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股权协议

　　吴学文在南浦化工厂里可是毁誉参半，誉占大半的人物。厂里四五十岁的人都记得，当年吴学文担任营运厂长，厂里的效益好呀，变着法子地发东西。
　　厂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此人能力了得，在局里也能说得上话，如果不是有人举报他生活作风有问题，跟厂里的女医生关系不清不白，都提升厂长了。待到干部提升考核对这类生活问题不是很看重时，他又过了提拔的年龄。
　　听说是吴学文负责这家新公司，大家心里安定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人疑虑：“颜主席，如果所有的电石都去外面买，电石车间是不是就关门了？阿拉就要下岗啦？”
　　这些问题，其实厂级干部会议已经老早都考虑过了，颜沪生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大家放心，一个都不会下岗，会安排分流到其他岗位上，我用人格担保。”他一边说一边举起一刀粉色的纸，“这是详细的招股说明，大家拿回去好好看看，在班组里多做宣传。”
　　尽管手头没钱，马新荣还是拿了一张招股说明书，在办公室里一个人边看边想：“不晓得吴厂长把我发配到电石车间时是不是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如果当时就有了打算，那把我发配到这里有是啥目的，等着把我下岗？应该不会如此绝情吧？”
　　思来想去，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先是买，最后再在当地自己开家电石厂？需要自己的工艺技术人员过去？我就是这个人选？”
　　马新荣越想越怕越糊涂。晚上吃饭，付静雯问马新荣：“张志军和颜沪生到电石车间去了？有啥指示好分享分享？”
　　今天在电石车间的招股会是全厂的第一次。会议一结束，就风传开了。
　　“没啥好讲的，快吃饭。到房间里我再详细地讲。”马新荣心里有事，没兴趣多讲。
　　“不就是招股嘛，有啥瞒瞒囥囥的，非得到房间里讲。”旁边的王亚芬看不懂了。
　　“妈，不是非要瞒你，我们还有啥钞票去参股？”马新荣有点不开心了，“我在考虑吴厂长让我到电石车间去，是不是跟这贸易公司有关？”
　　“是的，电石都去买了，电石车间不就关门了？到时候你不就没工作了？这吴厂长不至于如此落井下石吧。”付静雯一想有点着急了。
　　“不至于吧，吴学文是个重情义的人，我是晓得的，会不会有其他打算？”王亚芬不肯认同。
　　“是不是有可能……”马新荣想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好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吃饭吧，讨论啥呢，又没得方向。”王德民在旁边打断了他。大家想想也是，于是闷头吃饭。
　　第二天上班，大家都在讨论参股的事，马新荣觉得自己反正没钱参股，就没必要凑哪个热闹，就在办公室里整理前几天的工作笔记。这是他的性格，马新荣的工作日记记录得很详细，但也很杂乱，于是每隔几天他就要整理誊写一下工作笔记。
　　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随手拎起来：“喂，哪位？我是马新荣。”
　　“我是吴学文。”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让马新荣吓了一跳。
　　“吴厂长呀，有什么指示？”马新荣赶紧毕恭毕敬地问道，一边说还一边哈腰，好像电话那头的吴学文看得见似的。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吴学文说完，不待马新荣回答，马上挂断了电话。
　　马新荣不敢怠慢，马上往吴学文的办公室赶去。出得车间大门，方才知道外面下着小雨，他也不再返回了，连雨伞也没撑就急匆匆地去了。
　　吴厂长正在办公室里等他，看见他头上身上湿哒哒的，再看看窗外：“哦，落雨了！坐吧。”
　　马新荣有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吴学文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
　　吴学文一边坐下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小马，昨天颜主席和张科长去车间开会了，车间里有啥反应？”
　　马新荣一五一十地给吴学文介绍了大家的想法，说对投资参股蛮感兴趣，就是担心以后以后自家厂里不生产电石了，是不是会下岗。
　　吴学文笑道：“我为啥要求招股会议必须第一个在电石车间召开的目的，就是向大家保证不会让大家下岗。你是不是也有这个担心？”
　　马新荣见吴学文点穿了他的想法，有点不好意思，只得搓搓手，点点头。
　　“我告诉你，不要有啥三心二意的想法，好好地专研工艺，还有质量控制，对设备结构和性能也要了解得彻彻底底。”吴学文一脸严肃地对马新荣吩咐。
　　马新荣直到此时，心里终于肯定了，吴学文是在走一局大棋，他就是这局棋中一个预设的点，尽管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棋局。
　　在这样的棋局中，他没法自己选择，只能非常郑重地回答：“吴厂长，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好好专研！”
　　“小马，这次准备认购多少股？”吴学文见马新荣答应得非常认真，脸上露出笑容，“作为中层干部，表现要积极，我建议你全额认购一万块钱一千股。”
　　马新荣一听犯了难：“这个，吴厂长，我已经没钱了，我这里还欠了您一万钱啦，贴给严晓军的。”
　　吴学文一听这才想起来了：“哦，对！对！这哪能办？”
　　吴学文站起来，手托下巴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来踱去。
　　“嗯，办法有了！”吴学文停止了踱步，“你还是全额认购，包括小付那里的五百股五千块钱，钱我来出。我们私下签个协议，证明这实际的股权是我的。”
　　回办公室的路上，马新荣心里感慨，厂级干部可以认股两万块钱，加上他这里的一万五千，前面刚刚借给了他一万，吴厂长可真有钱了。
　　“小马主任，好跟阿拉讲讲，这个公司的股好投吧？”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马新荣一下子似乎成了红人，在车间里走，总会有人这样询问。潜台词就是你家付静雯跟吴厂长层曾经那么好，总归有点内部消息。
　　马新荣想想三个月前，他来到电石车间，大家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三个月过去了，大家发现，吴学文跟付静雯的关系没有变化，似乎办公室里的走动还多了一些，吴学文还会经常问起付静雯女儿的事情，显得很关心。
　　“人可真现实。”马新荣心里笑笑。对类似这样的问话，他的回答就是一句，“好公司，能够赚钞票的，我全额认购，借钱也要认购的，回报率嘎高了，哪里寻嘎好的项目。”
　　宣传到位，还有马新荣的现身说法，电石车间非但没有出现令人担心的、工人由于担忧下岗的情绪波动和过激行为。认股工作的推进也非常顺利，几乎都是全额认购。
　　“电石车间的表现出乎我的预料啊！工人们对我还是很信任，我现在是骑虎难下压力大。”吴学文躺在医疗站的那张沙发上，头枕着张玮娣肥硕的大腿。
　　这女人生的，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肥硕的大腿浑圆的臀，是吴学文分外迷恋的地方
　　“相信自己，只要能够对得起大家就可以了，身体当心。”张玮娣也感到吴学文这次玩大了，她现在能够做的就是鼓励和关心，“下周要去山西，你胃不大好，北方人善于喝酒，多带几位酒量大的人可以帮你分担点。”
　　吴学文满心感激地看着张玮娣，感觉她这是在关照即将远行的老公。按理说这话应该是他老婆说的，可是没有，他老婆唯一的一句话就是：“不要逮着机会就一直在外面，早点回来啊。”
　　“我安排妥当了，张志军陪我过去。他当兵出身，酒量可以的。”
　　“再带一位吧，马新荣酒量好哇？”张玮娣还是不放心。
　　“咦，我倒忘记了，对啊，他酒量可以的，又是主管电石生产的工艺主任，去找货源，他也要参与。”吴学文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自己脑袋。
　　就在他们谈起马新荣的时候，马新荣正在喝酒，大口地喝酒。喝酒的同伴还是以前在集体宿舍的两位，戴向东和范长宏，喝酒的地方在范长宏的单身公寓里。
　　喝酒聚会居然是范长宏挑起的。三个多月过去了，这些天憋闷坏了，断绝了所有人的联系，他实在无法面对别人看他时怪异的眼，更无法回答为什么做了这样的选择。
　　现在范长宏感到他从事的工作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恐怖。再看看工资卡上花不动的金额每个月都在噌噌噌不断上涨，才几个月时间就快超过以前在石墨电极厂积攒的存款了，尽管那时候是那样的省吃俭用。单身公寓里的冰箱也永远都是满的，上一批发的没吃完，新的一批又来了。
　　范长宏有点喜欢上了这份工作，心里当初的那份自卑和阴霾开始消散，他想找几个以前的老朋友到他这里玩玩，帮他消耗消耗冰箱里的旧货。
　　他拨通了马新荣在技校的电话，接电话的说马新荣又回到电石车间了。
　　范长宏有些惊讶，电话里也不便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讨要了电石车间的分机号码。
　　接通电话的马新荣先是惊讶范长宏终于露面了，然后又是惊诧于马新荣的邀请，邀请到他的单身公寓里做客吃饭。
　　马新荣不想去，殡仪馆，那是多么晦气的地方，可是‪一时‬间又找不出推却的理由。那一头的范长宏似乎看透了马新荣的心思：“就到我的单身公寓。”
　　只要不进殡仪馆就行，马新荣答应了，同时问道:“去的还有谁？”
　　“我想叫上戴向东，就你们俩。他的联系方法断了，我联系不上，可能的话，你帮我约一下。”
　　自从戴向东跳槽后，工资高了，身上的行头也上了档次，还配了BP拷，这是一个非常时髦的装置，对方有事，可以先通过传呼台拷他一下，BP机上会留下回电的号码，他再回电话过去。马新荣有他的BP机号码。
　　当戴向东知道范长宏要请他做客时，也是惊讶得不轻，他跳槽后一直住在南浦化工厂的宿舍，老早知道了范长宏跳槽到殡仪馆的事。
　　马新荣见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知道那是戴向东正在犹豫：“还是去吧，在宿舍里，又不是在殡仪馆里面，去看看那家伙‘冒天下之大不韪’跳进火葬场，现在过得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