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院里人都知道杜文泉为没儿子情绪不好，所以尽量不在这方面刺激他，只有周霞除外。她总算有气杜文泉的资本了，只要杜文泉在家，她就带着周轩在院子里玩。话里话外的，都要气一气杜文泉。杜文泉起初并不厌烦周轩，而且周轩长得眉清目秀，透着股机灵劲。因为刘大雷总说杜文泉是大英雄，周轩也对杜文泉很崇拜，一见杜文泉就喊“大大”。周霞却悄悄告诉周轩，刘长禄大大的武功比杜文泉棒多了。因周霞总向周轩灌输杜文泉的不好，杜文泉在周轩的眼里便没那么高大了。
　　这天杜文泉和陈燕春下班回来，周轩见到他没理睬，杜文泉笑着问：“周轩，见了我为啥不理我？”
　　周轩翻着白眼：“你总欺负我们家，我不愿搭理你。”
　　杜文泉：“嘿，你个小兔崽子，你听谁说的？是你爸还是你姑奶奶？”
　　陈燕春拉了一下杜文泉：“孩子的话你也当真？”
　　杜文泉：“孩子才不说假话呢，肯定是大人教的。周轩，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谁跟你说的？”
　　周轩：“我就不告诉你。”
　　周霞走出正房：“周轩，你给我回来！”
　　周轩转身跑回了自己家。
　　杜文泉还要说什么，被陈燕春拦住了。
　　杜文泉心里很不高兴，他并不是生周轩的气，几岁的孩子懂什么，还不是大人说啥就信啥？说明无论是周霞还是周广源，不仅不念他的好，还恩将仇报，暗地里记恨他。这就是资产阶级的丑恶本性，很难改变。
　　陈燕春到水池边洗菜，周广源推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陈燕春叫住了他。
　　陈燕春：“广源，我跟你说件事，你跟小姑说一下，不利于团结的话，最好别跟孩子说。”
　　周广源：“她又说啥了？”
　　陈燕春便把刚才周轩说的话跟周广源学了一遍，周广源听了很是生气。
　　周广源：“唉，我们家这个小姑奶奶呀，唯恐天下不乱。你跟文泉说一下，让他别往心里去，我一定好好说说小姑。”
　　回到自家，周广源不仅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周霞，并警告周轩，以后再胡说八道就让他跪搓板。周霞也没想到周轩会把她的话说与杜文泉，此事的确理亏，也没有过多辩白。但是她心里更加记恨杜文泉和陈燕春，并诅咒杜家生不了儿子，从此断子绝孙。
　　
　　为了美化城市环境，街道决定清理路边的个体摊位，二愣子的黑白铁地摊也不能再摆了。除了黑白铁手艺，二愣子不会干别的，撤了地摊他以后咋生活？二愣子只好到派出所求助杜文泉。
　　二愣子：“文泉兄弟，我家几代人在胡同口摆摊子，要是撤了，找别的工作又难，我只能吃救济了。我一个大活人吃救济，多丢人啊！你说话好使，给我在街道办说个情吧。”
　　杜文泉：“你说的是，咱有两只手，不能吃闲饭。”
　　说完，杜文泉便带着二愣子去了街道办。街道办主任都认识杜文泉，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杜文泉笑道：“主任同志，我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想请您帮个忙。”
　　街道主任：“杜所长客气了，有啥事请讲。”
　　杜文泉：“这位同志几辈儿人在我们胡同口摆地摊了，打烟筒、打水壶、打水桶，手艺好，价钱又公道，很受附近居民欢迎。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他的地摊就不要撤了。他没别的手艺，咱不能让他没饭辙，您说是不？”
　　街道主任：“这个恐怕不好通融啊，上级的态度很明确，为了道路的安全和整洁，所有地摊都得清除。”
　　杜文泉：“主任同志，算我求您啦，这个忙你一定得帮啊！”
　　街道主任：“杜所长，这位同志是你的亲戚？”
　　杜文泉：“非亲非故。这么跟您说吧，我求您帮忙也是为了辖区的安全。”
　　街道主任：“此话怎讲？”
　　杜文泉：“那一片居住的人很复杂，我们先后在那里抓捕了好几个敌特分子，其中的两起特务活动，都是这位同志给我们报的信。自打一解放，他的地摊儿就是我们的监视点儿。现在阶级斗争依旧很复杂，这个监视点儿不能撤啊！”
　　街道主任严肃起来：“哦，照这么说，是得通融。”
　　杜文泉高兴了：“我就知道您肯帮这个忙。”
　　街道主任：“摆地摊是不能了，尤其是在主街道边上。杜所长先不要急，你听我说。你们那个胡同口我知道，地方挺宽敞的，可以在那里盖一间像样点的铺面房，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杜文泉大喜过望：“太好了！还是主任同志想得周到。”
　　街道主任：“街道可以提供材料，施工人员就得你们自己解决了。”
　　杜文泉：“好好好，万万分地感谢！”
　　二愣子的眼眶湿润了，在他的记忆里，他很久很久没有流泪的感觉了。
　　随后，二愣子用排子车拉了好几趟，有砖头，有水泥，有木料，也有油毡和玻璃。这些材料都是政府拨下来的，专门用来帮助有困难的居民的。杜文泉跟刘长禄一说，刘长禄马上答应，礼拜天叫几个工人过来，起个早挂个晚，当天就能把店铺盖好。二愣子没花一分钱，店铺就开张了。杜文泉帮他取了个字号，叫“铁皮二愣子”。二愣子开心得像个孩子，买了四瓶二锅头，来杜家和刘家道谢。
　　杜文泉见二愣子手里提着酒瓶，马上严肃起来：“二愣子哥，你这干吗？”
　　二愣子：“好兄弟，没有你帮忙，我二愣子就成无业游民了。我给你和长禄兄弟买了几瓶酒……”
　　杜文泉：“别说了，你要是跟我外道，我这就把你的店铺掀了去！咱们是外人吗？你二愣子哥帮了我那么多忙，我说过一个谢字儿吗？再者说了，我和长禄哥都是党员干部，几瓶酒虽然没多少钱，可它们会害了我们啊！党员干部要防微杜渐你不知道吗？蚂蚁虽小，能毁掉堤坝，知道不？”
　　二愣子点点：“兄弟，咱们是擎小儿一块玩大的，我买几瓶酒，咱哥几个一块喝可以不？”
　　杜文泉：“成啊，一块喝酒我高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塞到二愣子手里。
　　二愣子：“你这是干吗？”
　　杜文泉：“不是想喝酒吗？酒钱只能我掏。如果不成，您就把酒拿走。”
　　二愣子：“文泉，我也就是一点小意思，不然我心里不安啊！”
　　杜文泉：“二愣子哥，我喝了你的酒，你心安了，可我就不心安了呀！为人民群众办事，是党员干部的职责所在，你不欠我们的。这酒你要是不想拎回去，就把钱收下，叫上魏大哥和长禄哥，咱哥儿几个一起喝。”
　　二愣子感动了：“好吧兄弟，我听你的。”
　　
　　魏全友夫妻一连生了五个女儿，算是“多生光荣”的模范了。加上魏全友的父母，一家九口人，日子过得非常紧巴。偏偏魏全友老家的妹妹魏晓英丧夫，没法生活，也投奔魏家来了。魏大嫂的头都大了，添一口人，其他人每顿就都得少吃几口。而且乡下人饭量大，没过半个月，魏大嫂就慌了神，只好到派出所求助杜文泉，希望杜文泉给魏晓英找个临时工。
　　杜文泉见魏大嫂来了，赶紧让座：“魏大嫂请坐，有什么事情吗？”
　　魏大嫂：“文泉兄弟，全友拦着不让我来找你，可我实在嘬瘪子啦。我小姑子的丈夫没了，只好来投奔我们。可你最清楚，我们家的负担有多重，她要是不找份儿工作，我……”
　　眼下，杜文泉最犯难的就是有人找他安排工作。城市人口激增，劳动力明显过剩，各级政府鼓励干部职工下放到农村去，就连派出所都精简了。
　　杜文泉沉吟片刻：“魏大嫂，我知道了。您放心，有合适的工作，我一定先想着您小姑子。”
　　魏大嫂：“那我就谢谢文泉兄弟了。”
　　魏大嫂告辞后，杜文泉便把陈燕春叫了过来，跟她说了魏晓英的事，让陈燕春也想着点这事。
　　陈燕春：“魏家实在太难了，可这个忙不好帮呀！”
　　杜文泉：“再难也得帮。”
　　陈燕春：“你看这样行不行？咱院里那么多孩子，每家都得有专人看着。要是有个人替各家带孩子，各家都能轻松不少。”
　　杜文泉笑了：“要不你是我的好媳妇呢，一到关键时刻就能帮我。你这个主意成，每个月每个孩子交两块钱，这样下来，看孩子的人每个月就有十几块钱的收入。”
　　陈燕春：“嗯。”
　　杜文泉：“下班回去就跟大伙商量，保准都高兴。刚才魏大嫂说了，她小姑子读了高小，让她教孩子们认字。”
　　陈燕春：“是啊，咱们都忙，没时间照看，更没时间辅导孩子。”
　　当晚，杜文泉召集四家人开会，大伙都举双手赞成这件事，就连周霞也破天荒地没唱反调。魏大嫂感动得险些掉下眼泪，当即把魏晓英叫到了前院，让她跟大家表态，一定把孩子们看好、教好。杜文泉最后说：“咱们就算是先搞个试点儿，如果效果好，就在咱们这一片推广。”
　　当时，只有大机关和大企业有托儿所或幼儿园，平常百姓家舍不得为孩子花这份钱，即便有钱也未必进得去。杜文泉和陈燕春又为百姓解决了一个难题，很快，别的大宅院和胡同也都相继有了这样的家庭幼儿园。
　　有魏晓英带孩子，周霞闲了下来，闲下来就爱找茬。不是说魏晓英粗暴，就是说刘大雷欺负人，要不就说杜红霸道。总之就是魏晓英对待孩子有薄有厚，他们家的周蓉和周轩总吃亏。起初，魏晓英还能忍，时间久了便忍不住了。
　　魏大嫂得知周霞总找魏晓英的茬，自然要跟周霞理论。
　　这天傍晚，魏大嫂拉着魏晓英来到前院，先把杜家和刘家的人叫出来，然后对着北房的周家喊道：“周霞，你给我出来！”
　　周霞走出来，周广源和韩玉萍随后跟着出来。
　　周霞：“你喊我干吗？”
　　魏大嫂：“现在院里的人都在，今儿个你给我说清楚，我小姑子怎么就有薄有厚了，是打你们家孩子了，还是骂你们家孩子了？”
　　周霞愣了一下：“她要是打骂孩子，我也得答应啊！”
　　魏大嫂：“那你给我说清楚，她怎么虐待你家孩子了？”
　　周霞：“别的孩子坐板凳，为啥她让我们家周轩坐地上？”
　　魏晓英：“是他自己不愿意坐板凳，说板凳硌屁股。”
　　周霞：“为啥教别的孩子写字，不教我们家孩子？”
　　魏晓英：“不是我不教，是周轩不好好学。”
　　周霞：“我们花钱，孩子不学你就不管吗？”
　　魏晓英：“你家孩子被你们惯坏了，我带不了，我把钱退给你们就是了。”
　　周霞：“你想带就带，不想带就不带呀，你当这是你们乡下吗？”
　　杜文泉听出了端倪，摆摆手说：“好啦，你们都不要说了，我已经听出所以然了。小姑奶奶，我们几家都觉得魏晓英同志做得不赖，你们要是觉得她达不到你们的要求，也不要勉强了，就按魏晓英说的，把钱退给你们。”
　　周广源：“别，别退。晓英妹子，我小姑说话难听，请你多包涵。我和玉萍对你很满意，信得过你。”
　　周霞：“我也没说不让她带呀。”
　　周广源：“小姑，您别说了成不？”
　　韩玉萍过来拉周霞：“小姑，您就听广源的吧。”
　　陈燕春：“晓英，你就听孩子父母的吧，既然孩子的父母对你没意见，你就接着带吧。”
　　张秋芬也插话：“是啊，一个院住着，还是和为贵。”
　　魏大嫂：“看在广源两口子明事理，也看在大伙的份儿上，晓英，你就再给他们带一段，要是再有人说三道四，咱还就不伺候啦！”
　　陈燕春：“好啦，这事儿就到这吧，谁都不要再说啦。”
　　杜文泉摇了摇头，率先离开了。其他人也都散了，只有周霞很不甘心地站在原地独自叨唠着。
　　
　　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街道召开了“除四害”动员会，魏大嫂代表居委会表态，争当“除四害”标兵。散会以后，魏大嫂给各家分配任务，各家每天都要消灭十只蚊子、十只苍蝇、一只老鼠和一只麻雀。
　　刘长禄做了一些苍蝇拍、弹弓子和老鼠夹发给各家；杜文泉从所里拿回一些敌敌畏和“六六”粉；周广源则买了几个箩筐，用小细棍支起一半，小细棍上拴根绳子，箩筐下面撒上小米，每天都能扣住十几只麻雀。每家都超额完成了任务，孩子们每天还能吃上烤麻雀。
　　居委会为了满足居民的生活需求，向上级申请增设菜店，这次大家都没有异议，推荐魏大嫂到菜店上班了。
　　魏全友和魏大嫂知道这次增设菜店是杜文泉努力的结果，心存感激，却又不敢给他送礼物。他们知道，给杜文泉送礼的，无一例外地被杜文泉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弄得很尴尬。
　　魏全友对魏大嫂说：“孩子他妈，你可要好好上班啊，别辜负了文泉和燕春的一片苦心。”
　　魏大嫂点头：“不蒸馒头争口气，你就放心吧。”
　　魏大嫂在菜店上班，菜店归合作社管，而此时的韩玉萍已经是合作社的副经理了。因为魏晓英给带孩子，韩玉萍对魏大嫂很关照，不忙的时候就到菜店给魏大嫂帮忙。
　　这天下了班，周霞问韩玉萍是不是魏晓英去菜店买菜了，韩玉萍点点头说是买了几样菜，除了葱姜蒜，还买了萝卜和白菜。
　　周霞：“我听秋芬问她了，她说买了三斤萝卜，三斤大白菜。可我看了那几个萝卜和那棵大白菜，都远不止三斤。”
　　韩玉萍：“小姑，您就别多事啦。”
　　周霞：“肯定是魏婆子少算分量了，她们这是合伙占公家便宜，你可不能不管啊。”
　　韩玉萍：“人家魏大嫂就怕别人说闲话，每次她小姑子去买东西，她都让我去称，今天她家买的菜也是我称的。”
　　周霞脸红了：“啊，你称的呀！”
　　韩玉萍：“小姑，往后别总挑人家的毛病了，还是听广源的，一个院住着，尽量找好儿才是。”
　　魏大嫂脾气虽然不好，但为人正派，办事公道。自打到菜店上班以后，脏活累活抢着干，有空就倒腾那些蔬菜，既保护得好，又干净美观。韩玉萍都看在了眼里，所以她意识到，以前受周霞的影响，错看了魏大嫂。魏大嫂受不得别人对她好，韩玉萍的态度一改变，她也意识到先前跟周霞干仗总把韩玉萍捎上，确实有些过分了。俗话说两好找一好，她们彼此一为对方着想，关系就好处了。所以当周霞污蔑魏大嫂的时候，韩玉萍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不仅不再顺着周霞，还提醒周霞往后不要再无端诋毁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