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唯唯是诺

　　“你……不会想跳下去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招弟吓了一跳，抬起头，一位胡子拉茬的男人，眼睛很大，俯视着招弟。
　　招弟望他一眼，没有出声，挪动身子，离他远一点的位置。
　　“我观察你两个钟了，你有什么事想不开吗？”他双眉紧锁，试探着问。
　　随着他的讲话，飘来香烟的气息，招弟看到他抽烟的黑牙齿。她跑下天桥，一口气跑回宿舍。捂着被子睡觉。
　　因为是放假，宿舍静悄悄的，招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或是多少天，她只感到肚得饿得痛。她爬起来，头晕沉沉的。她到厨房找吃的。
　　“几天没见到你，是从老家回来了吗？。今天煮了五花肉焖红萝卜……”厨房师傅热情地给招弟端菜。
　　招弟应付着，对方问什么都回答是。师傅可开心了，以为自己神机妙算。
　　招弟吃过饭，出去走走。特区务工人员都迁徙回老家去了，大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人穿行，城市空旷，吹来凌冷透彻的清风。正是招弟喜欢的干净的空气。
　　“喂，你终于出来了？”头顶飘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招弟抬头往天桥顶望去，是那天的那个男人。
　　“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也没有回老家……”
　　招弟不想听他说话，跑开了。
　　接着几天，只要招弟走出宿舍，便会看到黑牙齿男人。招弟没有答理。
　　“喂！一句话都不说，肯定是个哑巴！”黑牙男人并排着招弟一起走。
　　“你才哑巴。”招弟扭开头，不想看他。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坏人。大过年的，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家？”
　　“回不了，没钱回家。”招弟实话实说。
　　“哦，我也是没钱回家，我的钱都寄回给我妈妈治病了。”
　　“你妈妈什么病？”招弟好奇。
　　“小脑萎缩，好多年了，不见好。”他有点伤感。
　　“会好的，别担心。”招弟安慰道。
　　“你真是个善良的女孩。我们交个朋友吧。你饿了没？我请你吃饭吧。我还没吃饭。”
　　“不要，我刚吃过饭出来。你自己去吃饭吧。”招弟说完便急忙着走开，她可不想与他成为朋友。
　　“你去哪？”他急忙问。
　　“不关你事！”招弟没好气地回答。
　　“我说了我不是坏人，也不想能真正成为你的朋友，以后你可千万别再跑到天桥上去，我会担心的……”
　　招弟讨厌套近乎的人，她跑得远远地躲着他，担心他怀着什么坏主意。她又似乎听到他在后面传来笑声，让她毛骨悚然！
　　招弟每次出门，首先张望一下四周有没有黑牙齿男人的身影才敢出去。
　　漫长的假期，彩彩总算回来了，又有更多的宿友回来了。招弟再也不怕走出宿舍。
　　彩彩带了湖南特产，请招弟吃黑黑的烟熏猪肉球，招弟看到想吐，不吃。彩彩的朗朗笑声穿透了整栋宿舍楼。招弟说有什么好笑，彩彩说不吃最好，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正好自己可以多吃点。招弟也哈哈地笑。
　　很遗憾，老五没有考上大学。
　　球球妈妈与红美说球球再过一个月便退伍，到时安排家长孩子们见见面，大家没意见了便年底办喜酒。
　　老五打电话给招弟，招弟听到老五的哭诉，生气，心里骂着球球妈妈蠢货！招弟用一半的工资租了单间房子，回家偷偷将老五接到自己身边。每到周末，两姐妹便跑人才市场。
　　五元一张票，进去人才市场有近百家工厂在招工。每个公司招聘摊位前都挤得像罐头沙丁鱼。老五转了一圈，像泄气的皮球，嚷着要走。
　　招弟问怎么了，老五说里面都在招有学历的人，而且一个工位便有一堆人在面试，她才高中毕业，没有底气塞简历。
　　这么说，老五只有胆量面试普工。两个人便天南地北地跑工厂，看看工厂门口有没有贴着招工广告。
　　招工广告一贴出，便有一堆人准时排队等着面试，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僧多粥少，后面的人还在排队，保安便不让人进去，说招够了。
　　老五终于进了一家电子厂，进去，填了资料直接上班，半天下来，老五回到租房，两个手指贴着黑胶布，招弟小心地揭掉胶布，手指螺脱皮，露出红红的螺纹，钻心地痛。
　　这个黑工厂，不去了，招弟负气。
　　她们去了其它招聘市场，并且交了一百块，说是有工厂招普工便可以将老五直接送进厂里。
　　招弟买了礼物，送给自己工厂的人事部主任，希望她可以帮忙把老五安排进工厂。可惜进工厂要体检，老五被查出轻度贫血，进不了。
　　交了一百块的招聘市场不了了知，没有电话通知。老五说真是傻，白白交了钱，那么多人找工作，哪里临得上市场去调配。
　　就在两人一愁莫展的时候，在招弟工厂附近的一家手机厂招工，中兴通讯，无尘车间大公司，招弟流着口水，真希望自己的妹妹能进去。
　　招弟领着老五，猫下身使劲儿往人堆里钻，要排到前面才行呀。招弟合手祈祷，一抬头，看到黑牙齿男人正俯视着自己，他居高临下地看看招弟，再看看招弟拉着的老五，二话不说，拉着老五的袖子进了保安大门。
　　招弟愣住了。她站在门外等着老五。
　　老五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笑，说她被安排进了品检部。
　　原来黑牙齿男人在中兴通迅，看来他不会是坏人，是自己太敏感，以后可得好好谢谢他的帮忙。
　　红美干活回来，看到桌子上留的纸条，才知道招弟回来过，然后带着老五又偷偷地走了。她生气，她想招弟一场回来，不见一面就走，还将老五带走。自己当妈的，又不是要将老五置于死地，如果老五自己说一声不同意，当妈的也不会硬逼着他与球球在一起。回来这几年，照顾老四生孩子，做房子，哪一样不是苦差事。现在全部孩子都飞出去了，自己一个人留在老家，孤苦伶仃的……
　　红美越想越气，便将养的两条猪仔卖了，打点行李，跑到丙丙公社子玉那里去。
　　丙丙公社早混不下去了，供销社解散，子玉给小舅舅看店，红美便给两个男人煮饭。
　　乙乙县越来越没有朝气，农民没有了田地，便都跑到珠三角打工，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原来朝气蓬勃的大街冷冷清清。
　　小舅舅说不想再呆在乙乙县，要回老家去开店，家里老小也可以照顾，想将自己的百货店盘给子玉接手，子玉想到自己没有工作，有个店铺也好。
　　一些卖不出去的积压按进货价子玉承下，红美不高兴，卖不出去的货，等于店里堆了废品，按进货价也是难于卖出。红美不让子玉接手，子玉劝红美说：“他可是你弟弟呀，自己不接手，谁会帮他接手呢？”
　　“我弟弟怎么了？他有把我当姐吗？在他眼里就是钱最亲，他为什么不能折价盘给你，还要算得那么足斤足两，他就是吃定你没有工作，肯定会接手，你就是傻，我跟着你一辈子吃尽苦头。”
　　子玉软话说了一箩筐，红美总算消了气，想想现在全部孩子不用自己负担，两夫妻看管店铺，细水长流，还是可以。
　　老五每天都要加班到十点，招弟总是担心她，每晚跑到老五工厂门口等她。
　　“喂，你以后不用来接你妹妹了，一个女孩子家过来，怪不安全的，我可以顺路送她到楼下。”他顿了顿，补充说，“或者，她可以住到公司宿舍，你们不用花钱租房了，今年可不想再看到你没钱回家……”
　　“谢谢你了！”招弟是诚心要谢他，并没有像以前那么戒备。
　　“你总算相信我不是坏人了。”他笑，露出烟熏黑牙，招弟不敢看他。
　　“姐！”老五出得厂门，看到招弟，又向黑牙男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她们拉着手回家。老五告诉招弟，黑牙男叫李启雄，是品管部的主管。怪不得呢，那么有信心的样子，拉着老五直接进了工厂。招弟嘀咕这名字也怪老土的。
　　“姐，我们要不要请他吃顿饭，或者买点礼物什么的送给他，算是对他帮忙的答谢。”老五提议。
　　“好吧，等发了工资再请他。还有，你愿意住公司宿舍吗？如果住宿舍，我们不用花钱租房，这房租贵死了。”招弟想着具有无尘车间的公司，员工宿舍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果然，八个人的宿舍很整洁，两姐妹悬着的心总算安顿下来。
　　周末，招弟和老五在磁卡电话亭给阿妈阿爸通电话。红美劈头盖脸将两姐妹痛骂一顿，翅膀长硬了就飞走，并且叮嘱她们要将工资存起来装修新房，招弟唯唯是诺。
　　哎！招弟长叹口气。以后都不想打电话了，每次打电话只有讲钱，没有一点亲情的温暖，恐怕自己读书花掉的钱一辈子也还不清，唯有粉身碎骨打工存钱给父母。
　　招弟和老五约了李启雄吃饭，李启雄开开心心地来了，说着受宠惹惊之类的玩笑话。招弟说不要得意，这里没有人宠你。席间，李启雄借口去洗手间，将饭钱付了。
　　“谁要你付钱了？你是想要我们再请你一次的机会么？别做梦了。”招弟本来就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偏偏又是他帮助了自己。
　　“小鸿，你看，你姐就是个十足的辣妹子！你比较温柔。”李启雄只是笑，并没有生气。
　　老五鸿弟礼貌性地点头，也只是皮笑。
　　“你可不能打我妹的主意！”招弟告诫他。
　　“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那么穷，找女朋友也是害了她，不如单身的好，没有压力……”李启雄极力辩解，以表示自己的心里清白。
　　“算你还有自知知明，人穷还好，可以努力做钱……”招弟停住话，尴尬地瞟一眼李启雄，她本想说人丑才难办，顿时就停了，刚刚只顾着一时痛快，没有考虑对方的感受。
　　“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李启雄像看透招弟的心思，哼了一句歌。
　　招弟禁不住笑了。
　　“美女笑了，真是难得一见。”
　　李启雄唱歌时露出黑牙齿，招弟看他夹过的那盆菜就不想去夹。
　　“你们那么瘦，吃多点啦，看好，我用的可是公筷，这些菜，可都是干净的……”他拿起身边的筷子，将小五的饭碗夹得满满的菜。
　　“是不是地壳迁移？珠漠朗玛峰耸在我鼻尖下。”老五看着自己满满的饭碗幽默一回。
　　李启雄只是笑，他幽幽地点着一支香烟，看着两姐妹低头吃饭。
　　“你能不抽烟吗？你看你的牙齿好黑呀。”招弟并不怕他，直率说话。
　　“我的牙齿不抽烟也是黑的，换牙时吃过四环素药，牙全黑了，又爱甜食，黑上加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