地说起这样的话来?是不是听啥人说啥话了?咱这都是几尺高的老爷们儿,谁对谁有个啥看法,那还不说到明处,能像娘们儿似的记在心里?”赵茶壶两手握着扁担钩子,瞅着栋梁爹皱起眉头说,“你这话可把我说糊涂了,无论啥时候,我也没有说你个不是呀。我还经常跟人说叨你,咱这个村子里的人要都像你老陈一样,老少爷们儿就好处了。”
“心里对我没啥成见?”栋梁爹见赵茶壶这么一说,心里也略微放开了一点儿。
“没啊,一点儿也没有。不信你可以打听我跟别人唠扯到你的时候都说了些啥,要是说我有半句对你不好的话,你就能当着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的面扇我的脸。”赵茶壶说。
“那是我多心了。我就琢磨着你刚才的那几句话,风风凉凉的,像带枪带刺儿似的,心里就想得多了。”栋梁爹笑着说。
“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喜欢逗个乐,东一句西一句的也没个正性。刚才我就想拿你开个玩笑斗几句嘴,没想到你想那么多。”赵茶壶见是栋梁爹误会了自己的说笑,忙向栋梁爹解释说,“其实我也有点儿纳闷,像你,不光是这个井台上,生产队挑水浇庄稼,没少打水,今儿你咋还失手把水桶给弄掉井里了呢?我琢磨着你是不是有啥事儿分心了?就是有事儿分心了,凭着手劲儿也不会呀。不光是你,就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闭着眼打水也不能把水桶丢了扁担提上来。再说了,你的把式,咱村子里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赶得上。你把水桶给弄掉井里了,我还真琢磨不透了。”
“那有啥琢磨不透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时候。”栋梁爹听说赵茶壶是在跟自己逗闷子取乐,心里一下子也就轻快了,“今儿耽误你打水了,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呢。”
“这话说得,跟生分人一样见外了。这有啥呀?不着急。不像是在生产队的时候,只要一敲铃,就是蹲在茅房里没拉完,也得提起裤子出工。现在多好,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人问。”赵茶壶笑了一下,说,“咱又没有啥子公务,这水早点晚点打回去都不打紧。”
“也是,我也觉着这样挺好,自在!”栋梁爹认同地说。
“听说没有?那个谁跟着卧龙寨的人一块儿出去给人盖房子去了,说是盖楼呢。”
“刚才二嫂子在这儿说了。听二嫂子那么说,还真行,一天吃了喝了能挣九块钱。”
“等一阵子看,要是真行,我琢磨着也想跟着他们出去。你盘算盘算,一年能挣两三千块钱呢,比咱家几亩地一年的收成还要高不少呢。”赵茶壶看着栋梁爹。
“刚才我在心里也盘算过了,是行!”栋梁爹向赵茶壶点了一下头,“我就琢磨着看等他回来是不是像二嫂子说的那样挣钱,要是真的那样,过罢年,让他多带几个咱们村子里的人出去。你看,现在承包是清闲了,可大劳力都在家抱着膀子闲着,出去真的能挣几个,总比在家闲着要强多了,省了家里的口粮,又把外面的钱挣回来了,就像咱们这儿的一句粗话说的那样,屙屎摘豆子,一蹲两得,多好。”
“你也想开通了?前一阵子你不是还老是提防着你家儿子不能外出吗?今儿咋的变开通了呢?”赵茶壶见栋梁爹认同了人们外出,瞅着栋梁爹问。
“他一个孩子家出去我能放心?再说了,不是等着给他完婚了嘛。他要是外出了,嘴上没毛的孩子,心里野着呢,一去三、五年不回来,那不是把婚事儿给耽误了嘛!”栋梁爹看了一眼赵茶壶,“现在他也成婚了,我也不十分地管他了,只要他新媳妇同意,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说了,往后看外面是啥阵势吧。阵势好了的话,到时候再说。”
“说实在的,我早就看出了你家的栋梁那孩子不大安分了,碰到啥人都会说他在话匣子里听到的新鲜事儿,还鼓动着别人出去看看。我估摸着呀,就是他结婚了,他的新媳妇也拴不住他。”赵茶壶撇了一下嘴,摇了一下头,说,“到时候恐怕你们老两口子说的话更不中用了。儿大不由娘,他成家了,也就是成人了。成人了,成家了,也要当家立事儿了,你们老两口子还能像他孩子的时候那样整天圏着他?”
栋梁爹的心里让赵茶壶说得一个激灵,是啊,孩子结婚成家了,也就要当家立事儿了,这个家以后慢慢就是他挑着了,自己这老两口子也就是这个家干活吃饭的人了,家里有啥事儿了,老两口子只能说说看法了,也做不了大主了。这人呀,他不自觉地叹了一声,孩子小的时候天天盼着他能快点儿长大,孩子大了,就盼着他能早一天成个家。这孩子成家了,自己也就老了,在家里的位置也就慢慢地没了,说出来的话也会慢慢没有分量了。
“这阵势打咱们这儿承包开始我就一直在琢磨,咋的琢磨都觉得像是要有啥子变了。要说是运动吧,倒不像啥子运动。你不记得了?以前要是有个啥运动,标语贴得到处都是,口号喊得到处震耳朵。你看这承包,咋就不声不响地就承包了?没有哪个当官的头头儿来咱这里开会作报告,也没有哪个人物喊住说着有多好多好,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承包了。还真琢磨不透了。”说完,赵茶壶上了井台,伸着头往井里瞅了瞅,然后就把水桶放了下去。
“你说的也是,我也在心里一直琢磨,这好像不是啥运动,运动都是先有口号啥的,这承包没声没息的就承包了。”栋梁爹看着赵茶壶,说,“这段时间我一直都纳闷着呢。上次出去找二嘎子的时候,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说他们那儿都承包两、三年了,开始我还不信,上次我亲家在承包会上说了,说是我们公社书记开承包会半路上得病死了,把咱们这儿给耽误了,还说啥子承包先试点,再验证,然后才全面推广,我还是不大相信。琢磨着这承包也有一阵子了,不像以前的啥子运动,三天两头儿有人物过来宣传呀,开会呀。这承包,也不见上边来人啥的,心里就踏实了些,估摸着这承包不会再有啥变动了。”
“天塌压大家,咱琢磨这事儿没啥用,走到哪一步也不是咱琢磨了算的。”赵茶壶提上来一桶水放到井台上,看了一眼栋梁爹,说着,又把另一个水桶放进了井里,“咱平头百姓过日子,就是屎壳郎跟着夜蝙胡子飞,撞到哪儿都是夜蝙胡子在前面,咱屎壳郎在后面。”
“那倒是。”栋梁爹一下子明白了啥子似的瞪起两眼看着赵茶壶。
“今儿是你们家马花三天回门了吧。这马老二跟你是亲家了,以后就是有啥变故,他也会先跟你说一声。你想知道啥事儿,也能去找他打听。他是你亲家,瞒着别人也不会瞒着你。”眨眼间,赵茶壶把这桶水又提到了井台上。
栋梁爹见赵茶壶打完了水,开始张罗着自己的水桶打水。
“老陈,这段时间咱们多留心二嫂子有啥说道,要是情况好的话,咱也去跟二嫂子说说,让她往卧龙寨多跑几趟,看来年咱也能跟着出去找个活儿干,咋的总比呆在家里强吧。咱都是掏力气吃饭的人,脏点儿累点儿儿也算不了啥。”赵茶壶挑起两桶水,跟栋梁爹扯唠了这么一句就离开了井台子。
栋梁爹握着手里的扁担,瞅着赵茶壶忽闪忽闪挑着水的后脊梁,眉头拧了拧,咋的了?这承包才几天呀,人咋的都不安分了呢?庄户人家,靠的就是田地吃饭!咋的都想着离开生养的土地去外面谋生活了呢?他独自摇了摇头,心里咋的也是有些疙瘩。刚才见到二嫂子,二嫂子说当家的出门给人盖房子挣钱去了,自己当着二嫂子的面儿不好说别的啥子。这赵茶壶也听风就是雨了,理儿说得也能让人琢磨着点儿道道,一个村子里住了几十年了,自己也不好说啥子,他咋说,自己就跟着咋顺,这临走了,撂下这么一句话,看样子赵茶壶心里还真的盘算着要出门了。要是这个村子里的男人都这么琢磨盘算,这村前村后的土地不是没人种了吗?地没人种了,收成就没了,收成没了,拿啥子养家糊口?庄稼不收百事不成,这是老古语话了。咱天生就是跟土地打交道的泥腿子,不是那种吃皇粮的命啊,都离开土地了,就是不务正业!栋梁爹琢磨着,心里感到不光是有点儿疙瘩,还觉得有些疼了。今儿早上是咋的了呀,起来让栋梁这孩子去集镇上买几瓶酒吧,那孩子说了些不着调的话,这打第一趟水回去吧,栋梁娘说因为破瓢嘴怕是丢了一个鸭蛋,在院子里生闷气,这第二趟打水还把水桶给弄掉井里了。他在井台上不由得重重地嘿了一声,这才把手里的扁担钩住往井里放。
栋梁爹挑着两桶水,一手扶着肩上的扁担,一手提溜着竹竿忽悠忽悠地往回走,还没有到家,栋梁娘迎了过来。
“这是咋的了,不在家做饭,出来接我干啥?”栋梁爹一见栋梁娘,心里咯噔一下,皱起眉头瞅着栋梁娘问。
“你快回去看看吧,今儿是咋的了呀?”栋梁娘急急地说。
“这是咋的了呀?你快说!”栋梁爹把手里的竹竿往栋梁娘手里一塞,两只手抓起扁担钩子大步往家里走去。
栋梁娘把竹竿往肩上一扛,跟着栋梁爹就往家里跑。
栋梁爹挑着水桶进了院子,两眼来回左右地把整个院子看了几遍,也没见有啥不一样的地方,他心里更是纳闷了。这也没看出有啥让人着急的地方呀,咋的栋梁娘就急急火火地要自己快点回来看看呢?他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栋梁娘。
“驴,驴,咱家的那头驴。”栋梁娘用手指了指驴棚子。
“驴咋的了?”栋梁爹把肩上的扁担往院子里一放,几步就跑进了驴棚子。
棚子里的那头毛驴也看不出有啥不一样的地方呀?栋梁爹挠了挠头,围着毛驴前后看了老半天,愣是没看出来有啥毛病。
“刚才我给它上草的时候,它咋扑腾一声摔倒了,我愣是没有拽起来。这会儿咋的又能站起来了?”栋梁娘跟进驴棚子,瞅着眼前的毛驴,一下子懵了。
“我把它牵出去溜溜看,说不定刚才是滑倒了的呢。夜里它尿了好几泡尿,早上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清,我琢磨着是卧得麻了腿,蹄子下面一打滑,就摔倒了。”栋梁爹说着,就解开了挂在槽头上的栏杆棍子,牵着毛驴走出了驴棚子。
这头毛驴现在可不能马虎了待,前些日子刚走驹配的种,也是有身子的驴了,万一大意了,落驹就麻烦了,配一次种三块钱倒不说,再配种没有个三回五回就配不上了。栋梁爹前面牵着毛驴,却不住地回头瞅着毛驴。
毛驴像往常一样跟着栋梁爹,并且打了几个响鼻儿,响鼻儿打过之后,还扬着脖子嗯昂嗯昂地叫了一阵。栋梁爹听着毛驴打了响鼻儿,又昂叽昂叽地叫,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了下来。他把毛驴牵到院子外平日里让毛驴打滚儿的地方,看着毛驴来回转了转,然后扑通卧下来,骨碌骨碌打了几个滚儿,然后站起来抖了抖身子。栋梁爹心里彻底松了口气儿,没事儿,这驴啥事儿也没有!他重新把毛驴牵进了院子,拴到了驴桩上,开始用搂梳子给毛驴梳理身上的毛,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后,他又抄起扫帚把毛驴身上扫了个遍。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咋的了呢,这不是好好的吗?”
栋梁娘跟着栋梁爹看了毛驴打滚儿,又看着栋梁爹打理毛驴,心里就一直在嘀咕,刚才那是咋的了又呀,扑通一声就堆下去了,怪吓人的?
“没啥事儿,你去忙着做饭吧,待会儿栋梁也该回来了。”栋梁爹见栋梁娘一直跟着看毛驴,知道她心里也在心疼着这头驴。
“这驴没事儿?”栋梁娘瞅着毛驴,问栋梁爹。
“没事儿了!我估摸着就是麻腿了。”栋梁爹瞅着栋梁娘眨巴着两眼望着毛驴,知道栋梁娘的心里还在担心着这头驴,就宽慰她说,“真的没啥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瞅着这驴啥事儿也没有。你刚才一惊一乍的,都把我的心吓到嗓子眼儿里去了。”
“谁能知道它没事儿呀?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栋梁娘见栋梁爹虽说毛驴没啥事儿,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
正说话间,忽听得院门外有人在喊着栋梁爹,说是有事儿要跟栋梁爹商量。
栋梁爹伸头往院门外看了看,是老烟枪。老烟枪今儿是咋的了?咋的大清早会跑到自己家来说有事儿商量?栋梁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老陈在家不?找你有件事儿商量商量。”老烟枪在院门口伸着脑袋往院子里看了看,嘴里嚷着。当他瞅见栋梁爹在打理毛驴时,身子就从门口闪了进来。
“老烟枪呀!进来吧。”栋梁爹让着老烟枪。
“有件事儿,不是和你商量,是求你!”老烟枪进了院子,吧嗒着嘴里的烟袋,站到栋梁爹面前,几分讨好似的说。
“啥事儿?说吧。哪能说是求呢!一个村子里住着,能帮忙就帮忙,说求就显得外道了。”栋梁爹瞅着老烟枪,笑了笑,说,:“刚才你不是说孩子蹿稀吗?咋还没有去请先生?”
“去了,是他娘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老烟枪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疙瘩。
“是不是孩子咋的了?”栋梁爹一听说老烟枪还没有把先生请过来,心里腾地就着急了,“你快说呀,是不是孩子咋的了呀?!”
“孩子都翻白眼说胡话了。”老烟枪一下子几乎要哭出声音来了。
“那还不快点弄孩子去找先生?”栋梁爹埋怨着老烟枪,转身拽起老烟枪就往老烟枪的家里跑过去。
“这是咋的了呀?”栋梁娘跟出门,冲着栋梁爹的后脊梁影子喊。
“他家孩子蹿稀都蹿迷糊翻白眼了!”栋梁爹回头回答着栋梁娘,“待会儿栋梁回来了,你就看着收拾吧,我得跟老烟枪一块儿把孩子送去找先生。”
“这两口子,一个老烟枪,一个破瓢嘴,拿孩子不当一回事儿了。”栋梁娘自言自语地抱怨着老烟枪他们两口子,然后转身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