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方奇石的女儿方云倩从上海财经大学读硕研毕业，带着她的男朋友刁小波一同回到了米西。
　　方云倩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还说不上好。爸爸方奇石成天在施工工地忙来忙去，家里的事根本顾不上；妈妈尤智丽是工地上的普工，不仅要上班，还要操持家务和孝敬爷爷。外婆带过方云倩一段时间，但因脑萎缩症状越来越明显，尤智丽只好将方云倩托给一位邻居代为照看。方奇石被诬告入狱时，方云倩刚满三岁，人为的悲剧在她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难忘的记忆，也使她比同龄孩子懂事了许多。方云倩不仅懂得勤俭节约，而且读书特别发奋，高中毕业时，以优异成绩考取上海财经大学企业管理专业。大三时，结识了在同济大学就读工业与民用建筑设计专业的刁小波。方云倩和刁小波同年本科毕业后，在上海打了两年工，一年后一起考取上海财经大学研究生，方云倩攻读财会硕士，刁小波攻读MBA。
　　根据他俩最后所学的专业，方奇石把方云倩安排在机焦公司任财务总监，把刁小波安排在机焦公司人力资源部学习和实践。
　　
　　按会议通知，星期五下午四点召开全集团高管会议，尤智能走进会场一看，觉得有些不伦不类。费行长和她的老部下罗平舟以及裘光宗也居然在会场的显要位置就坐。
　　方奇石召开会议，事前发的通知，不会告知会议内容。他开口讲话后，高管们才听出了本次会议是研究引入风投资金的事。
　　方奇石说：“两个月来，风投的徐总等人已三次到本集团机焦公司做尽职调查。这件事虽然是以机焦公司的名义引资，但我的想法是想从根本上解决困扰着全集团的资金问题，所以，根据费行长的意见，开这么一个会，全集团的高管都参加。”
　　方奇石话音刚落，费行长便迫不及待地讲开了。
　　费行长说：“由于我们同方总是朋友，也可以说是对荣光集团有感情，所以才把引入风投资金的好事介绍给方总。各位老总你们最清楚，荣光这么大的一个企业，目前最缺的是什么？方总整天最焦虑的是什么？就是资金。资金是企业的血液，如果没有了血液，企业还能活下去吗？可以说，是否引入风投，关系到你们荣光集团的生死存亡！这件好事，居然拖了这么长时间，请各位老总支持方老板下定最后的决心；否则，人家风投的人老从京城往你们米西跑，岂不是白跑？就是我们老从省城往你们米西跑也没必要嘛。”
　　费行长讲话后，裘光宗说：“这个事一定要从理论的深度和战略的高度去认识。”
　　“你这个人开口就是‘深度’‘高度’，烦不烦啦？”费行长拉开嗓门说。
　　有的高管们听到费行长以这种口气呵斥一个教授，感到有点奇怪，唯有尤智能和赵斯亮不觉得，因为他俩已经感受过了。那是上个星期六的下午，裘光宗邀约尤智能和赵斯亮陪费行长打麻将，其间裘光宗对费行长说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在语淫话奸，不堪入耳。尤智能知道裘光宗曾犯过强奸罪，中途入厕时，提醒裘光宗：“裘老师，人家费行长是女同胞，你说那些话，人家会不会多心啰？”裘光宗反问道：“你以为她怕男人弄她吗？”尤智能说：“我怕有失你教授的身份。”裘光宗说：“有啥嘛，课堂内我是教授，课堂外我是禽兽。”走出厕所，罗平舟把两手的食指勾在一起，示意着告诉尤智能：“尤总不必担心，他俩是这种关系。”尤智能和站在旁边的赵斯亮算是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挨了费行长的呵斥，裘光宗没再吭声。
　　费行长接着说：“引入风投资金的重要意义，我和你们方老板刚才已经讲得很透彻了。我们是否表决一下，形成一个会议决定，以便执行。方总，你看咋样？”
　　“好。”方奇石说，“按我们的老规矩，逐个表态。”
　　到会的八个高管参加表决，结果，除尤智能和赵斯亮不同意外，六个人同意。
　　“好，正式通过！”费行长兴高采烈地宣布后说，“方总，应该成立一个领导小组，而且要发一个红头文件宣布成立，以便开展工作。”
　　“可以。”方奇石扫视着诸维利和尤智能，“我不当组长，看机焦公司的哪个副总当？”
　　“方总不当组长的话，诸总当。”费行长说。
　　诸维利回答：“我事多，顾不上，李大川当。”
　　费行长接过诸维利的话说：“也要得，李总当组长，我来兼任副组长，算是特邀嘛，诸总、尤总、裘光宗、罗平舟为组员。”
　　尤智能说：“搞销售经常在外面跑，我就不当组员了。”
　　费行长说：“销售涉及一大块，那你尤总咋支持引资呢？”
　　尤智能说：“请费行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散会后，方奇石回到办公室，隐隐觉得有些不踏实。方奇石想，关于投资亚亚煤矿的事，就尤智能一个人反对，结果证明他的意见是对的。这次引入风投，尤智能又是不同意，我还没有顾得上让他说理由，费行长已经宣布通过。尤智能虽然有时候令我生气，但对企业毕竟非常负责，他本次又持反对态度，多多少少有他的考虑，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吧。想到这里，方奇石从抽屉里取出他同风投签订的《框架协议》，在首页的右上角写下了“送交尤智能看一下”的批语，叫秘书袁刚送给了尤智能。
　　《框架协议》用A4纸以小五号宋体字打了八页，文字很难读，味同嚼腊。尤智能下班回到家，戴着老光眼镜一边吃饭一边阅读，一碗饭吃完了，也阅读完了。
　　尤智能心急火燎地赶到妹妹家中，方奇石、尤智丽还有方云倩在客厅里看电视，尤智能没有先开口，因为方奇石曾有过在家里不谈公事的规定。方奇石见尤智能手里所拿的正是那份《框架协议》，问道：“你看了觉得咋样？”
　　“方总，您看过没有？”尤智能反问。
　　“我只看了前面的几条。”
　　“没有通看怎么就签字了呢？幸亏只是个《框架协议》。”这话，尤智能没有从嘴里说出来。
　　尤智能说：“这文字的确不大好读，倩倩你抽空看一下。”尤智能顺手把《框架协议》递给了方云倩。
　　方奇石说：“你说你的意见。”
　　“我庆幸自己今天下午表态时没有同意，因为我没有理由同意。方总，同您的想法一样，我也很希望引入资金，其中包括风投资金。但我认为，引资也是一种商务合作，双方必须把各自的主张、各自的条件、各自的权利和义务摆上桌面，平等地谈清楚。能达成共识就成，不能达成共识就拉倒。如果按这个《框架协议》引资，可以说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具体点。”
　　“我只说一条，关于风投公司的收益。协议中是这样约定的，风投公司向机焦公司注入资金后，双方每年最迟于十二月确定机焦公司来年的利润指标，其标准不得低于但不限于百分之八，年终结算时，如果实际利润率达到或者超过了利润指标，风投公司按实际利润率获取收益；如果实际利润率没有达到利润指标，风投公司按利润指标获取收益。按照这一约定，我们就是亏损了，人家最低也要按百分之八的比例获取收益。这叫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吗？这叫公平合作吗？这叫互惠互利吗？这是地地道道的包赢不包输，比马关条约还要马关！按这个《框架协议》，与其说是引入风投资金，倒不如说是给荣光挖了一个陷阱，或者说是在您方老板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绳！”
　　见方奇石闷起不说话，尤智能又说：“方总，如果让参加今天会议的高管们了解情况，比如说把这个《框架协仪》复印给大家先看一下再来表决，有可能是另一种结果。”
　　方奇石说：“这个……主要是费行长一再强调只能由我一个人掌握，所以连法律顾问我都没给他看，到现在为止，除我之外，就你看了。”
　　尤智能说：“方总，费行长为啥叫您不拿给其他人看？她怕更多的人了解真实情况后持反对态度。可以肯定地说，与会的高管人员都希望引入资金，当不了解真实情况时，完全可能做出错误的表态，费行长正是在这一点上做文章。以我为例，没表态同意，并不存在高人一筹，更不存在先知先觉，问题在于我除了有引资的良好愿望外，没有任何同意的理由。这次研究引入风投，同上次研究借款给亚亚煤矿不一样，在今天的会上，如果要我说理由，我真还说不出，我只能说没有任何理由同意。我觉得，今天表态同意的人，也不一定能说出同意的理由，很大程度上讲，是在看您老板的脸色，揣摸您老板的意图，顺从您老板，讨好您老板。我绝不会盲目顺从，也不应该盲目顺从，因为盲目顺从，不排除帮老板的倒忙。老板您呢，为了荣光的生存和发展，的确有着强烈的引资愿望，但无数教训表明，仅凭良好愿望做决策是很不科学的，甚至是非常危险的，弄不好还会落入别人的圈套。”
　　尤智丽说：“上次费行长在这里吃饭时，不是说得很好的吗？”
　　“妹妹，费行长、罗平舟、裘光宗是这件事的中介人，为了拿到那几百万元的中介费，必然要两边说好，所以这《框架协仪》她都不要方总给其他人看；至于荣光吃亏不吃亏，老板好受不好受，他们才不管呢。”
　　尤智能从尤智丽手中接过削好的苹果，继续说：“要不然，费行长是不会提议今天下午开会的。就说今天下午的会吧，费行长最怕展开讨论，名义上会议由您方总主持，实质上整个会议都被费行长给操控了。费行长不是荣光的老板，凭什么用那种口气讲话？凭什么急于要大家表决？凭什么要求成立领导小组？凭什么他们三个人都要进领导小组而且她本人还要任副组长？方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方总，荣光应该引资，关键在于怎么引资。”
　　“裘光宗是来讲课的，这引资与他有啥关系？”方奇石说。
　　“方总，据我所知，裘光宗同费行长、罗平舟本身就是一伙的。听罗平舟说来，裘光宗和费行长的关系非同一般。费行长介绍裘光宗到荣光讲课，除了帮裘光宗找个饭碗外，更多的目的是想让裘光宗了解并向她提供荣光的信息，如果能左右您的某些决策那就更好。”
　　“舅舅，这么说裘光宗是来荣光卧底的？”
　　“倩倩，可以这样认为。”尤智能说，“费行长比较了解你爸，知道你爸很重感情，而且知恩图报。过去荣光贷款她帮过忙，想来你爸已经对她酬谢过了，但她希望也相信你爸还会给她找钱的机会，要不，她会经常来米西吗？”
　　听尤智能说了这么一大堆，方奇石、尤智丽都不吱声了。尤智能觉得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再说下去恐怕会引起方奇石的不快，于是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又回头说了一句：“方总，您是最大股东，输赢都是您最多，这事儿虽然已经形成了决定，我还是建议您再认真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