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吃鱼 讲究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28 22:35:17 字数:5428
“你们几个也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老两口子琢磨了,这场子虽说咱吹的跟人家有差距,可你们几个都卖力了。从一大早一直到现在,也没少挨累。这点儿钱是我们老两口子送给你们几个的茶钱。待会儿打这儿回去了,路上买碗水喝。”栋梁爹见这班子的喇叭匠不愿意拿这个红包,琢磨着是不是他们心里把这个红包掂量出别的啥子了,忙解释着跟他们几个说,“你们也别多心了,就是给你们几个的茶钱。这点儿茶钱赶在这场喜事儿上了,用红纸包着显得喜庆。”
“谢谢你们老两口子了。这个茶钱我们几个不能要。”喇叭匠站起身,推开二嘎子端到他面前的托盘,说,“你们请我们几个已经付了请的钱,今儿早上你们老两口子心情,在我们吹的当儿,又给了赏钱。无论咋说,今儿早上卖命地给东家添喜庆是分内的事儿,古话都说了,用人钱财,就得给人干活。今儿早上的活儿没干好,请俺的那份钱就该退回来。再说了,今儿早上东家又赏了几次钱,已经够我们路上喝茶水的了。我们要是再拿这份钱,以后会落个笑话,我们几个也就不好吃这碗饭了。东家的心情我们几个领了。”
栋梁爹也不知道他们这行有啥规矩,见他们执意不收这个红包,也就不再强求他们收下了,喊着二嘎子把托盘端了回去,然后对这班子喇叭匠们说:“你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再难为你们了,今儿早晌忙,有慢待的地方,你们几位师傅包涵了。我其它也没有啥子能酬劳你们几位师傅的了,给你们准备的酒菜还能让几位师傅吃饱喝好了。你们也别客气,能吃就吃,能喝就喝。我这一辈子自己的孩子就这么一宗子事儿,还有个前不久刚收下的一个干儿子,不过,干儿子的事儿还得两年,到那时候还请你们过来捧场儿添喜庆。今儿劳累你们几位师傅了,我敬几位师傅一盅子酒,你们也不要拘着。”
喇叭匠们都从桌子上站起来,捏起酒盅子,陪着栋梁爹喝下了这盅子酒,然后拱手感谢着栋梁爹,说:“到时候东家要是还能看得起我们几个,我们一准过来给东家吹个热闹。”
“这是哪里话呀?咋还看得起看不起的了?”栋梁爹笑着说,“到时候我去请你们几位师傅,只要几位师傅不薄我这张老脸就行。”
“东家,东家。”栋梁爹的话刚落音,厨匠在灶棚下喊了两句栋梁爹。
“我这过去看看啥事儿,你们几位师傅慢用了。”栋梁爹拱手离开了响儿们。
“东家,送亲的那桌马上要上大菜了。你没有安排人带栋梁过去谢亲呀?”厨匠提醒栋梁爹,说,“要是没有安排,现在安排还来得及。要是已经安排了,就让他们准备一下。”
“安排了!”栋梁爹一愣。
“那就把他们喊过来吧,再有一道菜就是大菜了。”厨匠听说栋梁爹安排人带栋梁谢亲了,手下就变得利索了,叽哩咔嚓在锅里捣腾了一阵,一大盘子红烧鸡块就出锅了。
跑腿端菜的端起红烧鸡块去了。
“还别说,今儿这马老大送亲还来了有酒量的人,三轮酒席都散了,他们那桌还在喝着。”烧火的娘们往灶下添了几根木头,抬起头说了一句。
“马老大没啥酒量,是我安排的几个陪他的人在喝,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唠扯些别的啥事儿,估摸着也都是些家常话。”栋梁爹笑了一下。
“老爷们儿在一起也有家常话?”烧火的娘们抬起头看着栋梁爹。
“老爷们儿的家常话不是东家长西家短,都是些农时打算呀,还有外面的一些新鲜事儿。”栋梁爹看了一眼烧火的娘们,“再说了,今儿这个场合他们唠扯这些,再唠扯点儿婚嫁,别的他们还能唠扯啥子。”
“把栋梁和你安排的人喊过来吧,这鱼一出锅,大菜就快了。都是些熟东西,放到锅里打个滚儿就成了。”厨匠在盛着碟子碗的篮子里找出了一个大盘子,水桶里洗了一下,抹碗布子又抹了一遍,这就准备往盘子里盛鱼了。
“这上鱼还有些讲究吧?”栋梁爹看这厨匠往盘子里盛鱼,眨巴着两眼问,“待会儿你得跟端菜的好好安排安排,别因为这个闹出啥子笑话来。”
“上鱼这道菜是有些讲究,端菜的还没啥,就看桌子上接菜的了。”厨匠必定经过的场子多了,对这些讲究自然也就明白不少,“今儿这场子,鱼头一定要对着送亲的来放这个盘子。具体是啥说法我到不知道,反正都是这么摆的。鱼头对着谁,谁就要喝上四盅子鱼头酒,鱼尾巴对着哪位了,哪位也要陪着喝两盅子鱼尾酒。这鱼头鱼尾酒喝完了,大伙儿才能动筷子吃鱼。下面这道菜的讲究就多了,栋梁要去谢亲,送亲的要有很多的封赏,像响儿班子、烧火的、做饭的,还有其他帮忙的。不过现在不像以前了,其他帮忙的慢慢就不见封赏了,今儿像响儿班子少不了,烧火的少不了,还有我这一份,都是免不了的。封赏多少人倒不计较,计较的是这个规矩。”厨匠问了一声端菜的,桌子上接菜的坐在哪个位置,然后根据端菜的的回话把盛鱼的盘子小心地放到托盘上,并嘱咐端菜的到桌子前该咋样递上这一道菜。
端菜的依着厨匠的吩咐去了。
“这谢亲也有讲究吧?”栋梁爹见厨匠对这上面的事儿懂得的不少,就试探着问。
“这个讲究并不大,不像原来要跪下来给送亲的磕头作揖的。现在新郎官还没有跪下来呢,送亲的就会说免了,也就免了。这个时候,要是咱们家栋梁懂事儿知礼儿,上前去给送亲的倒上一盅子酒,敬到送亲的面前,说上两句感谢的话,这样会让人家心里舒坦些。”厨匠眨巴了一下眼,手下却没忘了扒拉着锅里的大菜,“好多以前的讲究现在人们也不咋的讲究了,多少有那个形式有那么一道儿就算了。像昨个儿招待来送贺喜对子的亲戚,按照以前的老规矩,堂屋里贺喜的对子挂起来是有很多讲究的,靠东面一定得挂舅舅家那边的对子,西面才挂姑姑家、姨娘家的对子。吃饭时也一样,要先让舅舅家那边的客人上桌,后面才排上姑姑姨娘叔叔婶婶。现在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只要把舅舅家的对子挂在东面就成,也不大管先挂哪个舅舅的了。这要是放在以前,可不成。有时候为了争较这个,好好的亲戚能闹得跟仇人似的。”
“没主过这样的事儿,也不懂这些规矩道道儿,更不知道这里面的讲究。我就琢磨着亲戚邻居能在一块儿热闹热闹,吃顿饭喝顿酒,平时难得这样齐整地聚到一块儿去,在一块儿说说话,唠扯唠扯。”栋梁爹瞅着厨匠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大菜,然后回头招喊了一声栋梁和栋梁的小堂叔,安排着他们两个这就准备去谢亲了。
厨匠往锅里放了一勺子醋,然后锅盖一焖,抬头看了看栋梁爹,说:“我做这道菜跟别人做的不一样,别人不会这个时候放这么多的醋,也不会这么焖一会儿。他们都说醋刹味儿,这个时候放醋焖,会把味道给杀没了。那是他们没有摸透大菜的做法,我这样做出来的大菜不腻,还香。咱们这些穷日子里泡着的人,肚子里没啥油水,平时难得这样撕开肚子吃上这么一顿油水大的饭菜,要是把这道大菜做得不香了,这顿饭吃得就没味道了。”
“做菜这一行当我们这些人不懂,平日里自己家做饭也没那么多的讲究,熟了能吃就行,哪儿会讲究啥子味道。你这是手艺,那就得把味道把握准了。”栋梁爹嘴里跟厨匠说着话,手下给栋梁的小堂叔指了指放在堂屋门口的新席子,示意栋梁的小堂叔把席子拿上,不管马老大让不让栋梁跪下来磕头,拿上这张席子也算是在马老大面前晃一下,告诉马老大,栋梁谢亲是实心实意。马老大真的让栋梁跪下来磕头的话,也不能跪在地上吧。不让,拿上这张席子也不费啥子力气。
可能是栋梁的小堂叔以前看到过新郎官儿谢亲,心里很明白地拿上了那张席子,站到旁边就等着大菜出锅了。
陈栋梁听到爹的招呼,不知道会有啥事儿,跑到爹的跟前看着爹,问:“啥事儿?”
“这孩子,啥事儿也不懂,这马会儿就要给送亲的那桌上大菜了,你得过去磕头谢亲。媒人赖毛爹也在那张桌子上坐着,到时候你就听你小堂叔的,他让你咋的你就咋的。”栋梁爹看着儿子,安排着说,“先要给马老大磕头,这是答谢人家把闺女嫁给你了。再给媒人赖毛爹磕头,这是答谢人家给你牵了这根红线。他们要是说免了,你就不用磕了,可别忘了给他们两个人一人敬一盅子酒,说几句感谢的话。”
“那要说啥呀?”陈栋梁听着爹的话,皱起眉头问。
“这孩子,这也得教你。”栋梁爹看着儿子,说,“敬马老大酒的时候,你可不能喊马老大,要依着马花喊大爹了,就跟他说,谢谢他们老马家把闺女给你了,让他们放心了,以后你会好好地待马花。给赖毛爹敬酒的时候,感谢赖毛爹给你牵了这根红线说了这个媒。”
“还有这么多讲究呀!”陈栋梁以前只是听人说谢亲谢媒,今儿自己做了新郎官儿,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也只是今儿这个场上的一个说法,等马花三天回门的时候,你还要一块儿过去给马老二他们两口子磕头,那才是真正的算是谢亲。赖毛爹那儿,等马花三天回门之后,你们小两口要带着些果品登门去他家,那才是真正的谢媒。今儿谢亲谢媒,就是一个礼节。”栋梁爹看了看儿子,转头瞅着厨匠,试探着问,“我这样说法是这样的吧?”
“是这个理儿。”厨匠掀开锅盖,马勺子在锅里翻腾了几下,然后又往锅里泼上大半勺子的散白酒,锅盖又给盖上了。
“还别说,这上鱼还真有说道,他们光鱼盘子在桌子上转来转去的就有不少人喝酒了。”端菜的回来之后,很新鲜地说,“谁喝了鱼头酒,谁就有了说话的份儿了,就能挪动桌子上的鱼盘子了,挪了之后,鱼头对了谁,谁就得喝酒,鱼尾巴也得喝酒。鱼头酒四盅子,鱼尾酒两盅子。就这样动来动去的,喝了不少的酒。以前也没有听说过这规矩呀?就栋梁舅舅他们起得头,说鱼头鱼尾要喝酒的。是不是他们那儿有这说道呀?”
“以前也没有听说他们那儿有这说法呀?咋的现在就有了呢?”栋梁爹挠了一下头。
“以前十里八乡的都没有这说道,就最近二年从外面传过来的。”厨匠很清楚地接过话说,“这好像是从南边江浙那一带传过来的吧,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
“真是‘三里不同天,十里改规矩’。”栋梁爹挠了一下头说,“按说,各地有各地的规矩,外边的规矩咱这边也依着了?”
“你还不知道吧?前一段我的一个远房的亲戚,知道我会做菜这个手艺,他的一个朋友家有事儿了,就过来请我去了。我说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就你今天这个场面已经够好的了,可跟人家比起来,还差不少,咱今儿两桌也抵不上人家一桌耗费的,鸡鸭鱼都是囫囵个儿地往桌子上上,其它的啥菜就不用说了。你知道人家咋的了?说是一家人都去外面做工了,收入可高了,一个人一天都能挣三十块钱。我这手艺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了,人家准备出来的很多菜我都没有见过,要不是人家在旁边唠叨着,我还真不知道咋做。”厨匠掀开锅盖看了一眼,马勺子在锅里蹚了一下,然后又盖上了锅盖,说,“还有很多的说道我也没有听说过,他们说是外面的规矩,我哪儿知道外面的规矩是啥样的呀。”
栋梁爹皱起了眉疙瘩,自己的规矩都不依了?
“也那怪了,咱们这儿还不咋的,山外的人现在都往外面跑呢,在人家外地呆着,不知不觉就把人家外地的规矩说道都学到了。”厨匠摸出了一个大海碗往旁边的案板上一放,转身掀开锅盖,往锅里放了些五香八大味之类的调料,马勺子又在锅里捣腾了几个来回,然后马勺子往锅沿儿上一磕,吱吱啦啦的大菜就出锅了。
栋梁的小堂叔见大菜出锅了,拎上那张席子,喊上栋梁就前面走了。
栋梁爹见栋梁的小堂叔有些毛糙,喊住了他们,追过去又安排了一阵。
“放心吧大哥,出不了啥子差错。”栋梁的小堂叔很明事儿礼地要栋梁爹把心放肚子里。
“鞭炮拿了没?”栋梁爹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地看着栋梁的小堂叔。
“拿着呢。”栋梁的小堂叔从衣袋里拿出几嘟噜鞭炮给栋梁爹看了一眼。
“记住了一定要先点一嘟噜鞭炮再把席子铺开。”栋梁爹还是放心不下。
“大哥呀,你就把心放踏实了!”栋梁的小堂叔说,“我跟栋梁还得瞅着端菜的,等端菜的快要过来的时候我再点鞭炮,咱不能让场子给冷了。”
“那你就带栋梁过去吧。”栋梁爹见栋梁的小堂叔很会打理,这才放心地要他们过去。
果真一切像厨匠说的那样,栋梁还没有跪下来,马老大就一声“免了”。栋梁敬了马老大一盅子酒,说了几句提前爹安排的话,接着又与赖毛爹敬酒。敬酒喝得完了,马老大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放到了端菜的托盘上,安排着都是给谁的封赏。端菜的自然记得明白,因为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
得了封赏的喇叭匠们酒足饭饱一抹嘴,稍稍喘了口气,喇叭又吹得叫天一样响。
散了酒席,马老大要去安排马花一些事情,自然就是啥子以后要孝敬老人,要好好在这个家里过日子等等,然后把嫁妆上的钥匙交给马花,完了这一规矩,也就意味着马花彻头彻脑地是陈家的人了。栋梁舅陪着马老大和赖毛爹,点了一嘟噜子鞭炮就去了栋梁的新房。
栋梁爹轰走了在屋里闹哄的孩子,马老大和赖毛爹一道进了去。也就半袋烟的工夫,他们二人走了出来,这就算把马花彻底交给陈家了。一嘟噜鞭炮,马老大就离去了。
喇叭匠们见送亲的走了,卖着力气吹了一阵也就收声了。栋梁爹过来说了些感激的话,喇叭匠们回应了些客气的言语,收拾起家伙什儿也抬腿走人了。登时,刚刚还热闹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了不少,栋梁爹来回瞅了瞅院子里的桌子板凳,瞅了瞅院子里刚才落下的鞭炮皮儿,又瞅了瞅灶棚下不再像刚才一样忙碌的锅碗瓢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舒坦得心里像这秋天瓦蓝瓦蓝的天。孩子成家了,自己这辈子也没啥大事儿了,以后就能守着自家的那些田地安下心来春播秋收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两个来回,嘎子的事儿还得几年,虽说自己收养了他,毕竟他还有家族里的亲人,他们也不会手插到袖筒里不管不问,到时候要办嘎子的事儿,自己就清闲多了。他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不管咋的来说吧,自己感觉着今儿这场子事儿办得还算妥当,不是说脸面,在这个老鸹窝里,打自己记事儿以来好像还没有谁家把事儿办到这个份上,说不准以后这个村子里谁家再有啥事儿,就会比着自己家的这场子事儿进行操办。
“爹,吃饭吧,都忙到这个时候了。”陈栋梁见爹在院子里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吃过饭你好好歇着,我跟嘎子把借的桌子板凳送了就没啥事儿了。”
“吃饭吧!”栋梁爹听到儿子的喊声,应了一句,然后起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