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午后。柳村。
　　周方玉着一身碎花蓝底睡衣急火火冲出里屋，扭身没入黑觑觑的茅房。大约是快活轻松的意思，她自由的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回屋，蓦地想起这回起身还有一件事未做，便脒缝着眼过去院的中央，她双手端起晒有黄豆的大圆簸箕，奋力地将它在空中翻了几翻。已被晒得半干的黄豆粒“哗哗”跳动在簸箕板上，声音像下雨。急雨。周方玉将抖好的黄豆重新搁在翻卧在地的条櫈上，准备回屋去继续睡一觉。一抖眼，却望见那边土路上一摇一摇地晃过两个人影来。周方玉手搭凉棚仔细观看，果然是自己猜想的那个人。
　　“源珍，是你吗？”周方玉大了嗓门问。
　　“师娘，还好您在家。”刘源珍也大了嗓门回。说着话，矮身就把腿脚边的孩子抱了起来，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那孩子在源珍怀里扭了几扭，终于放弃了要自己行走的念头。
　　刘源珍见周方玉一直站在那不动，便大声道：“师娘，您先回屋吧，小心晒着。”
　　周方玉没有回应，只是笑，并一直笑着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走近自己，走进屋里。
　　周方玉端了一杯凉茶给源珍，源珍接过茶水未喝，却将孩子放下来喝他。孩子将小脑袋一歪，避开伸过来的茶杯，然后挣脱刘源珍的拥搂，径直向堂屋后面摇晃过去，那模样似乎对这个家挺熟。
　　周方玉笑着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刘源珍没答，只是向师娘眨巴了几下眼晴。
　　周方玉立时明白。正色道：“从一进门我就知道，这眼神这情态，还有这走路的样子，跟那个短寿的一般无二。”
　　“师娘，都过去这么久了，您还在记恨他们呀？”刘源珍笑道。说着，她拿手牵着师娘的臂腕摇了几摇。
　　说实话，这两年间，她儿马立勤也领着儿媳米粒回来过几次，但全被她轰出了门。她也曾发进过狠话，那就是，她周方玉不死，马立勤一家就别想进这个家门。
　　马立勤呢，他见母亲如此决绝，回家的心就渐渐冷了下来。最近几天，因着岳父生病住院，孩子一时没人照看，他就想到在家“病休”的刘源珍。
　　吃过午饭，百无聊奈。刘源珍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师娘，她瞅着在屋里四处躲藏的马兵，于是就想何不领这孩子去见一见他的祖母，不定通过他们能打开一家人团聚的钥匙？
　　现在，刘源珍见师娘并没嫌弃马兵的意思，她便放下手里的茶杯，过去抱过来他并让他喊奶奶。让刘源珍没想到的是，这孩子今个儿特乖，让他叫，他就脆生生的叫了。
　　看得出来，其时师娘很激动，只是碍着曾经的誓言，脸上没表现出热烈的样子。她去里屋端出来炒花生和阴米泡给孩子吃。孩子见了这些东西当然很兴奋，一番吃说下来，他就腻在他奶奶的怀里。人道是，亲亲亲不得，假假假不得。到底血浓于水，那个下午，周方玉搂着马兵就一直没松开手。
　　二人继续闲话。其间自然会问及马兵怎么就去了梁家。刘源珍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周方玉闻言长久不语。未了又问刘源珍，非节非休的怎会在家？
　　刘源珍笑道：“正在家病休哩。”
　　周方玉一听这病字，慌问病情。因她知道，源珍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人。若非病情严重，她定然是不会请假休息的。
　　见师娘如此关注的瞄着自己，刘源珍依旧笑道：“没事。”
　　周方玉一脸的不相信。
　　刘源珍收起笑容正色道：“真没事。”
　　周方玉疑道：“那么你……”
　　刘源珍知道师娘想要说什么，于是叹口气说道：“这回，还不是为着慧明的事。”
　　周方玉忙问就里。
　　刘源珍答道：“慧明也老大不小了，这成天在社会上东游西逛的总不是个事。”
　　周方玉忙截话说：“是呀，是呀。”
　　刘源珍继续说：“于是人家就给我出了个点子，让我提前退休。”
　　周方玉惊道：“呵，退休？你还年青，哪能说退就退。”
　　刘源珍苦笑道：“嗳，年青也不年青，咬咬牙也退得下来。当然，正退是不可能。办病退年纪还是够了。”
　　周方玉沉了面色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懂了。你是想让慧明他顶你职进工厂。”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刘源珍点点头说道。紧接着她又说：“人家可说了，往后走再也没有顶职一说，以后进厂的工人都实行合同制。所以，她让我赶早，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周方玉忙点头应道：“那是。那是。”其实，她也不懂合同制是个啥？只是在心里觉得那不是个好事情。于是她就给刘源珍出主意。她说：“你去医院照片子的时候，硬生生的吞下一颗水果糖，那么照X死光的那会，你的胸部就会显现一块阴影。当时，为了不让小王下放，就是釆用的这个法子。”
　　刘源珍笑问：“有效吗？”
　　周方玉答道：“当然有效！这事还是在金梅手上给办妥的。你的事依然可以去找她。知道吗？金梅现在可了不得啦！小秦的事已经反正，现在可是厂医院的副院长。前不久，区里选人大代表，他在车辆厂片区可是高票入选。听你师傅说，这个小秦很有可能会当选武昌区副区长。这回金梅可熬出头了。”
　　刘源珍笑道：“事情确也如此，只不过现今去找周师姐怕没什么作用。”
　　周方玉忙问：“确是为何？”
　　刘源珍道：“当初婷妹那事管得不是严格，现今我这事定要有关部门出具的鉴定书不可。”
　　周方玉忙问：“找到办法没有？”
　　刘源珍点了点头。
　　周方玉道：“那就好。那就好。”因着刘源珍没继续往下说，她也不好再问。
　　其实，刘源珍这回走的是兄弟刘源雄这条线。至从刘源雄成立军山建筑公司后，他在师傅常院长的帮助下，连联接下了几个大医院的改建工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跟市医疗系统的许多头头面面搭上了关系，其间还和某些“公检法”的干部关系密切。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平反恢复职务人员。之前，或多或少或长或短在医院高干病房待过，偏这时逢着有心的刘源雄，一勾二搭就联上了关系。那时节，用刘源雄的话说，这般时日是他人生中“跑红”一段。当然，钱是不会少赚的，公司也在全市乃至全省都是排得上号的。那么，三姐的事儿对他来说就根本不是个事。他甚至劝三姐，退，可以。以后就不用干活了，只管养老。慧明也不必进工厂，做工人终归没什么出息。他说，慧明不是想当警察吗？省公安厅的厅长就是我朋友，招呼一声，慧明就能进公安系统。
　　那时，刘源珍觉得这事玄乎，不敢相信，她只需要兄弟把病退的事办妥则可，别的事她不敢赊望。
　　刘源珍把源雄说的话传给梁其远听了，梁其远非常认真的劝妻子不要把刘源雄的话当真。其实，在他的心目中，刘源雄一直是个不靠谱的人物。本来，刘源珍要病退他就不同意。梁其远自认为本分正直了大半生，妻子这么做不是欺骗组织吗？他曾劝过刘源珍，可刘源珍却反驳得振振有辞。二十几年下来，梁其远已完全习惯了她的振振有辞，他觉得自己说不过她，也不想去说过她。他想，这个女人跟着自己苦了半辈子，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家。然而，对于内弟源雄所说的那些他绝对不能认可的。那是什么？那就是不正之风。不管他办得成或是办不成，他都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走源雄给安排的路。他认为做人还是要本分实在一点好。
　　事实上，后来刘源雄真给梁慧明在公安厅安排了一个烧锅炉的工作。他对外甥说，先进去干着，以后再找机会跳进警察队伍。可是，这时他的外甥巳被他的姐夫急急地塞进了车辆厂。
　　就在那一年，老厂长钟美清带着终身的遗憾退休了。他离开时，工厂巳亏损五百多万，为了给职工留下最后一点念想，钟美清硬着头皮向部委借了一笔钱，将拖欠职工的三个月的工资补发了。
　　钟美清走后，部委派工作组下到
　　整个过程进行得很顺利，一来，赵济华具有高学历，再者，他一直在副厂的职务上干了好多年。更让人信服的是他一直都在极力推动改革，只是钟美清太过保守才使改革步伐无法迈开。
　　赵济华上台后，其实，他也有思想准备。一朝君主一朝臣么。他们保卫部门人员全都被换掉，上来的清一水的年青小伙，称之为经济警察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