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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喜庆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28 21:05:51      字数:5045

  瘦孩子知道别人催着他喝酒是想给他置个难堪,可自己又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的手指头在猜枚的时候掰不开了呢?不管这酒喝下去会咋的,这都得喝呀!瘦孩子捏起一个酒盅子,闭着眼睛嘬起嘴,吱吱溜溜,一盅子酒喝得有半个时辰。
  “咋不利索呢!嘴嘬的跟鸡屁股眼儿似的。你这样喝法,这八盅子酒不喝到年底呀?别人的通关还打不打呀?快点儿吧,这是酒,不是棉花药。”旁边的人见瘦孩子这样喝酒,马上指着瘦孩子笑话着说。
  “就是棉花药,我也不会让你替我喝一盅子。”瘦孩子嘬着嘴喝完了一盅子酒,左袖子揩了一下嘴巴,瞪着说话的家伙把手里的空盅子往桌子上一放,“不就是八盅子酒吗?我喝了又能咋的,死不了!”说着,他又捏起一盅子酒,这下子倒利索了,一仰脖子,咕咚一声,一盅子酒都下肚了。
  “别急,吃点儿菜压压酒。”赵铁头见瘦孩子来了火气,自己心里明白在这个场子上容易动嘴惹气,就忙劝着瘦孩子不要着急,摆手示意瘦孩子先把就盅子放下来,先夹两筷子菜吃,“咱们今儿坐的是一个喜宴场子,谁也不能因为一句两句赶趟子的话斗嘴生气,更不能因为这样的话矫情犯火。要是因为喝酒的事儿斗起嘴来,别人都会笑话咱这张桌子上的人没成色。咱今儿是来给东家贺喜的,不是来斗嘴的,要是谁嘴痒了,就站起来到旁边的树上蹭蹭去。不是我说话咋的了,大伙儿想想,就因为这几盅子酒,万一谁跟谁矫情起来,这以后在一个村子里还见面不?见面又是咋的个情面?”
  瘦孩子给赵铁头的话说得不再像刚才那样粗着脖子瞪着眼喝犟酒了,而是依着赵铁头的话吃了几口菜,然后捏起酒盅子,有滋有味地把剩下的几盅子酒喝了下去。瘦孩子表面上是有滋有味地把这几个酒喝下去了,肚子里却耍猴子一样热闹了。头也觉得大了好几圈儿,跟个粮食斗似的在脖子上不听使唤地晃悠,两只眼看人都长出三头六臂了。他心里还清楚,要是再坐下去,就丢人现眼了,不如找个茬口躲一会儿。他摇晃着从板凳上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不想一只脚根本就没迈开,就被板凳腿把整个人给绊得差点儿摔了跟头,亏得旁边的人手疾眼快,扶住了瘦孩子。
  “多了吧?”赵铁头见瘦孩子这样,瞅着瘦孩子问。
  “我……没事儿,看,现在……还站得稳呢。”瘦孩子摇晃着身子,眯缝着两眼,笑模笑样地看了一眼赵铁头,“我……这去……撒泡尿,马上……就……回来,我才……不会……跟……朱三脚一样……逃跑。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我是……酒司令,不回来……就没人给……你们续酒了。”说着,他脚下打着摽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张酒桌子。
  “我跟着瘦孩子看看去,他别路上摔了!”赵铁头起身向桌子上的老少爷们说,“我的通关也打完了,你们接着打通关,我看看他,马会儿就回来。”然后,他就离开了桌子。
  瘦孩子不倒翁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眯缝着两眼往前走,肚子里喝进去的那些酒和吃进去的那些菜搅合在一起往喉咙管子里冲。他绷紧嘴巴,一次一次把冲到喉咙管子里的东西都给咽了下去。村子里的茅坑到处都有,他心里还在嘀咕着要是在附近的茅坑里吐了,人家一准知道是自己吐的,会背后笑话自己喝酒没成色,找个离栋梁家远一点儿的茅坑吐,没人会知道是自己吐的,也就不会有人笑话了。
  “瘦孩子,你没事儿吧?”赵铁头追上瘦孩子,从后面扶着了瘦孩子的一条胳膊。
  瘦孩子回头睁了一下眼,见是赵铁头,绷着嘴巴摇着头。就是这样一摇头,他肚子里的东西好像找到了啥子缝隙,哇地一声从他的鼻孔里和嘴巴里一下子蹿了出来。
  赵铁头见瘦孩子吐了,忙在瘦孩子的后背上捶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说叨着:“多了吧!不能喝就该提前说一声,又没有人捏着你的鼻子往你肚里灌酒,你这是跟谁较劲儿呀?”
  瘦孩子闭着眼伸着脖子呕呕啊啊地往外吐了一阵子,两腿仍不稳地摇晃着。他睁了一下眼,看了一眼赵铁头,又往旁边瞅了一眼,噗嗤噗嗤几步,抱起一棵树就蹲了下来。
  “这酒也出来了。起来回去弄点水喝,待会儿就好了。”赵铁头见瘦孩子闭着眼抱着树,嘴巴上还沥沥拉拉地往下淌着哈喇子,摇了一下瘦孩子的肩膀说。
  瘦孩子向赵铁头摆了一下手,嘴里呜呜噜噜地不知道说了一句啥话,就两手抱紧了树,再也没有言语了。
  赵铁头见叫不醒了瘦孩子,就回栋梁家的院子里找到栋梁爹,告诉栋梁爹瘦孩子喝得多了,还吐了酒,现在正抱着一棵树闭着眼想睡觉。
  栋梁爹听说瘦孩子酒喝多了,跟旁边的客人应酬了几句,就跟着赵铁头出了院子。
  赵铁头领着栋梁爹来到瘦孩子吐酒的地方,可不见了瘦孩子。
  “瘦孩子回家了?刚才就抱着这棵树喊不醒了,这咋的眨眼就不见了呢?”赵铁头瞅着给瘦孩子抱过的树,皱着眉头很纳闷地琢磨着说,“就是回家,也不会这么快呀。刚才那劲儿,你就在他屁股下面放炮仗,恐怕也炸不动他。就我回去这么大工夫,还能醒过酒来?”
  “这个瘦孩子也是,本来我安排着让他陪着你们那桌喝酒呢。别人还没有喝好,他倒把自己喝好了。”栋梁爹前后左右地看了看,猛地他瞅到一个柴垛前露出一条腿,就向着那个柴垛走了过去。果真,瘦孩子躲到柴垛后面,靠着柴垛呼呼噜噜地睡着了。
  “知道他在这儿就行了,别叫醒他了,待会儿让人给他端碗水过来。这时候你喊他也喊不醒,就是喊醒了,他这个时候肚里正难受着呢,也不愿意动弹。就让他在这儿睡一会儿吧。”赵铁头看了一眼栋梁爹,说,“我知道酒喝多了这个时候肚子里是啥滋味。”
  “让他睡在这儿哪成啊!”栋梁爹看着赵铁头,说。
  “你就是现在把他弄到金銮殿的龙床上,他也睡不出啥滋味。这个时候他睡哪儿都一样!就是一个头晕头胀的想睡。他还好些,有些人喝多了,整个头又晕又胀,还像要炸了一样的疼,想睡又睡不着,不睡又难受得不行。看他,眨眼的工夫睡得多香。”赵铁头看了看栋梁爹,“他现在就要这样睡一会儿,叫醒他,他更不好受了。”
  “那就让他在这儿睡着?待会儿我着个人给他送过来两碗水,再抱两件衣裳给他盖上,怕他冷。”栋梁爹瞅着已经睡熟的瘦孩子,转头跟赵铁头这样说。
  “不用了吧,等他知道冷的时候,酒劲儿就过去一大半了。那时候他自己就会起来找东西往身上添了。”赵铁头很知道似的,“以前我喝多酒也会感到冷,现在就不了。习惯了。”
  “还是给他找两件衣裳盖上吧,别因为这个给冻着了。”栋梁爹看了一眼赵铁头。
  “这天还能冻着他?”赵铁头看了一眼天。
  “喝完酒是从身子里往外冷。”栋梁爹不同意赵铁头的说法。
  “那倒是,这天虽说还很热,就是给盖上十床棉被,他要是冷,还是会感到冷。酒劲儿没了,也就不会感到冷了。再说了,他要是感到冷,整个身子该抱成一疙瘩了。你看他四仰八叉的靠着柴垛,没有冷的意思,依我说,就不用给他盖啥东西。”
  “等会儿看吧。”栋梁爹回到院子里,喊了一声二嘎子。
  二嘎子正忙着伺候两班子响儿,听见栋梁爹喊自己,忙把托盘放到一班子响儿前面的方桌上,奔着栋梁爹就跑了过来。
  “待会儿你给瘦孩子端两碗水过去,瘦孩子喝多了,在咱家院子前面二愣家的柴垛旁边睡着呢。”栋梁爹安排二嘎子,说,“水端过去喊他一声,让他起来喝点儿。再问问他是不是感觉冷。他要是感到冷,就扶他回我们家的驴棚子里,让他在我的床上歇着,多给他盖些东西。你这就抓紧去吧,这边你还要伺候两班子响儿。”
  二嘎子依着栋梁爹的安排端了两大碗水去找瘦孩子了。不大会儿,他回到院子里。
  “喊他起来喝水了吗?”栋梁爹见二嘎子回来了,问。
  “喊了,他把两碗水都喝完了。说起来撒尿,我一看,不知道啥时候,他都尿裤裆了,顺着两条裤腿往下滴水呢。我让他回来,他瞅着自己的样子,说不回了。让我告诉你,丢人了,没有把那桌的酒司令当好,心里有点儿对不住。说完他就歪歪撞撞地回家了。”二嘎子回头往院子外面看了看,“以前还真没有见过瘦孩子会喝酒。”
  “他回就回吧,等客人都走了,咱们爷儿俩去他家看看去。瘦孩子这人不错,前一段时间你出事儿的时候,他家就两只老母鸡了,还是杀了一只给你送过来了。女人小月子里他都没舍得杀鸡,自己下河摸虾摸鱼给女人补身子。就为这个,咱今儿也得去看看他。”栋梁爹听说瘦孩子回去了,多少也就放了些心,“好了,你去忙着伺候两班子响儿吧。他们要是有啥要求,你就赶紧告诉我。你看他们也不容易,都吹出好几身汗了。”
  二嘎子回到喇叭班子面前的桌子旁,拿开桌子上的托盘,问了一声喇叭班子啥子,就端着托盘去了。
  两个喇叭班子好像不知道累似的,仍较了劲儿地吹。
  院子里的几桌客人也都在“八八八六六六”地划拳猜枚,闹喜的孩子在院子里来回地燃放着刚才捡来的炮仗,或许孩子们只顾得嬉闹了,忘了炮仗的危险,一个孩子竟然被炮仗炸了手,好在炮仗不大,没炸出啥子伤来,孩子却受不了疼了,咧开嘴巴放声哭了起来。
  “咋的了呀?”有人听见孩子的哭声,放下手里夹菜的筷子,瞅在孩子们问。
  “他给炮仗炸手了!”孩子中间有人回应着喊。
  “炸坏了没?”听说孩子是给炮仗炸了手,有人这样急切地问。
  “没,是个小炮仗炸的。”孩子们回答说。
  “孩子真是淘!瞎放啥炮仗,不炸你炸谁呀!看以后还敢不敢瞎玩炮仗了。”听说孩子的手没事儿,刚才放下筷子的人又拿起了筷子,“炸一次也好,给他长点儿记性!亏得是小炮仗,要是二雷子炮仗炸了手,还不把手炸几瓣子?”
  “我看孩子不是给炸哭了,是给吓着了。”有人嚼着嘴里的饭菜,咕哩咕噜地这样说。
  “这是谁家的孩子给炸手了呀?”有人问。
  “西院那个谁家的。平时这孩子也皮惯了,摔着碰着了,哭两嗓子就没事儿了。”
  “咱这些孩子都这样,前几天前院里那个谁家的孩子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把鱼钩,到村前边的塘里钓鱼,鱼没钓到,鱼钩钩进自己的大腿上了。鱼钩有倒刺,取不下来。你说那孩子咋的把大腿上的鱼钩咋弄下来的?自己硬拽出来,也没见他吱吭一声。”
  “孩子这么大正是猴的时候,也是长记性的时候。就这孩子,以后就再也不会给炮仗炸了,他吃过炮仗的亏了,知道炮仗厉害了。还有你说的前院的那个孩子,他以后也不会给鱼钩钩了。这都给他们长了记性,以后就是再玩这些东西,他们也就小心了。”
  给炮仗炸手的孩子也没了哭声,酒桌上的人们继续着猜枚划拳。
  栋梁爹来回在院子里招呼着客人要吃好喝好,客人知道今儿早上栋梁爹忙,应承着要栋梁爹去照顾别的客人。有几个稍稍喝多了点儿的客人拉着栋梁爹的手,伸着大拇指头说栋梁爹给栋梁的婚事儿办得风光。栋梁爹不好意思地回答着说不风光,咱这小户人家也没啥子好招待,就是尽心想让老少爷们儿凑一块儿热闹热闹。其实,栋梁爹清楚,以往村子里无论谁家办这样的喜事儿,还真没有人家能比得上自己准备的今儿这样的场子,虽然酒肉都是人们待客常用的酒肉,可谁家也没有自己准备的这个量,别人说是待客,桌子上的盘子碗里就那么几块肉,桌子上的人还分不得一人一块儿就一个菜见盘子碗底儿了,今儿自己准备得盘子碗里堆得满满的,客人尽可以放心慢慢吃,不用饿狼似的抢着夹菜。栋梁爹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盘子菜碗,招呼着客人慢吃慢用,然后又围着院子里的几张桌子看了看。
  不知道是谁家的两条狗因为在桌子下抢骨头龇牙咧嘴地咬起架来,这些平日里吃不到荤腥的狗们今儿也闻腥而来,它们倒不是过来贺喜,就是为了口福。因为常年吃不到荤腥,今儿自然要多吃多占一些,就因为桌子下面人们丢的骨头不多,那才要各自彰显威风,恐吓着别的同类不要跟自己去抢。针尖碰到了麦芒,各不相让,自然就会发生战争。
  坐在桌子周围的食客并不关心两条狗的战争激烈到啥程度,好不容易碰到今天这个酒足肉肥的场子,那就要撕开了肚子往里装。关心狗的战争,就会耽误吃的工夫。
  两条狗咬了一阵,大约有一条给咬的疼了,啊啊唧唧地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跑到旁边去了,然后蹲在那儿舔舐着被咬疼的地方,同时还有些记恨地回头看了看那条咬了它的狗。
  没有人在意这条给咬伤了的狗可怜地舔着身上的伤,也没有人在意桌子下面那条咬胜了的狗在咋样得意地找着骨头,人们在意的是桌上的酒和菜。
  一轮客人吃得酒足饭饱了,另一轮客人上了桌子,他们像前一轮的客人一样先是“八八八六六六”地猜枚划拳,他们中间也有人像朱三脚和瘦孩子一样半路就下了桌子。两班子的响儿大约耗了底气,这个时候也纷纷歇了下来。栋梁爹围着整个院子不停地转悠着,唯恐有哪位客人吃得少喝得少了。客人们倒不客气,平时难得这样的油水,就放开了肚子吃个痛快了。闻味而来的几条狗大概也吃得满意了,不再为一根骨头咬得死去活来。只有不知疲倦的孩子还来来回回在院子里闹哄着,时不时的还有孩子放着炮仗,随着炮仗的炸响,还会有几个孩子一蹦一跳地叫喊几声,随后唱着应时的歌谣——“大姑娘长到十七八,心里想着要出嫁。天天等着情郎哥,接她头上戴着大红花,后面有人吹喇叭,滴滴滴,嗒嗒嗒,大姑娘心里乐开了花。晚上枕个花枕头,来年生个胖娃娃。”栋梁爹听着孩子的唱,脸上本来已经乐开了的皱纹这个时候都乐得闪出光亮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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