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庆贺 · 第九十八章 总要还的

　　第九十七章、庆贺
　　
　　二月底，四月生的结果出来了，“红沧小区”这边的新公司出了将近三十人，而且批率也很让人骄傲，接近了惊人的百分八十。这算是开门红，据易平粗略估算，罗文和叶子两人都至少会有十二万元上下的分成。
　　易平一走，叶子就抑制不住激动，过来把婉儿抱得紧紧的，婉儿刚吃过饭不久，正在做着作业呢，被叶子一抱，有些怕痒，“咯咯”地笑了起来。后来婉儿觉得有趣，就也把她妈妈抱紧了，还挣出头来叫：“罗叔叔！你也过来抱！”这一叫，把叶子弄笑了，叶子松了手，用含笑的眼神看了一眼罗文，然后用手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但并没有骂她。婉儿似是受了鼓励，更大声地叫：“罗叔叔，也来抱！也来抱！”罗文走近前，看了一眼叶子，叶子不看他，只看着婉儿在那儿笑。于是，罗文轻轻地抱了抱婉儿，婉儿不依，还在叫：“妈妈也抱，妈妈也抱！”于是，叶子过来，也轻轻地抱了抱婉儿。三个人都笑了。
　　“晚上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叶子说。
　　“出去到哪里坐坐。”罗文也说。
　　“我要吃汉堡！”婉儿叫起来。
　　罗文和叶子对看了一眼，又笑了。
　　还没等三个人出门，易平的电话来了，易平说：“晚上到‘日不落酒屋’坐坐，刚好练运广和龚一金也在。记着，把叶子和她孩子也带上。”
　　罗文看了一眼叶子，正想说什么。易平又说了：“把电话给叶子，我跟她说。”
　　易平的话总是不容分辩的，叶子虽然不爱去那样的场合，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罗文和叶子到来之前，易平他们几个早就到了。
　　叶子进来后，练运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对罗文说：“最近进步了哎！这么漂亮的妹子也被你给骗了。”
　　颜老板笑了：“怎么说话的，就你才‘骗’好不好？人家是‘泡’出来的。”
　　颜老板的话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其实泡妹子也没有多大的技巧，最重要的是肾得好！”练运广说得一本正经。
　　众人又笑了。
　　叶子很尴尬，她本来就不想来，现在更后悔了。
　　“这还有个孩子，你们别乱说。”龚一金说着，拿了几个泡爪和两包花生米给婉儿，并抱着她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孩子在那。
　　“我那边还有一个汉堡，傍晚点的，还没吃，我让阿娇拿过来给孩子吃。”颜老板说。
　　孩子有吃的，便安静了下来，在一旁边吃边好奇地看着四周。
　　这酒屋不同于其它的酒吧，它特别地雅致，迷离的灯光下，给人一种特别安静优雅的感觉。这里没有喧哗，只有悠闲、慢节奏的闲聊。这里的日子很慢很慢。
　　大家边喝酒边找着话题聊。
　　“那个魏妹妹还没来啊？”易平忽然问。
　　“来倒是来了，这两天又不见了。”颜老板说，“听人说，又找那个‘黑仔’去了。想不清为什么就那么放不下。”
　　“有人说，结婚就是想通了。她这是不能自拔。”练运广说，特意把“通”和“拔”字用了重音。
　　众人都会意地笑着，没有听懂的可能只有叶子和婉儿。
　　“听说那个‘黑仔’最近又新搭上了一个女的，好像过去也在你们公司做过。”颜老板说。
　　“我没听说。”易平摇摇头。
　　罗文也猜不出是谁，或者说是不敢猜。
　　接着又聊起日本的生活，似乎只有这才是他们这几个“海归”永远的主题。毕竟，时光可以老，但记忆不会老。
　　“日本那边最近打工特别难，很多人在那边找不到工作，混不下去，想回来。”龚一金说。
　　“是啊！我表妹在那边过去能找到两份工作，现在连一份都很难保住。”颜老板也说，“我身边好几个原来想去日本的，现在都有些犹豫了。”
　　“现在日本那边对留学生打工管理得比较严，要求严格遵守规定，每周打工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八小时。以前没这么严的。按这个规定的话，留学生一年打工赚的钱除去学费和生活费之外，基本上不会剩下多少。”练运广说。
　　“大家到日本留学还不都是冲着赚钱去的？有几个是真正想过去留学的？既然不赚钱，人家自然就不爱去了。”龚一金说。
　　“这些信息我们也都知道。”易平说，“我那天和章西希也在电话上聊过这个问题，我们都觉得做中介的，以后不只是要做材料，送学生，还要把帮学生找工当作一个重要的工作去做。”
　　“话是这么说，可是帮学生找工，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啊！再说了，就算帮着找，也只能在规定的二十八小时时间内吧？这样少的打工时间，他们赚不到多少钱，出国也就没有吸引力了。”练运广说。
　　易平点点头，耐心地听练运广说完，然后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谁知道留学政策还会有什么变化？一年一个样，我们只能跟着日本国的留学政策走。”
　　众人聊着聊着，话题变沉重了，酒也喝得慢了。
　　婉儿吃完了东西，也开始困了，一直嚷着要回去。叶子其实也早就坐不住了，正好有这个借口，就不住地用眼光去看罗文，那意思是希望罗文能够开口。罗文刚要开口，易平说话了，他让罗文先带叶子母女回去。
　　于是，罗文就向大家告辞。
　　“时间还早，罗文你可以先带他们吃个夜宵，就去‘阿牛牛杂店’，那里的特色菜很补的。”练运广一本正经地说。
　　龚一金、颜老板，还有易平都笑了。
　　上了车，叶子问：“那个‘阿牛牛杂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为什么他们都笑？”
　　这话让罗文很为难，憋了半天，才涨红了脸尴尬地说：“我也没听懂。”
　　罗文这一说，叶子倒反而明白了一些，于是她不再问了。
　　车子开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婉儿说尿急，于是罗文靠边停车。两个大人带着婉儿从车上下来，想找一个暗角处让孩子方便，正找着，忽然听到前方有人说话的声音。
　　就在前面转角处的一处路灯下，有一男一女靠着墙角站着，男的身形高大，一手撑着墙，就把女人娇小的身影全都罩住。女人靠着他的肩在哭。男的转过脸来了，罗文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左脸上两道特别显眼的刀疤，一上一下，一长一短，看着有种狰狞的感觉。
　　“黑仔”！罗文在心里惊叫着。
　　“黑仔”转身要走的时候，那女的忽然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腰，哭喊着：“不要走！你不要走！你知道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那孩子是你的。”
　　是魏妹妹！罗文的心一下子被什么扎了一下。
　　叶子也看到、听到了，她小声问：“是谁？”
　　罗文摇摇头。
　　上车后，罗文才告诉叶子：“那女的就是他们刚才说的魏妹妹，公司最早的员工，那男人是她的前男友，是混社会的，叫‘黑仔’。”
　　于是，这一路上大家都没什么话。婉儿是困了，罗文是一时无法平复心情，叶子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看着叶子把婉儿抱到床上，罗文那一刻特别想抱抱叶子，就从后面把她抱住——就只是抱住，其它什么都不想。
　　但罗文什么都没做。
　　这一夜，他又做了好多和叶子有关的梦。梦的最后，他和叶子抱得特别紧。
　　
　　第九十八章、总要还的
　　
　　对于“红沧小区”的小公司来说，四月生是个开门红，却没想到也可能是最后的绝唱。
　　入境证回来的时候，大家的签证积极性远没有往年高，好几个人拖到最后，还在想着能不能不去。
　　“必须动员他们去！”易平说，“不去的话押金肯定是不能退的。毕业证书等相关的资料也要暂时给扣着——有些人想要留在国内继续升学，或者改做其它国家的留学，或者去应聘，不管怎么样，都要用到毕业证书等资料。我们不给他，他最终就可能不得不去。”
　　“磨到最后，可以让他们便宜一些。只要他们愿意去，损失就是最小的。”易平继续说。
　　这话在大公司说，在小公司也说。当然，都是在小场合里说，一般的文员还是尽可能不要知道这些情况的。
　　大部分的学员还是能够最终搞定的：毕竟押金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毕竟道听途说的东西不一定当得了真，毕竟日本仍然还是个机会，毕竟是机会就值得去赌。
　　只有一个叫诸葛晓敏的女孩铁定了心不肯出去。那天傍晚，当罗文到达“红沧小区”的时候，这个女孩还没走。
　　女孩很丰满，穿着白色貉子毛编织皮草外套，怀抱一只白色的宠物贵宾狗，说话还总爱嘟嘴，样子萌萌的，很让人喜欢。罗文进来时，她正在那边跟叶子聊着天呢。
　　她说：“我表哥也从日本回来了，他说日本那边很难找工的，以前他都是做两份工作，现在连一份工也很难找到了。前几天他到我家见了我爸妈，他也劝我别去了，去了准后悔。”
　　“有没有可能是你表哥自己的问题呢？还有很多人在那边做得挺好的。”罗文说。
　　“你们当老板的都喜欢这么骗人。还是这位姐姐好，她的话实在。反正我是不去的。你们把毕业证书等材料还我就是了。”小女孩又嘟起了嘴。
　　叶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罗文说：“她都坐了半个小时多了，一直坚持要等你过来。”
　　“我知道那些材料都已经寄回来了啦！和我一起做的几个都拿到了，就我还没拿到。”女孩边说边摸着怀中的贵宾狗，小狗狗很乖，静静地伏在她的胸前，像是睡着的样子。
　　“可是不在我们这里啊！你问过易总吗？有没有可能被他放到哪里了？”罗文说。
　　其实，这些材料就在抽屉里，但易平反复吩咐过先不要给她。
　　“我问过了，可是易总说在你们这里。”女孩有些生气了，“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易总。”
　　于是罗文打了易平的电话，易平先交待罗文不要给她，然后让她过来接电话。
　　易平在电话那头告诉她，可能是自己记错了，他过几天再找找看。
　　放下电话，女孩急哭了，她说：“我押金都不要了还不行？我都来了六七回了，总是推三阻四的，你们究竟要怎么样？”
　　叶子连忙过来，好一番劝慰，总算把她劝走了。
　　“这样扣着人家的东西也不是办法，你说是不是？”叶子等诸葛晓敏走后对罗文说。
　　“我也觉得，总是要还给她的吧？这样扣着，能扣到什么时候？”罗文也赞同叶子的话。
　　“但是，一切都得易总点头了才行。”罗文又补充道。
　　三月份的时候，诸葛晓敏又过来了两次，有一回是和她表哥一起过来的。她表哥一坐下来就把脚翘到了桌子上，点着了一支烟，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一双眼只盯着叶子的胸和腿看。叶子快哭了，打电话让罗文过来后，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哄回去。
　　罗文觉得都这样下去不行，他想找易平当面谈谈：是不是就还给人家算了，反正四月生也都签出来了，钱也基本上收到手了。但是连着几天都没有在公司见到易平的人影。连乔伊娜竟然也问他知不知道易平这几天到哪去了，她说，她打过电话给易平，易平说是家里有些事。
　　“出什么事了，他也不说，只说过两天就过来。”乔伊娜说，“你跟他走得最近，你也不知道吗？”
　　显然，乔伊娜并不相信易平的话。
　　罗文真的也不知道。但他并不想打易平的电话问个明白，罗文觉得连乔伊娜都问不出来，自己恐怕也一样。
　　直到那天在街上遇着凤，才知道易平家里真是出事了。
　　凤说，是易平的外甥出了事。
　　“他走了。”凤说。
　　“走了？去哪里？”罗文一时没有听懂。
　　“三月十七日傍晚的事。他从住宿区的六层楼上跳了下来……”凤说着，红了眼眶。
　　原来，曾贤在易平和凤婚礼那一年回国后，在家里休息了几个月，在易平的严厉训斥以及家人的轮番教育下，痛哭流涕，并当场作了保证：再到那边后一定会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做一个像样的人。第二年正月十五过后，曾贤又到了日本，读完了语言学校之后，没有继续读大学，就直接“黑”了下来。这两年倒是寄了一些钱回来，家里人正高兴呢，以为终于能够盼到出头的日子了，却谁知……
　　“具体原因也不知道，日本警方正在立案调查，说是自杀。这个月可能易平要到日本一趟。没办法，这家里就指着他一个人了。”凤说。
　　受这个意外消息的影响，罗文一整个夜晚情绪都很低落。他向叶子说了曾贤的事，还说了谢冰的事，甚至差点说到米婷的事。
　　叶子很想安慰他，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还能做多久。”罗文说，
　　“其实我们都是很懦弱的人，我们总想得太多。”叶子说，像是说给罗文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所以，我们都不是成功者。”叶子叹了口气，把下巴靠在桌面上，有点哀怨。
　　这样的叶子特别有少女感，依稀还是当年初见时的叶子。
　　“其实，就算公司关门了，我们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我可以再去应聘，只要不挑拣职位，不嫌工资低，总能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吧？你就更不用说了，你有教师证，不管是私立的教育培训机构，还是私立学校，都是机会吧？”叶子从桌面上抬起头来说。
　　“其实，有时我们太看不起自己了。”叶子继续说，重新又把下巴搁在桌面上。
　　罗文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他很感激叶子。叶子说得不是那么自信，甚至还有些哀怨，但是叶子的话打开了他的心窗，他的内心一下子亮堂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是同类人。”罗文说着，笑了。
　　叶子也笑了，甚至连在一旁眨着眼睛什么也没听懂的婉儿也跟着笑了。
　　第二天，罗文还是决定给易平打了一个电话，他提到曾贤的事，劝慰了易平几句。易平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姐竟然怪起他了，认为要不是他，曾贤也许不会死。
　　“我姐很可怜，她在悲痛中，情绪失控了，我不怪她。”易平叹了口气，“做人很难！”
　　“诸葛晓敏的材料，还给她吧！”通话的最后，易平吩咐，“反正，早晚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