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好心的老人

　　“十五岁成亲娶了个女人，第二年女人得病没了。算命的说了，我这一辈子就这样，命里没有女人。就是再找到了女人，也会给我克死了。三乡五邻的听说我是这命，也没有人敢操心帮忙串掇说亲了，也没有哪一家敢把闺女嫁给我了。我也认了自己的命，也就没有找。”老人笑了一下，“一辈子了，虽说平时准备了不少的筷子，真正用得上的就只有一双，手往筷笼子里一摸，摸到哪双是哪双。”
　　“年轻的时候也没找？”赖毛理解不了地看着老人。
　　“没。不找了。”老人苦笑了一下，“这样也好，我是村里的五保户，再守着这个茶摊子挣两个零花钱，我感觉也挺滋润。”
　　“你这一辈子也挺苦的！”赖毛看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又看了看老人。
　　“习惯了，也没觉得苦在哪儿。”老人笑了一下。
　　“那你多大年纪了？”赖毛把手里的筷子又续上了一双，问。
　　“我说出来你就算一下，看我有多大年纪了。”老人笑着说。
　　“这个我可算不好，没上过学，也不会算。”赖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原来我们村子里有个学堂，是下放知青在教，后来不知咋的，下放知青不教了，学堂就没了。下放知青教书的时候我还没赶上。”
　　“没读过书？那你是算不好了，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满清呢。我十来岁的时候，满清才没了。”老人回想啥子似的说。
　　“那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呀？”赖毛瞪大了两眼看着老人。
　　老人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弯成钩子的模样，说：“我今年九十差两岁。”
　　“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只有六十五、六岁呢。”赖毛这下子两眼瞪得更大了。
　　“六十五、六岁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老人又笑了一下。
　　“看你这精神头，哪像快九十岁的人呀，咋看都像六十多岁。”赖毛看抬头看了一眼老人，说，“你看你这身子骨，你看你这精神头，快九十岁的人能有几个人像你这样！”
　　“这辈子再也没有六十多岁的时候了。”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这人呀，这辈子就这么一回事儿，从娘胎里爬出来，一天天地慢慢长大。长大了，就又慢慢变老，就像这路边的庄稼，一茬接着一茬，这茬没了，下面一茬又长大了。下一茬没了，又有一茬长出来了。”
　　赖毛招呼了一下手里着着的筷子，回头看着老人，眨了两下眼，啥也没有说。
　　“人，这辈子虽说就这么一回事儿，活着也不是那么容易，各有各的难处。”老人叹了一声，说，“你们娘儿几个想好没？是不是先在这儿等辆车？那样走起来快，人也轻便了。”
　　“想好了，你就帮俺拦辆愿意捎带俺们娘儿几个的车？”三神经女人让毛妮先弄了点儿筷子灰给自己掩上了伤口，看着老人说，“老人家，这样吧，你看你这辈子也没个儿女，你要是不嫌弃俺这娘儿几个，就把我当你的闺女待，这几个孩子就是你的外孙女。”
　　老人一下子呆住了，他瞅着三神经女人，老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咋了？老人家。是不是你嫌弃俺这娘儿几个？”三神经女人见老人不说话了，看着老人问，“我是琢磨着你老人家命也苦，俺们娘儿几个命也不强，咱都苦到一块儿了。我娘家也没亲人了，你又没有儿女，以后咱们就当父女走动着。”
　　“闺女呀！”听了三神经女人的话，老人一下子高兴得差点儿哭出声来。他一蹦一拐地走到三神经女人跟前，弯腰拉起三神经女人的手，说，“以后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了。”
　　“哎，爹！”三神经女人见老人答应了，脸上笑着喊了一声爹。
　　老人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活了快九十岁了，这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喊他一声“爹”。
　　“爹，没事儿！”三神经女人抽开手帮着老人擦了一下眼泪，说，“俺以后就是你的亲闺女了，这几个孩子就是你的亲外孙女了。”说着，她招呼了几个孩子要几个孩子快喊“姥爷”。
　　毛妮带头喊了一声“姥爷”，二妮她们几个也跟着喊“姥爷”。
　　“哎，哎，哎……”老人哆嗦着嘴唇不停地答应着。
　　“爹，有这几个外孙女，以后你跟前就热闹了。”三神经女人见老人高兴得脸上心里都开了花，站起身来，点着脚把老人让坐到板凳上，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爹了，我这当闺女的给你磕个头了。”说完，她噗通一声就给老人跪下了
　　“不用了，不用了。”老人慌忙拉起三神经女人，“这也使不得。”
　　“没啥使不得的，以后我就是你闺女了。”三神经女人看着老人，说。
　　“那你就听爹一句话。”老人正在高兴的劲头上，他盯着三神经女人，说，“听爹一句话，先在爹这儿歇两天，等腿上的伤好了再走。你现在是我闺女，你这样走了，爹心里也不踏实呀。在这儿歇两天，爹给你们娘儿几个找辆熟悉的车，我估摸着就这几天里的事儿，那两个经常下来喝茶的司机师傅该过来了。搭熟人的车，爹心里踏实。”
　　“俺们娘儿几个在你这儿歇着麻烦。”三神经女人心里很清楚，老人的日子也苦，平日里守着这个茶摊子，半天不见有人过来喝茶，一天也挣不了几毛钱，自己要是在这儿歇上几天，这几张嘴能吃掉老人月把半月的口粮，这哪儿能成？
　　“这有啥麻烦的呀？”老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窝棚，转过头来说，“我后面还有两间小房子，你们娘儿几个要是在这儿歇着，就把后面的两小间房子收拾收拾，住得开。”
　　“等会儿吧，要是下半晌能有车愿意捎带俺们娘儿几个，俺娘儿几个就下半晌跟着车走了。”三神经女人看着老人，说，“爹，你放心。虽说咱就这么见了一面，我就把你老人家认作亲爹了。等闺女在那边安持好了，就回来接你过去。咱现在也算是一家人了，俺们娘儿几个在沿海那边安稳了，就回来接你过去，咱一家人在一块儿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闺女呀，爹说句话，你把我当成亲爹，我也把你当成亲闺女，这几个孩子就是我的亲外女。”老人看着三神经女人，说，“你现在给狗咬了，这样走爹能放心吗？”
　　“爹，你就放心吧，闺女这半辈子了，经的事儿虽说不多，可闺女受的委屈不少，刚才我也说了，阎王爷面前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了，闺女命硬，阎王爷不要。今儿这给狗咬了两口，算不得啥。”三神经女人看着老人笑了一下，说，“在家时，这些年不知道给他打死过多少回，都醒过来了。比起他打我的那些伤，这就不叫啥。”
　　“闺女呀，真委屈你了！”老人吧嗒吧嗒落下泪来，“摊上这样混头的东西，老天爷没长眼呀。给他生了几个孩子，伺候他吃穿，他就那么不待见你？真是畜生！”
　　三神经女人见老人动了怒气，忙劝着老人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过去了，不提了，以后就会好起来了。现在孩子都能离手了，再说了，听说沿海那边钱也好挣，我带着这几个孩子，有几双手，还怕日子翻不了身？”
　　“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日难。闺女呀，你这样想也对，可外面不像在家呀，在家，有亲戚邻居帮衬着。出外了，到一个生地方，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啥都不如便。”老人看着三神经女人，说，“再说了，你腿给狗咬了，不像啥子其它的伤，狗嘴臭，有毒，弄不好会有大麻烦！还是等两天看腿上的情况再走吧。”
　　“有筷子灰掩着就没啥事儿，以前人们都这样治。”三神经女人笑着说。
　　“闺女呀，别犯倔，你就听爹的在这儿歇上两天，要是腿上没啥事儿，再走也不晚呀！”老人有些不高兴了，“爹虽说不宽敞，还能管的起你们娘儿几个吃上几天的。你想想，你现在这个样子咋走法？孩子都在看着你呢！虽说几个孩子能离手了，可这不是在家。在家，孩子自己能玩，到了一个生地方，让孩子自己出去玩，你能放心？再说了，这要走大老远的路，孩子能吃得消？小的那几个你不得背着？就你现在腿这样，能背得了？”
　　三神经女人给老人的话说得没了言语，她瞅了瞅几个孩子，是呀，自己的腿给狗咬了，就是强撑着去背，又能背着走多远呀。她转过头看着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见三神经女人同意留下来歇两天，脸上的皱纹立马就展开了。他瘸着腿在原地打了两个转儿，孩子似的看着三神经女人。
　　“爹，那样吧，待会儿等赖毛烧好了筷子，你就领着毛妮和赖毛过去，把那两间房子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听爹的，在这儿歇两天。等俩孩子把房子收拾完了，你把该拆洗的东西都找出来，趁着这两天让毛妮你这个外孙女给你洗洗缝缝。你把我当成亲闺女，我也把你当成了亲爹。拆洗缝补，是闺女该做的事儿，你也别推，等会儿这俩孩子收拾屋子的当儿，你就把脏了的衣裳和铺盖找出来。”三神经女人见老人高兴得像个孩子，心里一下子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舒坦，她瞅着老人，说，“爹，我有爹了，你也有闺女了，以后咱的日子就好过了。”
　　老人笑着点头答应着，然后转过身笑嘻嘻地看着赖毛。
　　赖毛手里的筷子不多了，地面上的桐树叶子上已经落了一小堆的筷子灰。
　　“我还听说有个偏方，听说治狗咬伤很有用，就是没见人用过这个偏方，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老人看着赖毛烧手里的筷子，忽地眨了眨老眼，琢磨着说。
　　“啥偏方？”赖毛腾出一只手挠了挠头，看着老人问。
　　“就咱吃的辣子，说是捣碎了糊在给狗咬伤的地方。人们怕辣着，也就很少有人用这个偏方。老辈子传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管用，反正人们是这样说的。”老人围着赖毛转了一圈儿，“你估摸烧这些够用吗？要是不够，我再到村子里找人要些过来。”
　　“该够用了吧。”赖毛琢磨着说，“这已经烧的不少了，估摸着用不完就该好了。”
　　“待会儿烧完了，跟我一块儿去把后面两间房子收拾收拾，你娘答应在这儿歇两天，咱得有个地方歇着吧。”老人脸上的高兴劲儿还没有下去，仍孩子一样笑着。”
　　“是该歇两天了，这一路上一直也没像样歇着过。”赖毛把手里剩下来的几根筷子一并都烧上了，“白天不停地走，晚上找个犄角旮旯几个人往一块儿一挤，睡也睡不好。”
　　“歇两天，趁这个空儿，把你娘腿上的伤好好治治。你娘腿上的伤好了，才能带着你们几个出去呀。要不，她腿疼，一天走不了多少路，人还受罪。”老人说，“下晚儿我再去东村贺先生家问问贺先生，这给狗咬着了得留心哪些事儿，咱可不能大意了。”说着，老人回头瞅了一下三神经女人，放低了声音跟赖毛说，“这狗咬着了还不大紧，要是给疯狗咬着了，那就要命了，不好治，有几天时间人也会疯，逮着谁咬谁。咬着谁，谁还会疯。疯劲儿上来啥也不知道，沟里河里都敢去。前些年了，我们村子里有个人给疯狗咬了，当时家里人都没放到心上去。没几天，家里人就觉出了不对劲儿，他的两个眼开始发红，瞅啥都死死地盯着，眼里像要冒出火来。家里人打听了才知道厉害，就把他用一条铁链子锁到了一个磨盘上，怕他疯起来出去咬人。没几天，他就疯了，跟疯狗一样，见啥都龇牙，家里人也不敢近他的身了，每顿饭都的远远地扔给他。他也不吃不喝，就不停地咬铁链子，嘴里跟疯狗一样吽吽啊啊地叫，也不会说话，就是叫。铁链子把他的手脖子都磨得生血淌，他也不知道疼，就是围着那个磨盘不停地转，也不知道累。就这样十多天，死了。人说疯狗咬死的人身上有一股子味儿，不能闻，闻到就会疯。家里人也不敢给他收尸，就老远泼了几斤洋油，一把火给点了。你娘这虽说不是疯狗咬的，咱也不能大意。你没听别人说过？狗嘴臭，有毒。给狗咬着了不容易好。待会儿你跟你媳妇把那两间房子收拾好了，让你娘先到屋子里歇着。下晚我去找贺先生，让他再给开点儿药，咱可不能大意了。”
　　听老人这么一说，赖毛一下子惊着了，疯狗咬了人会这么厉害呀！好在娘不是给疯狗咬的，不过，老人说的在理儿，千万不能大意了。他冲着老人点了点头。
　　“毛妮，待会儿你和赖毛俩人跟着你姥爷去后面把那两间房子收拾收拾，咱就听你姥爷的，在这儿歇两天。等收拾完了，你让你姥爷把他的脏衣裳啥的，该拆洗的都找出来，趁着这两天帮你姥爷拆洗拆洗。”三神经女人喊过毛妮，安排毛妮，说。
　　毛妮答应了一声。
　　“没啥需要拆洗的。”老人听见三神经女人安排毛妮，回头对三神经女人说了一句，“你就安心地在这儿歇两天吧。”
　　“是歇两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闺女帮你拆洗拆洗，闺女心里也踏实。”三神经女人见老人不同意帮他拆洗，有些生气地说，“你要是不同意帮你拆洗，俺们娘儿几个也就不在你这儿歇着了。”
　　“好，好，好，听你的，拆洗，拆洗。”老人见三神经女人动了真格的，忙依了三神经女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