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有良心的娃

　　“最少，在我们面前不准抽烟。”招弟讨厌烟味儿，小时候闻到阿爸子玉抽烟也是难受。
　　“好！好！辣妹子！”李启雄将抽了几口的烟两指捏灭，没事儿似的将烟条装进烟盒。
　　看得招弟惊讶不已。她只想快点离开，她放下筷子，并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捅了一下老五的膝盖，轻声问：“你吃好了吗？”
　　老五会意，只说吃得好饱，起身要走了。
　　红美的店铺生意越来越不起色，两夫妻盘算着回老家种田养猪，在乙乙县过了大半辈子，现在老了，该是叶落归根的时候了。最主要的是，还有两个丫头没有对像，得弄个丫头留在家里才行，以后两个老人才后继有人。子玉都听红美，他也确实在这个地呆腻了，一辈子没什么成就，现在小孩都长大，可以安心告老还乡。他们商量着，将店铺的积压货物慢慢清理，能卖的卖了，不能卖的送人。
　　他们回到家，将房子装修得漂漂亮亮，认真地侍弄起家里的三分地，上山割柴草，过起了农耕生活。老大，老二，老四陆续将小孩送到红美家，让两老帮忙照看。每天一群孩子缠着，累并快乐，倒也是天伦之乐。
　　球球退伍一年了，在东莞找了个保安工作。他妈妈时不时问红美老五有没有回家？在哪里上班？有没有电话之类，并将他儿子的电话写给红美。红美转问老五，老五只说没有固定电话，平时用的都是磁卡电话。
　　招弟一激动，便亲自打电话给球球，说自己妹妹有男朋友了。
　　球球轻叹一声，慢悠悠地说：“我也有女朋友了，只是碍于父母亲的压力，一直没说。”
　　招弟解决掉了心头疙瘩，开心地与球球道谢，当她放下电话的那刻又气愤，她踢着磁卡电话亭，大声破骂：“死骗子!无赖！有女朋友还要搞搞震！我们好欺负呀！王八！看门狗……”
　　“哟！辣妹妹呀，跟谁怄气呢！”李启雄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招弟眼前，他叼着烟的样子就像个流氓。
　　“关你什么事！你跟踪我吗？干嘛总是要遇到你？！”招弟的气还没消完，正好有发泄的对像。
　　“不要搞错，我要用电话，你打完了走人便是。”
　　招弟自觉理亏，鼓着眼走了。招弟感觉到身后他的笑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快脚步，直到转弯看不见他的身影，她停下来，脚趾好痛呀，刚才踢电话亭用力太猛。活该！生气干嘛呢？他有女朋友了不是更好嘛，皆大欢喜。
　　招弟回到宿舍，电话响起，是菜虫。她非常开心，生了个大胖小子，并问招弟近况，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结婚？招弟只说快了快了支吾着搪塞菜虫的问话。
　　招弟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婚，听说，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总会有一个人在寻找你，可是，寻找自己的人在哪里呢？她不由得想起李品一，那是她的初恋，她心口的伤痛。其实，算不得初恋，最多只能说是自己的暗恋，李品一也从未说过喜欢自己，是自己想多了。招弟这样想着的时候，心脏似乎没那么痛。
　　没几天，红美病了，好严重。要招弟和老五快快回老家，两姐妹请了假心惊惊连夜拦车回去。
　　当她们心急火燎到家的时候，红美并没有什么事，但是看起来，家里气氛严峻。
　　“究竟怎么了？”招弟很是生气。
　　“你两个，能着急回来，说明，你们心里还有父母。”现在是不得不摊牌的时候，红美盯着两个丫头。
　　“听说老五有男朋友了，谁允许她在外面找男朋友？！”
　　原来是这样！肯定是球球他们状告红美。
　　“说吧，你们想怎么样？今天就要彻底解决！”招弟决定硬着头皮，不再逃避。
　　“现在，有另外一个男孩愿意来我家。”
　　“谁？”招弟非常想知道，又是村里哪个厚脸皮的二流子盯着自已家。
　　“早禾岭的甲峻，他五兄弟，最小，可以来我家。”
　　“我认识，我小学同学。”招弟想笑，眼前浮现出一个小男孩，裤兜总是像牛舌头往外翻，玩得油头黑脸，很晚不回家，他妈妈拿着竹枝全村找他。小学毕业跑到东莞去跟着亲戚卖衣服，听说发了点小财。
　　“可以呀，你叫他来见我。”招弟倒是很想看看当年的小学同学。
　　红美自是欢喜得很，当即通知甲峻什么时候来自己家。
　　第二天，甲峻从头到脚非常整洁来到招弟家，一点没有当年调皮捣蛋的顽童身影。
　　“你好呀，老同学。”招弟大方地伸出手与对方握手。
　　对方犹豫一秒，伸手握住招弟的手，腼腆地笑，表情极不自然。
　　“跟我来！”招弟拉着甲峻往二楼去。她从来没有拉过男孩子的手，今天竟当着父母妹妹的面拉着甲峻一直到了二楼。红美在后面满意偷笑。
　　她将二楼铁门锁好，叫甲峻坐。只剩下两个曾经同班同学，甲峻更加不自然起来。
　　“不要紧张，我们老同学很久没有见面了，今天有幸相聚。”招弟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他不敢正视招弟，脸红到脖子根，低头盯着脚下闪光皮鞋。
　　“听说，你愿意到我家来，我家就两个还没结婚，你是喜欢我还是我妹妹鸿弟？”招弟不逃避，直截了当。
　　“你。”他抬一下眼球，又迅速低下头。
　　“按照俗人的目光，入赘的男人很无能，你能受得了别人的眼光吗？”
　　“能！我从小就喜欢你，你不知道，那时班上有位男同学喜欢你，我都好伤心呀。”
　　“哈哈，原来我那么多人喜欢，他现在怎么样了？”招弟明白甲峻说的是大白眼男生，当时自己可是被全班同学笑话的对像，一辈子都忘不了。
　　“死了，十八岁被人打死了。”
　　“不会吧！”
　　“真的，他在外面偷东西，被打死了。”
　　“哎，有点惨！”
　　“是呀，他死了那么多年，我才敢来找你，伯母说你要招附马，我愿意跟着你，只要你同意。”对方一脸的诚恳。
　　招弟沉吟半响。
　　“谢谢你呀，甲峻，我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如果你喜欢我的妹妹呢，倒是可以到我家来。”
　　“你不要开玩笑了，我喜欢的是你。”
　　“不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你是我的同学，我才敢与你说真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尊重你。”甲峻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没有了刚才的拘紧。
　　“那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当然，我还能与你反目不成。”
　　两人有说有笑一起下楼去。楼下的人满眼疑惑盯着他俩。甲峻与红美子玉老五告别，并客套说下次再来打搅。
　　红美见两人开开心心下楼，想必是谈妥了，便幻想着他俩的未来，问道：“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
　　“被我回了，我说不喜欢他！”招弟直接让红美死了心。
　　“怎么可以这样！人家愿意到我家里来，是你的福份。”
　　“阿妈，感情是勉强不来的，我一个大学生要与一个小学毕业生一起过生活吗？”
　　“你读几个书了不起吗？人家做生意很有头脑，他自己在外面城市买了房子，还有车……”
　　招弟干脆不再出声，她明白，不管她说什么，红美都会有话来回她，她是只想要个驸马，而且也不在乎这马是跛脚还是眼瞎，只要是马就行。招弟心里直感叹红美愚蠢无知，但不能说出来，毕竟，她是长辈。
　　“好吧，既然这样，现在，你两个，抓阄，谁抓到一个‘好’字，谁就得找个驸马爷留在这个家。”红美伸着手掌，掌心两个小纸团异常醒目，红唇白齿里不紧不慢地吐字，看来红美是早有准备，她现在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几个人屏住气，空气凝结成冰，快要窒息。
　　红美将手掌里的纸团抖了抖，说：“谁先来？”她将手掌挪到老五面前，眼里闪过一丝诡异。
　　老五望一眼招弟，惊慌地伸出两个手指，似乎那不是纸团，是会烧手的火团。
　　招弟推开老五的手，说：“我来吧。”招弟快速地将两团纸拿在手上。
　　红美吃一惊，想要合上手掌，却来不及了。
　　招弟打开其中一个纸团，醒目的“好”字露出来，再打开一个，仍然是一个“好”字。就是说，不管谁先拿纸团，都会有一个“好”字。
　　“玩够了没有？现在什么社会了，还要强逼子女的婚姻。”招弟眼泪哒哒地下来。
　　“我还想问你玩够了没有？我们家的山岭，田地，谁来继承？以后我们死了，你们都嫁了，这些土地白白给别人吗？人家可是对着我们的田地流口水好几辈子了，只怪我没能给这个家生个男娃娃，哇哇哇，我怎么这么命苦呀？哇哇哇……”红美非常伤心地撒起野来。
　　“阿妈，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招弟还想辩护。
　　“按你这种说法，为什么国家与国家之间寸土必争？”
　　“那不一样，阿妈，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看看人家隔壁村的孩子，人家就两个女儿，大女儿主动与邻居男孩子结婚，现在生了儿子。”
　　“阿妈，那不一样，人家是从小就互相喜欢，走在一起也很正常，就算她有哥哥弟弟，她两个人也是注定要走在一起的。”
　　“什么不一样？就你不一样，你太傲，你有才华，你漂亮，你是凤凰，你要飞出这个老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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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玉站在边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句话也没说。老五早已泪如雨下，两眼通红。
　　招弟不想这样无意义地争吵下去，叹口气说：“好吧，我留下，我带个男人回来。”招弟只是想暂时敷衍过去，以后再作打算。
　　红美转悲为喜，擦擦眼睛，醒了鼻涕，明媚地笑起来，说道：“我就知道，总会有一个是有良心的娃，那个半命婆说的没错，总会有一个有用的娃，你们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安慰我了，果然没错……”招弟无心再听红美絮絮叨叨，只想快点结结束这种无聊的话题。
　　“就这样吧，我生是这个家的人，死是这个家的鬼，永远呆在这个家，放心吧。”招弟走开两步，回转身，说，“等会，我们一起去把那些番薯弄回来吧，你两老人家也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