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棋高一着

　　第二天，吴学文早早地来到办公室，从抽斗里翻出一张名片，拎起电话拨了过去。
　　他这是帮许家俊说情去了，对方是吴泾颜料厂的生产厂长。由于工厂都同在吴泾，吴学文和他有点交集，他也知道吴学文在南浦化工厂的地位，于是一口答应下来：“这轮下岗不安排许家俊。”
　　吴学文打完电话，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他知道现在几乎所有的国营企业效益都在下滑，只不过这颜料厂下滑得厉害了一点。南浦化工厂的效益已经大不如前，厂里的住房建设资金已经快用完了，也不能补充，以前每年用于建房的资金提留已经改成住房公积金，向每位职工个人账户上支付。
　　吴学文手指不断地叩打着办公桌：“这明明白白是要取消福利分房的节奏。不行，我得想办法让厂里再划拨一部分资金，康汇小区的房子必须要完工。”
　　下午开厂部管理会，参加会议的人员不多，就书记、厂长、副厂长以及销售、计划、财务三科的科长，以及总工程师和总会计师，讨论的都是涉及经营决策的大事。吴学文觉得为康汇小区划拨资金的事，会上正好提一下，当然他还要提出另外一件大事。
　　中午吃完饭，有半小时休息时间，大家一般就是在一起闲聊聊，或者闭目养神。离开会还有十几分钟，李厂长却一反常态地早早坐在会议室里，今天他很开心。
　　吴学文猜得没错，马新荣调房子的事捅到《半Y谈》就是他做的，昨天他看着吴学文对着马新荣批评得那么起劲，他觉着出了心里压抑多年的一口恶气。
　　李厂长也是外面调来的，只不过比赵书记早了三年。他原来是苏州河边的一家老牌化工厂的副厂长，在和另外一位副厂长竞争厂长时落败。局里担心两位竞争对手在一起不好合作，适逢南浦化工厂的厂长病退了，就把李厂长调过来了。那厂很大，在行政级别上比南浦化工厂高了半级，李厂长过来算是平调。
　　按理说五年培养一个自己的圈子已经足够，由于吴学文在南浦化工厂根基太深，除了在生产技术上他还能说上点话。李厂长可是正牌的大学化工系本科毕业。其他地方还是枪扎不进，水泼不进。如何扳倒吴学文，一直是他处心积虑的事。今天他很想看看吃了一记闷亏的吴学文还能够使出什么招招。
　　会上几乎没有什么好消息。销售科长讲外面的同行越来越多，且价格很低，销售下滑才刚刚开始。计划科展示了供电局的提价通知，说上海已经有工厂因为拖欠电费被供电局拉电了，同在化工区的石墨电极厂也差点被拉了电。厂里的电石炉可是电老虎，好在南浦厂还是挣钱的，否则会不会被拉电难说。
　　最后总会计师的财务分析让大家如坐针毡，他说如果供电局再调一次电费，或者销售再下降一成，南浦化工厂就可能亏损。
　　李厂长是主持会议的，听到这里，扫视了一下：“形势很严峻啊，大家看看有啥法子？”
　　“李厂长，你先等等，我还有一桩棘手的事体没讲。”先前一直一声不吭的吴学文这会开口了，这打破了李厂长的预计，以为吴学文今天会收敛一点。
　　吴学文先前的沉默让他有点沾沾自喜，因此吴学文突然的开口让他有点惊讶，于是忙不迭地说：“吴厂长，请讲。”
　　“康汇小区的房子快好了，可是钱没了，大家看看下一步怎么办？”
　　吴学文一抛出这个问题，就像冷水掉入滚油锅，大家立即炸开了。
　　这房子可是事关全厂近千人的切身利益，大家七嘴八舌后，绝大多数的意见是拨钱完成剩下的工程。
　　财务科长犯了难：“如果拨钱建房，厂里的流动资金就有问题。”
　　吴学文扭转头对着李厂长：“李厂长，你是一厂之长，做最后决定，拨还是不拨？”
　　吴学文这是以退为进，他知道李厂长不可能不同意，如果不同意，厂里无房可分，大家闹起来，李厂长就可能从南浦化工厂灰溜溜走人。不过一旦他点头同意，万一流动资金断档，那就是李厂长的责任。
　　李厂长知道吴学文的用心，但也没有办法，不得不拍板：“拨吧，减少其他开支，实在不行就拆东墙补西墙。”
　　接下来讨论如何改变工厂的经营状况，赵书记和李厂长提出要减员增效，说这是最近国营厂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题，颜料厂已经开始实施了。
　　其他人看吴学文没有表态，也都一直不吱声。赵书记忍不住了：“老吴，说点意见吧。”
　　“不要总是减员增效，工人回家了，人家日子咋过？是不是可以考虑其他办法，比如先从外面买低成本的电石，最终在电价便宜出产焦炭的地方开家电石分厂，厂里多出的技术工人调几个过去，也是给人家一条活路。”吴学文不紧不慢地抛出自己老早想好的方案。
　　“吴厂长，你最后一句说法欠妥，减员增效就是不给工人活路？局里的文件上也多次提到的。”赵书记像是抓住了把柄，有点急不可耐了。
　　“赵书记，我也是老党员，你不要用大帽子压人，要不我们一道出去，讲给工人听听？”
　　赵书记一下子没了声音。旁边的人对吴学文的敬畏又增加了几分，刚才他的一段对话，看上去不温不火，却是环环相扣，道理冠冕堂皇，让人拒绝不得。
　　李厂长心里终于明白了，吴学文能够在南浦化工厂有如此威势，依靠的不仅仅是手段，刚才的一段话足以证明他思路之广阔、思维之缜密。相比较自己，把马新荣调房之事捅到《半Y谈》，那是多么浅陋。看来要扳动吴学文还非易事。
　　会开了两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结束的迹象。七八根烟枪不停地吞云吐雾，会议室里是烟雾腾腾，可大家浑然不觉，连不抽烟的吴学文也是一样。
　　“老厂长，到哪里买到便宜又好的电石？”说话的是最年轻的唐云舟副厂长，才四十出头，应干部年轻化的要求提拔没多久，现在分管营运。
　　唐云舟跟吴学文是校友，一直紧跟吴学文，以前一直称呼吴学文老师兄，后来被吴学文制止了，说这太过张扬，于是唐云舟改口称呼老厂长，一直到现在他自己已经是厂长了也不改口一下。当然他提拔的过程，吴厂长也没少出力气。
　　吴学文没有接他的话茬，见自己又成为会议的中心后，马上轻轻地问了一句话：“大家想不想手头活络活络？”
　　“做啥？”李厂长一惊，不知道吴学文要提啥话题。
　　“不要紧张，不偷不抢，是这样子的……”吴学文把他的设想全部倒了出来。
　　吴学文设想利用现在的供应科改制成立一家贸易公司，发动全厂职工入股，这样既可以解决资金短缺问题，又能堵住大家的嘴巴。什么电石、焦炭、石灰等一切原辅材料尽可能低价买进，然后按照上海的市价卖给南浦化工厂，利润按股分红，全厂职工也能额外有些收入。
　　在座的都不是笨人，立马领悟了其中的好处。赵书记不放心：“这违法哇？”
　　“这不但不违法、还是国家目前鼓励的，最新颁布的公司法也明确了企业可以作为出资方组建股份公司。赵书记啊，小平同志的南巡讲话要求进一步解放思想，我们不好落后。”
　　会议开到这里，赵书记感到有点被动，他不想风头被吴学文一人全部占了，于是接过口：“我同意吴厂长的提议，我们要进一步解放思想。这个决策比较重大，需要党委会集体决定。党委会成员绝大多数都在，大家等会表决一下。非党委会成员可以参与讨论。”
　　吴学文一听是正中下怀，这样的决策以党委会名义报局里，对他和在座每一个人有百利无一害。
　　表决的结果是全部同意。赵书记一边记录一边说：“明早我再听听党委副书记兼组织科长老徐的意见，如果他没意见，我就按全部同意写会议纪要报局党委，抄送各支部。”老徐是今天唯一缺席的党委会成员。
　　“最后我再回答刚才小唐的问题，到哪里去买又好又便宜的电石。”吴学文挺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得更直。
　　“到山西去买，山西产煤出焦电费便宜，电石也便宜。六十年代山西太原电化厂曾派人到南浦化工厂学习，后来一直有联系，我有联系方式。山西的许多小电石厂都跟这家厂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以后南浦厂的电石分厂多数也要建在山西，这当然是后话。最后……”
　　吴学文扫视了一下大家，目光里的威势让大家心中一怔：“我想担纲这家公司，希望大家支持。”
　　他再看了一眼李厂长和赵书记：“当然万一我担纲这家公司后，厂里的大事小事就要劳李厂长和赵书记多费心了。”