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赵大炮没魂儿了

　　这些日子，大炮一直无心无骨地过着他的日子。外观上的人看不出来，在村邻们的眼里大炮的日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过着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鳏汉子的日子就应该这样过着，不这样过，还能有个别的过法儿？炕不热灶不温的，要是日子有个花样出来，那还真的会让村邻们琢磨不出什么道道儿来，这是咋的了，不当日子过了？
　　自从三神经的女人带着几个孩子离开老鸹窝之后，大炮自己心里忽然觉得日子没有什么纠角儿了。原初三神经女人在的时候，虽说不能靠近她，但整天能在眼前见到，就是远远地看上她一眼，这心里也踏实。现在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该走到哪儿去了，自己的这心也没个着落了。可今天一大早，大炮满脸的喜庆，像是要有啥子喜事儿似的，整个人的手脚也轻快了。有人瞅着大炮这样的光景，很有些纳闷，追问了大炮几句，大炮一直摇着头说没啥喜事儿。没啥喜事儿能把大炮乐成那样？村邻们更迷糊了，该不是大炮中邪了要神经了吧？人们不禁这样推测着，担心着，可从大炮知道打水扫地烧火做饭上看，又不像中邪的样子，这大炮到底是咋的了呀？
　　大炮咋的了，大炮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他能满村子里向别人说他没有中邪，就是夜里梦见自己跟三神经女人成亲了？这话说给任何人，任何人都会笑话自己心里不正经。所以这话不能跟任何人说，只有自己心里偷着乐这么一乐。
　　大炮吃过早饭之后，一个人去了自己分的那两亩薄地里看了看。庄稼说是到季节了，其实现在看起来还要长一段日子才能真的熟透了。今年承包了，不知道人都变得咋的回事儿了，现在就闹哄着该收秋了，收就收吧，自己也该收了，早点儿收完秋，早点儿把地给种上，这家里地里也没有啥子值得牵挂的了，自己也就能放心地拔腿走人了。绕着自己分得的这两亩薄地转了两圈，大炮心里忽地蹦出了想法，沿着她和孩子走的那条路走，就不信找不到她们娘儿几个了。有了这个想法，大炮就蹶蹦蹶蹦往回走。
　　大炮刚进得村子，迎面撞上了风风火火的机关枪瘦孩子。
　　“大炮叔，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呀，走得这样急？”瘦孩子与大炮打了个招呼。
　　“去地里转了转，要收秋了，这回来该准备收秋的家伙什儿了。”大炮见是瘦孩子，礼数上回应着说，“你这着忙着往外走，这是有啥事儿了？”
　　“没啥大事儿，也是想去地里看看。”瘦孩子用手往村外一指，“去地里瞅瞅到底啥时候能收秋，家里都指望着早点儿把秋收了，现在就要断顿了。”
　　“日子有那么紧吧呀？要是真的过不去了，去我那儿弄点儿粮食过去，算你借我的。我一个人的日子好过，有点儿吃的就能凑合了。”大炮这个时候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自己真的要出去找她们娘儿几个了，家里的粮食就吃不着了，与其放在那儿招虫子，不如先借出去，等以后自己回来了，再与他们讨要。
　　“那倒是好事儿，我还琢磨着先跟谁家借点儿粮食把秋前这几天对付过去呢。琢磨来琢磨去，没琢磨出人家来，大伙儿的日子都紧，生产队分的那点儿粮食都不够吃。”瘦孩子听说大炮愿意主动借粮食给自己，脸上一下子放出光来了，然后很有些难为情地说，“借是借你的粮食，就怕得来年才能还上你。现在家里也没有个底儿，以前生产队分多少就吃多少，很多时候都不够吃，没有啥结余。我就指望着现在地归咱自己种了，咱多在地上花些心思能多打出些粮食来，等来年有结余了再还你。”
　　“那倒不急，我一个人有一顿没一顿的，早一天晚一天都不打紧。你跟我不一样，家里有女人要养着，得吃得喝，你总不能让人家跟着你饿着肚子过日子吧。”大炮心里盘算着，如果瘦孩子愿意借，就找个中间人说句话，自己就把家里存着的那一点儿粮食都借给瘦孩子，等自己把地里的秋收了，也都借给瘦孩子。这样，自己走出去了，就不用操心家里的粮食生虫发霉了。
　　“你那儿粮食多吗？”瘦孩子见大炮不打算急着往回要，试探着问。
　　“粮食倒不多。你想，都是生产队分下来的，每年每个人就那么一丁点粮食，我一个人懒得生火做饭，就家里存的那一点儿粮食也算是我从自己的肚子里挤兑出来的。我要是一天三顿饭地做着吃的话，恐怕我的粮食也不够吃了。”大炮笑了笑，“都是一个生产队一杆秤分下来的粮食，老少爷们儿们都是一样啊。别说是你家，现在村子里几乎每家都一样。好在现在不是春天，地里有青菜野菜啥的接济着，秋季的庄稼好多人家不等着熟透了就着急吃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过罢年，三、四月里青黄不接的时候，谁家不是数着粮食下锅呀？人口多的就往锅里多添几碗水，这样靠到夏收，才敢敞开肚子吃上一顿饱饭。一家人要是没有一个会当家过日子的人主事儿，那就会饥一顿饱一顿的犯愁了。”
　　瘦孩子听着大炮的话，不住地点着头。按说吧，自己一家就两个大人，生产队里也几乎都是出满工，可日子一直紧吧着过。要说自己的女人不会过日子吧，那也说不过去，她娘家也是一穷家，紧吧日子里长大的女人，一粒米一粒糠都舍不得扔，还是生产队分的粮食少了啊！现在好了，地归自己种了，庄稼归自己收了，打多打少也都是自己的事儿了。只是今年这年成还不会有啥起色，地里的庄稼还都是在生产队里的时候大伙儿一块儿种的，稀一片稠一片的不均匀，长势也跟往年一样看不出啥子劲头。虽说在分到自己手里之后，自己也没少往里面追肥上粪的，比往年看出了点儿势头，但地里的底子薄，庄稼长不出后劲儿来，就是比往年多打些粮食，也不会多到哪儿去。这地里的收成要从明年才能看出各家的操持来，今年也就是这么一个劲儿了。大炮也是真的能够答应多借给自己一些粮食，自己心就不慌了，就能安下心来从今年的秋种好好伺候自己家分得的那几亩地了。
　　“那样吧，你要是真的打算从我那儿借粮食也行，这中间你得找个说话的人，亲兄弟明算账，免得以后咱俩中间万一有一个人弄错了，再为这点儿粮食矫情起来，那就伤和气了。中间找个说话的人，三言对照，就是有一个人时间长了给忘了，那还有旁边的一个人给证着，也就矫情不起来伤不了和气了。”大炮钉是钉铆是铆地看着瘦孩子，说，“虽说都是一村子里住着，谁也不会诚心为一点儿粮食闹得脸红脖子粗的。这人一天都有三迷糊，谁也说不准自己不会把啥事儿迷糊忘了，咱们中间还是找个说话的人稳妥。”大炮当然明白他家里的那一点儿粮食是怎么跟自己的肚子挤兑的，说得难听一点儿，那点儿粮食是自己饿出来的呀，可能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不算啥，在自己眼里，那点儿粮食就是自己的血、自己的肉、自己的命。
　　瘦孩子虽说感觉大炮说这样的话好像有些信不着自己似的，但细想想，大炮说的在理儿。不管咋说，这个时候大炮愿意借给自己粮食，那就是他大炮对自己心善。再说了，别人家也没有啥多余的粮食借给自己。他对着大炮点点头，说：“那我这就去找个人中间说话，你这回去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就去。”
　　“去吧，我这就回去在家等着你。你也别拉得晚了，我这还准备收拾收秋的家伙什儿呢，钉耙、耙铲子啥的，该磨的磨，该修的修。”大炮说完，就自顾往自己的家里去了。
　　瘦孩子见大炮走了，也开始在心里琢磨找谁去中间说话合适，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栋梁爹能帮自己去说这个话，琢磨到了栋梁爹，他就转身去了陈栋梁家。
　　“这孩子，你咋不小心了呢？你爹让你买四瓶酒，可好，路上给弄打了两瓶。”瘦孩子还没有走进栋梁家的院子，就听见栋梁娘在院子里这样埋怨着说话。
　　“我也没有想到半路上忽地从车子前蹿了一条狗出来，没躲得及，摔倒了。”陈栋梁咕哝着嘴认错似的说。
　　“这咋的了呀？咋的大老远就听见嫂子在院子里训孩子呢？”瘦孩子向院子里说着话就走进了栋梁家的院子，这也算是跟栋梁娘打招呼了。
　　“是瘦孩子呀，今儿得闲了？”栋梁娘见是瘦孩子，应着招呼问，“这段时间一直忙栋梁结婚这事儿了，也没有得闲去你家看看，你家那口子现在咋样了？身子恢复了没？”
　　“早好了，不过现在我也不让她干重活了，就让她在家闲呆着。”瘦孩子笑了笑。
　　“这就好，张老先生给她开的药要接着吃，想要孩子就别嫌麻烦，也别这儿去找偏方那儿讨秘方了，就按着张老先生的药吃，说不准明年就能抱个胖小子呢。”栋梁娘迎着瘦孩子的话说，“嫂子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孩子不是说想要就要的，得算着时辰，前七后八知道吗？前七后八最容易怀上。”
　　“啥是前七后八呀？”瘦孩子一下子愣了。
　　“让嫂子咋的说你呀，都结婚几年的人了，连这个也不懂？难怪你们不容易怀孩子，不分时候了。前七后八就是在她身上来前的第七天，后八就是她身上净了后的第八天。这回知道了吧！”栋梁娘瞅了一眼瘦孩子，“你女人就没有跟别的女人唠扯过？”
　　瘦孩子一下子红了脸，很难为情地说：“这个还真没有听说过，以后还真得算着时辰了。以前哪懂这个呀，她那个娘们儿跟别的女人唠扯的时候也没有问过这方面的事儿。”
　　“以后知道了，就算着时辰。”栋梁娘也有些难为情了，她瞅了一眼瘦孩子。
　　“今儿怎么不见我家老陈哥了呢？”瘦孩子往整个院子里瞅了几瞅，回过头来问。
　　“这不是吗，一大早他要栋梁去集镇上买几瓶酒，今儿不是儿媳妇儿三天回门头趟亲戚吗？看这孩子，回来的路上还把买的酒弄打了两瓶。栋梁走后不大会儿，老烟枪过来找你老陈哥，说他家孩子蹿了一夜的稀，破瓢嘴去请先生还没有回来，他家的孩子就蹿得翻白眼说胡话了，你老陈哥一听就着急了，拽着老烟枪就跑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估摸着是跟老烟枪一道把孩子送先生那儿去了。听老烟枪的意思，是他家孩子蹿得不轻！”栋梁娘看着瘦孩子说，“你说他们两口子，一个破瓢嘴，整天就知道嘚嘚，一个老烟枪，一天到晚烟袋不离嘴，就不知道心疼孩子。夜里就该给孩子请先生，拖到天明了还没事儿一样，早上我出去找扁嘴子，破瓢嘴从茅房里出来还站那儿跟我嘚嘚半天呢，孩子有病就不知道着急，哪头轻哪头重也不在心里掂量掂量！”栋梁娘的话有些抱怨老烟枪两口子了。
　　“是吗？这两口子也真是！”瘦孩子瞪大了两眼。
　　“你找你老陈哥有事儿？”
　　“也没啥大事儿，就是我想从赵大炮那儿借点儿粮食，他要我找个中间说话的人。我就琢磨着让我老陈哥出面从中给我说句话。”瘦孩子很不好意思地说。
　　“大炮也是，不就借点儿粮食嘛，还用得着找个中间人说话？”栋梁娘撇了一下嘴。
　　“嫂子，不能那样说，人家大炮讲的也在理儿。再说了，大炮那一点儿粮食也攒得不容易，逢个阴天下雨的，他连饭也不吃，就一个人在屋里睡大觉，平时一天一顿饭。他那点儿粮食也是他跟他的肚子挤兑出来的。”瘦孩子看着栋梁娘，说，“在别人眼里可能那一点儿粮食不值啥，在大炮心里，那点儿粮食可重了，跟命差不多！”
　　“你这样一说，那倒也是。”栋梁娘琢磨了一下，说，“你老陈哥不在家，要不，那样吧，让栋梁这孩子跟你一块儿过去，让他从中给你说个话。”
　　瘦孩子犹豫了一下，栋梁虽然结婚了，但现在还算是个孩子，在村子里说话不一定就好使。不过，栋梁娘既然这样说出来了，自己也不好再推脱了。他看了看栋梁娘，说：“那成，就叫栋梁过去给我在我和大炮中间说句话。”
　　栋梁娘见瘦孩子答应让栋梁从中间给他说话，转过头去向屋子里喊了两句“栋梁”。
　　陈栋梁听到娘的喊，急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